35

“唔……”

源博雅蹲在一個賣小玩具的攤子前,挪不動步了。

大天狗忍不住捂住了臉,他是真的沒有料到,這家夥上街竟然是這樣一個表現,東瞧西望,什麽都顯得很新鮮一樣。畢竟是平民百姓的集市,東西不是很多,能讓源博雅感到熟悉的更少,但偶爾遇到一件,源博雅都會壓低了聲音,跟大天狗介紹幾句。

他們已經惹來了不少目光了。

大天狗真的不希望自己更加惹人注目了。

——不過,這一點完全怪罪源博雅則是大天狗的偏頗了。這片土地屬于荒川水域的範疇,荒川之主從來不管洪水,三天兩頭洪水發作一次都是正常——因此這一片土地雖然肥沃,但卻怎麽也稱不上繁華。在這種情況下,街頭突然出現了兩個氣質不凡,容貌出色,貴公子打扮的青年,無論如何都會引起人群的注意的。

大天狗雖然注意掩蓋了自己身上非人的成分。

但他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顯得很格格不入。

“別再東張西望了——”大天狗抱怨道,用扇子柄戳了一下源博雅的背,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在其中,“到底是你算人類,還是我算,怎麽一副這樣看稀奇的樣子?”

源博雅反而不覺得這是什麽不好說的:“以前也沒怎麽看過啊。”

“以前?”大天狗愣了一下。

“難道你經常會像個婦人一樣的上街買東西嗎?”源博雅笑道,說起以往,他也不免多說了幾句——他并不忌諱過往,但提起的時候,仍然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我很小就樹立了成為斬妖除魔的的武士的志向,我父親很支持我,很早就嚴格要求——不過我不是很争氣……”

他聳聳肩,大天狗一時也分辨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情緒。

“你是個很優秀的武士。”

源博雅笑了一下:“但比起我的武藝,人們更喜歡談論我的樂曲,還有人說我是雅樂之神呢?”談論起這個稱號,源博雅自己都覺得想笑,凡是見過他本人的人恐怕都不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雅樂之神?這個世間哪兒會有光着膀子提着弓箭的雅樂之神?

就連大天狗都忍不住笑了:“這确實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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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我太倒黴了。”源博雅難得開了一個玩笑,他板着指頭數給大天狗聽,“同時代厲害的武士太多了,唔,比如說,源賴光大将,還有他手下的四位天王,蔔部季武,坂田金時,碓井貞光,還有渡邊……”

渡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攔在了兩人面前,他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客氣地問:“您就是渡邊綱将軍吧?”

源博雅愣在了原地。

而那位老人并沒有停下來,他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這裏封臣的家臣,名字叫做贊岐造麻呂,受到了家主的委托,希望渡邊綱能賞臉做客。整個過程中,這位老人始終非常緊張,臺詞僵硬,并且始終不敢直視源博雅——不然的話,他大概早就注意到源博雅臉上的愕然。

“渡邊綱?”

“請大人不要嫌棄地小……”

源博雅有些哭笑不得,在無奈的同時更是深深的抑郁。自幼就經常和渡邊綱比較而深感不快的源博雅,現在更是直接在大街上被認錯了人。但他看了一眼老人蒼蒼的白發,并沒有和對方計較:“抱歉啊,我并不是渡邊綱啊。你找錯人了。”

“如果您都不是……”

老人正想微笑地恭維幾句,突然,他的目光停頓了,落在了源博雅身後。

源博雅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就在街角處,一隊武士正氣宇軒揚地往拐過來,每一個人都配備着□□。刀柄上都篆刻着古樸的紋路,即便是隔了很遠,源博雅仍然能夠感知到封存在刀鞘中銳利逼人的靈力。可以說,每一柄刀放在合适的主人手中,都足以斬殺強大的妖魔。這一行人,每一個個體都進退有據,行動有節,明顯是精英中的精英。

然而源博雅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這群人的最後一個身上。

那是一個很顯眼的人類男性,顯眼到了什麽程度呢?只要視野中有他一個人存在,剩下的人類瞬間就成為了陪襯。渡邊綱肩膀上懶散地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外罩,腰間懸挂着三把□□,一時之間,誰也無法從中辨認出那把曾經斬過茨木童子手臂的鬼切到底是那一柄。

就在大天狗和源博雅在暗自觀察渡邊綱的時候,渡邊綱也看見了他們。

他似乎是認出了源博雅,但只是冷漠地挑了挑眉頭,就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一樣地錯開目光。那并不是十足的漠然,只是源博雅似乎還沒有重要到需要他過多關注而已。大天狗皺起了眉頭,這個人看起來很傲慢啊:“那就是渡邊綱?”

源博雅點點頭:“是他。”

“你們倆關系不太好?”

這句話問的太直白,讓源博雅很苦惱如何回答的樣子。而就在這麽一會兒時間,那位認錯人的老人已經抛棄了這邊,飛快地迎過去了。他連個告辭都不說的态度,也讓大天狗有些不快地皺起了眉頭。渡邊綱對誰似乎都是淡淡的,面對別人的熱烈迎接也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兩句話,就拒絕了老人家的邀請。他氣勢極盛,無須多言就威懾得別人不敢再多話。

而這會兒時間,源博雅也終于整理好了思路:“渡邊綱原本叫做源綱,渡邊原本是他的封地,現在更是他的姓氏了。他之前一直是源賴光的家臣,後來斬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之後,才一戰成名的。”

源,源,源。

大天狗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這個姓源的源博雅,大致覺得自己懂了。

源博雅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哭笑不得地解釋:“源氏可是一個大族啊,我只是……曾經聽說過渡邊綱是一個強大的武士,向他挑戰過而已。”

“你讓他難堪了?”

一時之間,大天狗也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沒有,他放水了。”源博雅一攤手,“我莫名其妙地贏了——”

大天狗一愣。

“我說不太清……”源博雅撓了撓頭,“他就是那種做什麽……你都猜不到他心裏是怎麽想的那種人。說實在話,我不太樂意和他打交道,不過實際上我也确實和他沒多少交際就是,充其量只是認識。”

好了,既然源博雅都這麽說了,大天狗也識趣地不多問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渡邊綱突然出現在這裏,到底和發光的竹子有關系?如果有的話,那麽連渡邊這樣有名的武士都被吸引過來了,是不是還會有更強的陰陽師……好吧,左有大天狗,右有荒川之主,這怎麽也不能算是一件小事了。

出現了這樣的插曲,源博雅明顯心不在焉起來了。

大天狗也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閑逛,兩人草草地選好了一些嬰兒必需品,源博雅付賬——他付錢的爽快态度,倒是惹來了商家幾句祝福的話語,最後更是送了一枚避退惡鬼的附身符。送他們的老婆婆自稱是附近山上求來的,特別靈異。

大天狗略囧的收下了。

護身符竟然還是真的,只是靈氣特別薄弱,頂多防範一些天邪鬼這樣的小妖怪而已。大天狗捏在手中不到兩秒鐘,那放在布囊裏的護身符就無火自燃了起來,冒出一縷青煙。那瞬間,大天狗的表情真的特別尴尬。

源博雅噗的一聲笑起來了。

“需要我做一個小孩的護身符嗎?保證比這個更好用。”

大天狗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完全是個陰陽師認真做出來的護身符都能比這個管用,也不知道是那個野路子跑出來坑騙貧民的。但如果說源博雅的符箓水平真的很高的話,那就是純扯淡了。他自己對付妖魔還是用的誅邪箭呢:“胡說八道,你能做出來什麽像樣的護身符?”

“胡說,我明明也是很厲害的陰陽師。”

“厲害”和“厲害”之間,也是有差別的。但是在集市上,大天狗也懶得和源博雅争論這個問題,萬一吓到別人就不好了——不過,這倒是提醒了大天狗了。和他這種怨靈出生的妖魔不同,竹子裏的那位女嬰明顯更接近于精靈,神靈。一個專門給她制作的護身符,确實能起到幫助她成長的作用。

……但源博雅就算了。

大天狗走神了一瞬:“你認識什麽制作符箓很厲害的陰陽師嗎?”

源博雅表情詭異地看着他。

大天狗莫名其妙:“怎麽了?”

源博雅表情更奇怪了:“你是……假裝和安倍晴明不熟嗎?”

大天狗:“……”

“就算是并沒有見過他本人,也應該知道,整個日本最好的符箓師就是他了吧。”源博雅小心翼翼地說,在安倍晴明的問題上,大天狗就是一個炮仗,一點就炸。他已經被炸了好幾次了——再神經大條的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學聰明了,“咳,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不、不好意思?!

明明挺正常的一個詞,但是從源博雅口中吐出來,在聯系一下上下的語境,別提有多奇怪了。大天狗嘴角抽搐了好一會兒才恢複了正常,他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回答:“只是一時沒有想到而已,這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但是說起陰陽師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安倍晴明吧……”

“你一定要和我糾結這個嗎?”大天狗反問道。

這句話聽起來柔柔的,但源博雅就突然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聰明地沒有繼續糾纏下去,咳嗽一聲:“走,走吧。我們繼續買東西去吧。”

然而他們走遠之後,卻有幾個人跑去盤問過源博雅所有購買過的商家。不一會兒,源博雅和大天狗的購物清單就擺在了渡邊綱的案頭。那位冷淡不茍言笑的将軍打開一看,就是愣了一下:“……這是,小孩子的東西?”

原本還興致缺缺的渡邊綱,瞬間就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

“而且還是指定了在哺乳期的牛羊。”渡邊綱摸了摸下巴,“這個孩子沒有母親嗎?不過,說起來,剛才和源博雅在一起的那個青年,我好像之前也沒有在京都見過的。奇怪,為什麽源博雅會和他在一起買……”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那份清單:“又偏偏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看起來,應該是明顯不想讓家裏人知道的吧。”

“将軍……”

“哎呀,八卦一下也沒什麽問題啦。”

渡邊綱懶洋洋地說,相對于源博雅的忌憚,他對源博雅的态度就複雜很多了——早期,他是很嫉妒對方的,同是源氏之人,一個誕生之日起就是天之驕子,另一個卻寄人籬下摸爬打滾。他傾盡全力也不過是一個武夫,而源博雅卻被人追捧為雅樂之神。更讓人覺得譏諷的是,源博雅卻只想當個粗人,當個武夫。

這定然是生活優越過了頭,才産生的不切實際的想法。

但自從斬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之後,渡邊綱名聲大振,不少曾經眼高于手的貴族都對他青睐非常。渡邊綱多少有些偏激的性格,才漸漸緩和起來。他雖然面上不顯,但路遇源博雅,心中其實非常在意。

渡邊綱合攏了那份購物清單。

“像是他那種涉世不深的貴族,最容易受到鬼怪的欺騙了。我還擔心……沒想到竟然是……”渡邊綱捂着臉,吭哧地笑了一聲,“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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