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兩個人,兩匹馬,走的行色匆匆。

兩個人,自然是白錦和玉羅剎。

兩匹馬,一白一黑,理所當然都是上等的好馬。

直到再也看不見萬梅山莊,白錦與玉羅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也不知道春和景明是如何說服的小吹雪,今早他們下山時,小吹雪已經不哭不鬧,只是鄭重的跟白錦拉勾,約好一百天之內必須回來,才小臉凝重的目送他們離開了。

——果然是術業有專攻,白錦哄孩子的本事真是萬萬不及山莊裏的侍女們的。

至于搶了兒子的師父,成為一代大惡人了的玉羅剎,臨行前也沒能抱一抱正在鬧別扭的小吹雪,只不過當他真的轉身下山的時候,他還是感受到了兒子凝視的視線。

……心情複雜。

頭一次被親情所困擾的玉羅剎若有所思,他拉着缰繩,放緩了速度不緊不慢的墜在白錦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已經很久沒被主人放出來的絕塵在山路上撒着歡,白錦也縱容的随着它去鬧。他抱着劍,由着馬兒折騰了一會兒,無意間向後一瞥,便瞥見了面沉如水的玉羅剎。

玉羅剎騎着馬,正慢悠悠地墜在白衣劍客後面,似乎并不急着趕路。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太特別的神情,但白錦卻莫名的覺得他正在煩惱。

似乎離開了萬梅山莊之後,玉羅剎就已經收起了難得柔軟的一面,又變回了那個運籌帷幄、處變不驚的一方枭雄。

就像他在龜茲王的帳篷裏見到的玉羅剎那樣。

他忽然扯住了缰繩,雪白的馬兒立刻急停,又轉了個方向,放輕了腳步歡快的朝玉羅剎的方向奔了回去。

揉了一把絕塵的腦袋,白錦開口詢問道:“你在想什麽?”

玉羅剎擡起眼,正好對上了白衣劍客望過來的視線,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緒,勾唇對白錦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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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座只是在想……人有時真是很奇妙。”

“何解?”

玉羅剎想了想,語氣認真道:“我看得見小雪時,便當他是手中價值連城的珍寶,捧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可當他從我眼前消失後,卻又覺得他并沒有那麽的令我牽腸挂肚。”

白錦不語。

他定定的看着玉羅剎,見他神色鄭重,又有幾分真實的苦惱之色,心中不由哂然。

他并不感到意外。

若玉羅剎真的有那麽牽挂小吹雪,也不會整整一年都不曾來看望過他了,平日裏的書信中也不會只讨論些何時練劍、何時學字之類的問題。

玉羅剎說自己只是順便來看看西門吹雪的,那就一定只是順便來看看而已。

他猜的不錯。

玉羅剎果然只是順路來的,因為玉羅剎又嘆了一口氣:“我本不該在萬梅山莊耽擱這麽久。”

白錦道:“可你還是耽擱了。

玉羅剎不置可否,他語氣悵然道:“我原本只是想來見見我的血脈是否安好、是否在按着我的期望茁壯成長而已。只是他遠比我想象中的更讨人喜歡,這一點讓我感到十分意外。”

這一句話乍聽起來普普通通,可對于玉羅剎而言,已是十分掏心掏肺的話了。

他相信白錦聽得懂。

——他來見的,是他的血脈。

而不是西門吹雪本身。

他疼愛西門吹雪、為他耗費了巨大的精力,這些都不是假的,可他對于西門吹雪的愛,更多的卻是基于他是自己唯一的血脈這一點。

玉羅剎愛西門吹雪嗎?當然愛,因為他是玉羅剎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那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否一樣深厚?

——未必!

白錦沉吟道:“父子天性,見了面當然會覺得親近。你現在覺得對他的感情淡了,或許只是因為你們相處的時間到底還是少了些。”

玉羅剎道:“你明白的,本座又何嘗不明白?”

自熟悉之後,玉羅剎便經常在“我”與“本座”這兩個自稱間來回搖擺,時間一長,白錦也算摸出了一點頭緒,恐怕他說話時的自稱還要與他說話時的心情挂鈎。

白錦轉過頭,眉頭輕皺,似乎很不理解玉羅剎這突如其來的煩惱,他神色認真,一字一句莊重道:“如你這樣的人,肯為吹雪付出兩分真情,已是十分難能可貴了。”

“哦?我這樣的人?”玉羅剎似笑非笑道:“卻不知在道長眼裏,本座是個什麽樣的人?”

白錦很爽快的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枭雄。”

枭雄。

一個有野心,有本事,沉醉于權勢,習慣于掌控別人命運的人。

這樣的人勢必無情,而一個無情的枭雄,又如何能指望他像尋常人家的父親一樣愛護自己的孩子?

玉羅剎勾了勾嘴角。

他實在是很欣賞白錦。

劍術高超,劍心堅毅、通透又明事理,他實在是很滿意自己為兒子找到的師父,尤其是親自确認了白錦在西門吹雪身上花費的心力之後。

清風徐徐,二人沿着山路又走了許久,才終于看到了離萬梅山莊最近的城鎮。

方才的談話告一段落後,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開口交談。

可白錦卻漸漸意識到了不妥之處。

離開萬梅山莊之時分明還是好好的,玉羅剎為何忽然對他說那些話?玉羅剎又何必對他說那些話?

他瞥了一眼玉羅剎,見他眸光清明,臉上已沒有絲毫憂色,嘴角似乎還挂着一抹淺淡的笑意,心中的古怪感覺更加強烈。

白錦并不覺得玉羅剎是輕易就能被人勸解的人。

就如同枭雄不會輕易為這些感情之事煩惱一樣。

他為何要忽然與自己一同出海?

為何離開萬梅山莊不久,就忽然對自己推心置腹?

這是否……

是在試探他對西門吹雪的态度?

玉羅剎察覺到白錦的視線,稍稍側過頭,露出了個疑惑的表情:“怎麽?”

白錦搖了搖頭。

“……無事。”

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又何必要把玉羅剎想的如此居心叵測,他出于愛子之心而訴說的煩惱,卻被自己如此曲解……實是不該。

他轉移話題道:“可要進城?”

玉羅剎點了點頭,似乎并不在意白錦的反常。

“去一趟錦繡布莊,我有些安排要布置下去。”

錦繡布莊,是一直為萬梅山莊提供布料的布莊,至于它跟西方魔教有沒有直接關系,白錦倒是不大清楚。

他嗯了一聲,率先策馬而行,先玉羅剎一步進了城。

望着白衣劍客有些匆匆的背影,玉羅剎無聲的笑了起來。

他真是越來越滿意白錦了。

一個沒有來歷、沒有過去,如同無根的浮萍般漂泊在江湖中,卻偏又很重情義的絕世劍客,若是能讓他把萬梅山莊和西門吹雪徹底當作他的家和家人……

豈不是一件絕頂的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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