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老爺,少爺,歡迎回來。”
羅管家深深地躬身。
萬梅山莊的仆人們站在羅管家身後,個個低眉斂目,溫順異常。白衣劍客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在在場所有人臉上掃過一遍,淡淡道:“先帶吹雪回房休息吧。”
西門吹雪确實有些累了,他看了師父一眼,便幹脆的跳下馬車,帶着前來迎接的春和景明先走一步。
顯然,師父是有話要與管家商量。
待西門吹雪的身影消失在梅樹之間,白錦才問:“他來了?”
羅管家一點也不驚訝白錦的敏銳,反而苦笑道:“已來了半個月了。”
白錦同樣不驚訝。
他都帶着西門吹雪一聲不吭的跑到了白雲城,玉羅剎還能坐的住就怪了。
他走下馬車,冷冷道:“帶我去見他。”
羅管家卻一反常态的支支吾吾起來,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白錦皺眉道:“怎麽?”
羅管家一臉生無可戀,破罐子破摔道:“主上他,就住在您的院子裏。”
說着,他又将這幾日莊子裏發生的“怪事”娓娓道來。
白錦:“…………”
他聞到了搞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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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甩袖子,白錦大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并非梅花盛放的季節,萬梅山莊裏卻仍有淡淡的梅香缭繞在鼻尖。
也算沒有負了“萬梅山莊”這個名字。
穿過梅樹林,白錦看見了那棵熟悉的梅樹。
唯一一棵會開出白色梅花的梅樹。
梅樹下,穿着一身紫色絲袍的男人側躺在軟椅上,閉着眼,扇子似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點陰影來,他一手支着頭,慵懶的躺在那裏,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似乎是在享受微風,又似乎是在享受梅花的香氣,看起來惬意極了。
玉羅剎。
此人絕對是玉羅剎無疑。
除了玉羅剎,還有哪個不速之客敢在萬梅山莊如此輕松惬意?
他擡步邁進去,喚道:“玉羅剎。”
玉羅剎睜開了眼睛。
一雙淺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似是世上最奇異的寶石,又似是一眼便能将人吸進去的萬丈深淵——吞沒靈魂,再将人的血肉摔的粉身碎骨的那種。
白錦一怔,玉羅剎便撐起身體,笑吟吟道:“你回來了。”
磁性的聲音裏,帶着一種奇異的蠱惑。
一種不懷好意的蠱惑。
白錦渾然不覺,注視着玉羅剎的眼睛,蹙眉道:“眼睛是怎麽回事?”
玉羅剎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突破時出了岔子,已經好很多了。”
“這岔子似乎不小。”
“是不小。”玉羅剎微微眯起眼睛,笑得愉悅極了:“近兩年總有教衆發瘋自殺,本座也覺得苦惱的很。”
他這雙眼睛被心魔侵染,旁的人還好,如歲寒三友他們頂多就只是吓一跳而已,可那些日日近身服侍的婢女侍從卻漸漸受不了了。
武功本就不高,心性也一般,看了幾次便被玉羅剎的一雙眼睛引出了心魔,一日日精神恍惚,除了有一個在他面前失控尖叫被他一掌拍死以外,還有好幾個人在自己的家中死了。
割腕,上吊,在牆上撞死的,幹脆死在夢裏的……死狀千奇百怪,鬧得那段時間人心惶惶,羅剎教盛傳教主露出的那一雙眼睛其實是地獄羅剎鬼的雙眼,看一眼便要下地獄。
這樣的情況,自然是不能來見兒子的。
如今五六年的時間過去,玉羅剎自覺情況已經沒有從前那麽嚴重了,才動身來到萬梅山莊。
兒子還是不能看,但看看白衣劍客總還是可以的。
只是為了不影響到萬梅山莊的仆人,玉羅剎這幾天也不曾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知曉他到來的只是羅管家和幾個出身羅剎教的弟子而已。
羅管家這幾日對莊子裏的傭人們可謂是嚴厲的很,若是他們一不小心撞見了什麽不該撞見的東西,丢了性命不打緊,污了少主生活的地方就不大好了。
白錦輕輕皺眉:“這些天你就一直住在這裏?”
玉羅剎笑而不語。
白錦神情古怪。
他們大眼瞪小眼片刻,玉羅剎才伸出手,遙遙指了指一直空着的那間屋子。
白錦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這個人說風就是雨,還屬于比較難纏的那一類人,只要不涉及到原則問題,劍客已經懶得與他折騰了。
更何況,玉羅剎現在這個模樣……
很不對勁。
玉羅剎的目光似是不經意間瞥到了白錦腰上挂着的銀心鈴上,他輕輕“咦”了一聲。
“此物有些眼熟。”
白錦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銀心鈴,道:“你見過。”
确實見過。
西門吹雪小時候白錦便常常拿了鈴铛哄着他玩,有時候小吹雪攥着東西不肯松手,白錦還得耐心的哄他放手,別的東西給就給了,唯有這個銀心鈴不可以。
玉羅剎若有所思道:“經常見你帶着它,可有什麽故事?”
白錦見他一副要坐着與他聊天的架勢,便也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故人相贈。”
“哦,卻不知是怎樣的故人,能得道長如此珍惜?”
“我的引路人。”
玉羅剎挑了挑眉,“引路人?”
“引我走下華山,引我走入江湖,引我了解塵世……她自然是我的引路人。”
玉羅剎哦了一聲,“那她人呢?”
“走了。”
“為何?”
“厭倦了江湖,所以離開了。”
白錦語氣淡淡。
“哦?”
玉羅剎反而興致勃勃起來。這還是白錦頭一次提起他的過去,雖說是圍繞着別人的,但玉羅剎顯然興致不錯。
白錦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在玉羅剎無聲的催促下,白錦開口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留不住的,我又何必強留。”
“你不難過?”
白衣劍客坦率道:“難過。這輩子都不會再那樣難過了。”
玉羅剎的眼底劃過一種奇異的情緒,白錦卻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只是道:“不過,她也并非什麽都沒留下,至少她将名字留給了我。”
“名字?”玉羅剎一時間不大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她叫什麽名字?”
白錦想了想,真誠的看着玉羅剎:“你猜?”
玉羅剎:“…………”
玉羅剎笑了。
“差點忘了,你其實也是會與人說笑的。”他道:“數年不見,白道長風采依舊。”
白錦道:“你的變化卻很大。”
白衣劍客嚴肅而篤定道:“入魔。”
入魔!
玉羅剎的那雙眼睛,就是他入魔的證據!
玉羅剎混不在意道:“不礙事,本座清醒得很,只是有些小毛病而已,過幾年便好了。”
“你就打算這個樣子去見吹雪?”
玉羅剎搖了搖頭。
“我沒打算見他,待他長大了再說吧。”玉羅剎從軟椅上站起來,走到白錦面前,一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張昳麗的臉湊在他耳邊:“……我是來見你的。”
果然是入魔了。
玉羅剎的脾氣本來就怪,這下可真是更糟糕了。
白錦不動聲色的拿開他的手,道:“你打算在這裏呆多久?”
“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再呆個十天半個月?”
“十天半個月都不打算見吹雪?”
“嗯。”
很好,藝高人膽大,重要的是以玉羅剎的本事,還真的可以做到。
“山莊裏鬧鬼是怎麽回事?”
玉羅剎眨了眨眼睛,無辜道:“有個灑掃的丫鬟撞見了本座,不知怎的就傳出了這個說法。”
事實上,那天玉羅剎正好在西門吹雪的小書房裏翻看他抄錄的書,卻剛好有個丫鬟進來了。
玉羅剎何曾把一個小小仆人放在自己眼裏過?
于是等他旁若無人的把書從頭翻到尾之後,正想拿起另外一本,卻聽那丫頭失聲尖叫起來,玉羅剎嫌她煩,又顧忌到這裏是吹雪的書房,便沒有狠下殺手,只是一掌把她從書房推到了院子裏。
那丫鬟受驚不小,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就說自己撞鬼了,好大一團霧氣就在少爺的書房裏看書,還完全不避諱活人。
衆人皆驚。
到此,原本還只是個半信半疑的傳言而已,可後來陸陸續續有更多人目擊到了奇怪的霧氣,鬧鬼一說便正式傳開了。
操碎了心的羅管家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家主上的狀态确實很不對。于是便翹首以盼的等待老爺跟少爺回來,不說別的,老爺回來了,起碼這山莊鬧鬼的傳言是可以止住了。
那晚,玉羅剎沒有呆在院子裏。
白錦看了一眼西門吹雪院落的方向,思慮一番,還是沒有去把某個精神狀态明顯不太對的傻爹拉回來,自己梳洗一番就去睡了。
第二天,西門吹雪面色凝重的來到了白錦的院子:“師父,我覺得莊子裏有賊。”
“……何解?”
“我的衣物,書架,都被人動過了,不是春和跟景明。”
白錦面無表情的看向了梅樹的方向,西門吹雪也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向了那株梅樹。
正在暗中觀察的玉羅剎:“…………”
看我做甚!
白錦摸了摸西門吹雪的腦袋,讓他把頭扭回來,認真對他道:“無事,這件事師父會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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