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和蛇王的談話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蛇王真的只是純粹的來道一聲謝而已。
謝他們殺了熊姥姥, 謝他們殺了公孫蘭,只因蛇王的妻子和孩子, 當年就死在了公孫蘭手下,而蛇王, 則在這樣的仇恨中生生煎熬了十年。
煎熬的日子并不好過, 統治着整條黑街的蛇王并不如他的威名那般威風凜凜,他很瘦,卻不僅僅是瘦,他連臉色也是駭人的蒼白,在這樣的大熱天裏, 他還裹着最厚的衣服, 就好像是個病入膏肓的人一般, 白錦與他擦肩而過時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 蛇王一怔後,對白衣劍客點了點頭,白錦也颔首示意,然後二人便不約而同的各自移開了視線。
白錦的身後,還跟着明顯緊繃着臉、精神高度緊張的黑風堂副堂主。他們沒有在白錦踏出房門的一剎那就來彙報玉羅剎這件事, 是因為白錦離開房間正是為了來找玉羅剎。
他不僅踏出了房門,還在打開房門後的第一時間指了指隐在暗處的副堂主:“帶路。”
副堂主:“…………”
可無論如何,他們的确沒有完成教主吩咐的任務,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他很緊張,再嚣張的西方魔教弟子也會畏懼他們的教主,玉羅剎在教中的威嚴毋庸置疑, 而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威嚴只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愈來愈重,只增不減。
不得不說,玉羅剎這高深莫測的手段玩的實在是高明極了。
蛇王已經告辭離開,大堂中只剩下了玉羅剎和侍奉在側的婢女,那婢女被顧管事調教的很好,低眉順眼,不看不聽,她站在那裏,除了會倒茶,簡直跟個木頭人沒什麽兩樣。
在白錦走進來之前,玉羅剎的目光便已經看向了他們。
黑風堂的副堂主幹脆利落的跪了下來,“請主上處罰!”
無人應答。
屋子裏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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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堂主緊張的額上都冒起了絲絲冷汗。
白錦卻好像對周圍的氣氛毫無所覺,他将一路端過來的白小春放在了玉羅剎手邊的桌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
“你是不是沒給它澆水?”
白小春蔫巴巴的,整個仙人掌都顯得無精打采極了,白錦方才在屋子裏研究了一會兒,怎麽看都覺得自家閨女有些不對勁,幹脆就攜着閨女來興師問罪了。
雖說仙人掌不必頻繁澆水,但若好幾天都不給它一丁點水,至少白錦認為,這樣是不對的。
玉羅剎聞言,瞪眼道:“怎麽可能,本座每天都有給它澆水!”
仿佛知道了病因的副堂主:“…………”
副堂主擡起頭,看了一眼很可能正處于彌留之際的仙人掌,小心翼翼道:“報告教主,仙人掌……其實是不需要這麽多水的。”
白錦沉吟了一下,改口道:“不錯,每日澆水對它并無益處。”
玉羅剎一點也不覺得白小春如今這個樣子是自己造成的,他理直氣壯道:“那也只是連續澆了五天水而已,能有什麽事?也沒見過有哪個駱駝連續喝了五天的水就撐死了的。”
白錦蹙眉道:“那這又是怎麽回事?”
玉羅剎道:“或許只是正常現象而已,枯葉落了也總會有新的葉子長出來,它把老了的部分褪掉了,很快就會有新的給它填補上了。”
白錦半信半疑。
玉羅剎信誓旦旦道:“你想想,這仙人掌放在荒郊野外好幾年都不會死,萬沒有你精心照顧了幾天就忽然死了的道理。”
白錦似乎被說服了,他颔首道:“你說的沒錯。”
副堂主:“…………”
玉羅剎冷冷的看向跪在下面的副堂主,語氣不善:“你還有什麽事?”
副堂主艱難道:“……屬下認為,這仙人掌就這麽放着還是有些不妥,不若讓屬下給這盆仙人掌換換土?”将功折罪?
白錦颔首道:“可以。”
玉羅剎便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拿走。”
副堂主小心翼翼的捧起仙人掌,迅速的遁了。
白錦和玉羅剎相對坐着,沒了白小春,一時間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氣氛不知為何有些尴尬,他們沉默了半天,還是玉羅剎率先道:“出來的也夠久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回萬梅山莊?”
“嗯。”
白錦問他:“你不回西域?”
玉羅剎這次離開西方魔教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些。
玉羅剎只是搖了搖頭:“不急,再過段時間吧。”
路程就這麽定下來了。
白錦醒來後表現的跟往常別無兩樣,絲毫看不出昏迷了四天的虛弱,玉羅剎把這一切的異常默默看在眼裏,倒也沒有真的問他什麽。
每個人都有秘密,白錦的秘密只不過是比別人更多一些而已。
驕陽如火。
黃塵滾滾的大地上,有兩匹馬在飛馳。
這兩個只身上路的人,自然是從五羊城出來的白錦和玉羅剎。
他們各自騎着一匹快馬,有時是玉羅剎的馬跑的更快些,有時是白錦的馬更快些,兩人如同賽馬一樣,一路從五羊城飛馳到了現在。
這樣炎熱的天,倒是讓白錦想起了西域的大沙漠。
那年他莫名其妙的踩上了西域的黃沙,從此與玉羅剎結下不解之緣,如今仔細算一算,竟已過了二十多年了。
“我忽然有些想要重操舊業了。”
玉羅剎好笑道:“你有什麽舊業?”
“劫镖!”
自然是劫镖!
道路中央,幾輛镖車東倒西歪的停着,四周的镖師們接二連三的慘叫着倒了下去。
幾十個大男人捂着眼睛滿地打滾、撕聲痛呼。
唯有一個男人還站着。
大熱的天,這個男人卻穿着件紫紅的大棉襖,滿臉大胡子,手上還拿着一件牡丹繡樣和繡花針,他的繡花針上還滴着鮮紅的人血,整個人看起來荒誕又怪異。
兩匹馬漸漸放慢了速度,在這片修羅場外停了下來。
白衣負劍的男人坐在馬上,策馬向前走了兩步,目光掠過地上翻滾的镖師們,最終定格在了紫紅大棉襖的男人身上。
準确的說,是定格在了男人的繡花針上。
“你在繡花?”
那繡花的大胡子道:“我是在繡瞎子。”
白錦聞言,也只是語氣平靜道:“原來瞎子是這樣繡出來的。”
大胡子道:“很簡單,兩針一個瞎子而已。”
兩針一個瞎子,這句話倒是讓白衣劍客想起了另一個人,在他的島嶼上,也曾住着很多他“繡”出來的瞎子。
他道:“你很像一個人。”
“像誰?”
“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這實在是一個很陌生的名字,當年的江湖上便沒有多少人知曉蝙蝠公子的存在,過了二十年的今天知曉蝙蝠公子名號的人恐怕就更少了。大胡子的男人也不知有沒有聽懂白錦的言下之意,他看了看白衣人,又看了看停在白衣人身後,明顯無意插手的男人,問白錦:“你要替鎮遠镖局出頭?”
白錦搖了搖頭,“我不想為他們出頭。”
“為何?”
“行走江湖,生死有命,每個闖蕩江湖的人都該有随時喪命的覺悟。我為何要替他們出頭?”
大胡子皺眉道:“那你想要做什麽?”
白錦道:“劫镖!”
“劫镖?”大胡子臉上的肌肉不自然的動了一下,沉聲反問道:“你是想要搶我的生意?”
白錦搖了搖頭。
“我不搶你的生意。他們已經成了瞎子,而這些東西也已經是你的了。”
“你要劫镖,又不想搶我的生意,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黑吃黑。”
“黑吃黑?”
白錦嘆了口氣,“我不喜歡說話,卻已經陪你說了太多的話。”
他說着這樣的話,徑自拔出了自己的劍。
“锵”的一聲,劍客的劍已經出鞘。
這只是個很普通的動作,一點花架子也沒有,普普通通的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無趣,可大胡子卻偏偏在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清醒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若是此人出劍,他——必死無疑!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短短一瞬間便有七八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都被他一一否決了。
“……我喜歡財富,也喜歡繡花,但是我更喜歡自己的命。”他一字一句,極不情願的說道:“這八十萬兩镖銀我不要也罷,還請閣下笑納。”
一直冷眼旁觀的玉羅剎忽然笑道:“好小子,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很不錯。”
大胡子緊緊閉上了嘴巴。
他未嘗沒有全力一搏的想法,可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連鎮遠镖局的八十萬兩镖銀,在他的計劃之中也只是一個開頭而已。
玉羅剎策馬往前走了幾步,與白錦站在了一處,他慢悠悠地開口道:“七十二針,三十六個瞎子,你的确很會繡瞎子,卻不一定會繡花。”
白錦側頭:“何解?”
玉羅剎篤定道:“他不會繡花。”
大胡子沉默了,他将繡樣收回了自己懷中,忽然朝他們深深一揖:“還請兩位前輩放過晚輩一馬。”
玉羅剎輕輕笑了起來,他這樣的笑容,多半是種漫不經心又不懷好意的笑:“你服輸的态度這樣好,反倒讓人失去與你動手的興致了。這樣的黑吃黑其實也沒什麽意思,是不是,道長?”
白錦既不否認也不肯定,他只是問:“你要放他一馬?”
玉羅剎笑道:“只是覺得很有趣罷了。”
他又道:“且他這樣的武功,動起手來也實在沒什麽意思,傳出去還成了我們欺負一個小輩。”
白錦斜了他一眼,一拉缰繩,調轉馬頭,冷冷道:“你走吧。”
大胡子轉身就展開身法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他的輕功比他的人可要飄逸的多了,全力施展時便顯得有些違和,玉羅剎瞧着那背影,明白這大胡子定是有人喬裝打扮後刻意弄出來的形象。
他敏銳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可這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就算大胡子卸了易容站在他面前,他也一樣不知道那是誰家的阿貓阿狗。
他們的身後,有一個漢子忍着劇痛爬起來,啞聲道:“多謝兩位相助。”
玉羅剎漫不經心道:“我們可沒有救你。”
“至少、至少二位保住了我們的镖銀,于我而言,鎮遠镖局的名聲與我的命一樣重要!所以常漫天,在此謝過二位!”
他被人繡瞎了一雙眼睛,卻還能爬起來對他們道一聲謝,不得不說,這個常漫天的确是一條硬氣的漢子。
玉羅剎只是嗤笑一聲,牽動缰繩,慢悠悠地跟上了白錦。
“道長,怎麽不等等我。”
遠遠走在前面的白錦停下來,蹙眉道:“你快些。”
玉羅剎啧了一聲:“莫不是我耽誤了你重操舊業,所以道長正在與我置氣?”
白錦道:“我有我的五十萬兩黃金,又何必與你置氣。”
玉羅剎心情不錯的糾正道:“錯了,那是本座的五十萬兩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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