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薛冰走了, 陸小鳳也走了。
等陸小鳳追出萬梅山莊不久,梅樹後的人影腳步一錯, 隐在暗處的兩個人才顯出了身形。
玉羅剎背着手,站在梅樹下, 盯着陸小鳳離去的方向思索片刻, 忽然問白錦:“你覺得陸小鳳如何?”
白錦答道:“不錯。”
玉羅剎勾了勾嘴角:“是很不錯。”
敏銳的從玉羅剎的話裏聽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白錦挑眉:“怎麽?”
玉羅剎神秘一笑,只是道:“本座覺得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顯然不願意深談,神神秘秘,一副“不可說”的高深莫測樣, 白錦也是順嘴一問, 見他如此神秘便也不追究了。玉羅剎心裏的算計和謀劃實在是太多, 這不是一心只有劍道的白錦可以去了解的。
有些人自命清高, 只願閑雲野鶴了卻一生。有些人沉迷權勢,算計刻入骨血成為本能,一生都在權力的漩渦裏拼殺。
各有各的追求而已。
他與他,本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可誰又規定,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便注定只能殊途異道?
他神色淡淡的一揮袖子, “走吧。”
話音剛落,白衣劍客就足尖一點,身形飄渺如同嫡仙一般,眨眼間飛出了數丈。
玉羅剎輕輕颔首,也跟上了白錦。
兩個人一前一後,選擇了跟陸小鳳不同的方向, 運起輕功離開了萬梅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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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目的地是山下的城鎮。
原因無他,只是悶的久了,就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氣而已。白錦向來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以前西門吹雪年紀小,離不得他,也不能常常跟着大人出門游歷,他倒也能耐着性子留在萬梅山莊教導徒弟,這會兒卻大不一樣了。
他很閑。
沒有徒弟繞着他撒嬌,就更閑了。
說來也怪,頂尖的劍癡都喜歡安安靜靜的參悟劍道,巴不得紅塵俗世離他們遠一些、再遠一些,可白錦卻常常覺得自己很閑。
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玉羅剎也覺得好奇,所以就跟着白錦一起下山來看一看,殊不知白錦也正覺得玉羅剎很怪。
只因玉羅剎已在中原停留了許久。
從大金鵬王的事件起,他就從西域來到了塞北,後來與白錦共赴南疆,花了至少兩個月的時間,回來之後又在萬梅山莊呆了兩三個月,前前後後算起來,竟已在中原呆了半年的時間。
雖偶爾會神神秘秘的離開萬梅山莊一小段時間,但玉羅剎始終都沒有要回西域的意思。
這的确很奇怪。
山下的城鎮其實說不上多麽繁華,但好歹也是個城鎮,五髒俱全,到了集日也會冒出許多趕集的人,人挨着人,擠的寸步難行。
白錦和玉羅剎遠遠看了一眼,都沒有湊熱鬧的打算。
白衣劍客道:“我領你去看一個朋友。”
玉羅剎瞥他一眼,笑道:“別又是哪裏的貓兒吧。”
白錦便回頭給了他一個“你很懂”的眼神,帶着人七拐八拐,拐到了十分不起眼的小巷子裏。一踏進去,便有一股隐隐的臭味襲來,腳下的路一步一個小水坑,是前陣子下了雨之後留下的,因為巷子裏排水不好,陽光照射進來的時間也少,便一直留到了現在。
白錦微微笑了起來:“看來這次我沒有找錯地方。”
玉羅剎知道他認不得路的毛病,便猜想他的那位“朋友”或許也是誤打誤撞結識的,而白錦如此做派,常常意味着他的“朋友”有些不大尋常。
這樣的巷子裏,住的怕都是些窮人。
或許差不多到了,白錦故意放重了腳步,巷子深處忽然傳來“汪!”的一聲,一只小狗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來。
那只狗體型小,看起來還沒有完全長大,全身都是黑色,不仔細看恐怕連它的眼睛在哪兒都看不清楚。
它認得白錦,白錦顯然也認得他,淡漠的臉上浮現一絲微小的喜色來。
那狗卻硬生生在離白錦五步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嗷嗚!”
它受驚一樣的往回跑了兩步,又停下來,瞅一瞅白錦,又瞅一瞅玉羅剎。動物的本能令他不敢向之前幾次一樣撲到白錦腳下,只因白錦身邊多了一個玉羅剎。
白錦側頭,對玉羅剎道:“你可莫要吓着我的朋友。”
玉羅剎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小狗,沉着臉沒吭聲。
“嗚哇,道長!”
緊跟着小狗跑出來的小女孩驚喜的大叫一聲,反應跟她養的小狗一模一樣,先是想撲到白錦懷裏,又硬生生的在玉羅剎的目光中停住了腳步。
小動物和小孩子,直覺都是一樣的靈敏。
戴着鬥笠的玉羅剎:“…………”
他可什麽都沒幹。
白錦來找的朋友,原來正是這位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來也就八九歲的樣子,紮着兩個丸子頭,臉圓圓的。她打扮的還算幹淨,衣服上的補丁卻東一塊兒西一塊兒,顯示着家境的貧寒。
她的家,就是巷子深處的一個小破屋。
白錦和玉羅剎停在院子裏,小姑娘人小鬼大的囑咐了白錦好好呆在院子裏等她,便走近屋子裏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玉羅剎問:“屋子裏還有人?”
白錦點了點頭。
“她的娘親,病得很重,起不來了。”
玉羅剎上上下下把白衣劍客打量了一遍,“你不會又去做冤大頭了吧?”
白錦無語道:“本來想當的,只是她娘病入膏肓,沒得救了,就沒有當成。”
小女孩很快就回來了,她捧着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粗布出來,到了白錦面前才小心翼翼的展開,裏面竟然包着許多銅錢,有的新有的舊,加起來也有二三十文的樣子。
“道長,這是還你的。”
白錦垂眸看了一眼,動作自然的接過她手中的銅板,鄭重的收進懷裏。
“你哥哥領了工錢了?”
小姑娘點頭:“嗯,顧老板對我們很好,前幾天還送了我們一條魚呢。嘿嘿,多虧道長,我們娘也嘗上魚湯了。”
她笑容燦爛毫無陰霾,實在是讨人喜歡的很。
白錦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這是你哥哥的功勞,謝我做什麽。”
“謝謝你讓哥哥在顧老板的店裏打下手啊……以前我們總上別人的店裏偷東西吃,等我們再賺一些錢,就能把那些饅頭也一起還上了。不過……不過還是得先還道長你的粥錢!”
白錦問:“那粥,你娘喜歡麽?”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娘一直想喝,那天終于買來喝了,她卻說舌頭已經嘗不出味兒來啦。不過她還是很高興!”
白錦也笑了,“高興就好。”
小姑娘嗯了一聲,悄咪咪的偷看了一眼玉羅剎,便拉着白錦的袖子,絮絮叨叨的說起了關于他哥哥的話,這些話她似乎準備了很久,只等白錦來了再一股腦倒出來。
玉羅剎在一邊聽了半天,聽明白他哥哥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鬼頭而已,半年前娘病倒了,家裏分文不剩,便去偷客棧廚房裏的饅頭給妹妹吃,可十次裏有七次是被人打出來的,常常被打的鼻青臉腫,回家硬說是自己摔的。
最後一回是去了藥鋪裏胡亂偷了些藥材,被追出來的時候撞上了正在城鎮裏溜達的白錦。
藥可不能亂吃,藥鋪的老頭吹胡子瞪眼的教育了他半天,才終于把人給放了,白錦跟着那小子回了家,給他娘親把了脈,發現人已病入膏肓,喝什麽藥都不管用了,便給他們留了錢讓他們買些好吃的,左右日子不多了,總得吃頓好的再走。
哥哥肯收這個錢,妹妹卻不願意白拿別人的銀子,得知哥哥這些日子一直都在偷別人東西的時候,她還哭着打了自家哥哥一頓,叫他發誓這輩子都不再偷東西了才罷休。
人是小了點,心氣兒卻很高。
白錦便收回了銀子,只給他們留了幾十個銅板,說是借給他們的,又叫客棧的顧掌櫃随便給她哥哥安排個差事。
之後他拍拍衣服走人,把這事兒忘到了九霄雲外,沒想到再一次下山的時候卻就被一個毛頭小子截住了,硬塞了十文錢,說剩下的以後再還給他,他這才真正記住了這對兄妹。
白錦随手塞給小姑娘一根糖葫蘆,便蹲下來逗弄小狗,那狗實在是乖巧的很,別提多聽話了,自己躺下來露出肚子讓他摸。白錦摸着摸着,忽然惋惜道:“可惜了。”
玉羅剎問:“可惜什麽?”
“她哥說等狗長大了就要炖着吃。”
玉羅剎嗤笑道:“這小姑娘倔的很,她不願意,做哥哥的還能偷着把狗炖了?”
他已看出來了,這小丫頭人小鬼大,有主意的很,長大了也該是個很幹練的女人,他們兄妹只要熬過這一陣子,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的。
他半點觸動也沒有,只是冷眼看了半天,就覺得這臭道士的毛病實在是太多了。
“你倒真是好心。這世上可憐之人多的數不勝數,你可顧得過來麽?”
白錦摸着小狗,嘴裏只是道:“他們兄妹與我有緣。”
玉羅剎追問:“那沒有緣分的呢?”
白錦好笑道:“你這是怎麽了。我若真事事皆管,豈不是要立地成佛?你瞧我,像成佛的人麽。”
玉羅剎也笑了,“你一個道士,成什麽佛。”
摸夠了小狗,白錦才向小姑娘道別,小姑娘看起來有些不舍,但家裏也沒有能招待他們的東西,總不能真把狗宰了炖肉,而玉羅剎不想呆在這裏的态度又十分明顯,她也只好依依不舍的揮了揮手。
“道長,再見!”
“汪!”
白錦也揮了揮手,轉身與玉羅剎一起走了。
他來這一趟,先是收回了借出去的錢,又在人家裏撸了半天的狗,好像真的只是來帶玉羅剎玩一玩的。
玉羅剎自覺掃了他的興,中午便找了城裏最好的酒樓,叫了上好的魚,加上一壺白錦最愛的竹葉青,兩個人在酒樓的雅間裏消磨了剩下的半天。
好魚美酒,實在是一樁美事。
而這種時候,若還有一個可以一起無所事事的好友在,那更是美事中的美事了。
玉羅剎道:“我打算明日就回西域。”
白錦有些詫異,“怎麽突然要回了?”
“本來就打算這兩日回去的,今天想了想,也不用特意挑日子了,就明天吧。”
白錦親手給他斟滿一杯酒,道:“一路順風。”
玉羅剎笑了笑,“借道長吉言。”
輕輕一碰杯,酒液在杯中輕輕晃了一晃。
第二日,玉羅剎果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的消失在了萬梅山莊。
他走後不久,白錦去了一趟松江府,将白鶴老人的信交給了薛衣人。
之後,便是風平浪靜的半年。
兩個月後,西域傳來消息——
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暴斃。
作者有話要說: 玉羅剎:不就是大宗師嘛,本座随随便便就突破了。
然後走火入魔(僞)。
玉羅剎:不就是不進則退嘛,本座回去閉關去了。
然後暴斃(僞)。
白錦:……卧槽。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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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