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剛蒙蒙亮,就有細小的雨滴開始落下來。夏若若站起身,稍微走了幾步,算是活動活動身體。

來到庭院裏擡頭看,不一會綿綿細雨就開始變得迅猛,伴随着天邊的閃電,這是一場暴雨。夏若若瞅着院子裏的紅磚小道,路面很快被雨水浸濕,點點水花向四處散開。眼淚伴随着雨水,夏若若的心如同這片雨水一樣冰涼。

這是老天爺在為奶奶哭泣嗎?

少女雙手合十,閉上眼默默地為奶奶祈禱。希望她能安穩的去天國,再也沒有病痛的煩惱了。

夏長春給女兒披上一件白色外套,站立在屋檐下巋然不動,如同一座雕像。靈堂內的凄厲哭聲夾雜着雨聲,讓人聽了只覺得心底發寒,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褲腳已經濕透,夏若若動動身子,緩緩的開口道:“爸爸,天氣涼,我們回去吧。”

“好,好,好,我們一去進屋。”

父女兩人一前一後,又回到了靈堂內給老人上了三炷香。香爐內已經插滿了香,整座靈堂煙雲缭繞,聞久了也不覺得這香嗆人了,反而覺得挺好聞的。

天色已經大亮,按照夏涼昨天的安排,老大負責代收禮金,書法不錯的老五書寫禮簿,剩下的幾個兄弟幫忙接待客人。夏若若早已在旁邊磨墨,偶爾向硯臺裏滴幾滴水,以防墨汁凝固。作為夏家長孫,夏天負責在門口守候,如果看到有人來吊唁,就立即燃放一小挂鞭炮。這挂鞭炮的作用,一是通知大家,要準備迎接客人;二是通知吹鼓手,有人前來吊唁,需要吹奏樂器了。

随着幾位經常走動的舅爺爺登門,夏天手裏的小鞭炮就沒停止響過。哀傷的樂曲在這所老宅子上環繞,巨大的悲傷籠罩了這個家庭。四娘跪在李淑月身後,雙手遮面嗚嗚哭泣,只是不見一滴眼淚。李淑月手撐地面,想到老太太生前的糊塗,又是咬牙切齒,又是怒其貪嘴。如果老太太不是貪嘴,怎麽會患上腦血栓,又怎麽可能偏癱。

可惜老太太已走,死者為大,想到老太太生前對女兒的好,李淑月又掉起眼淚。老太太雖然對自己不好,但是對夏若若卻是不錯。一個養在眼前乖巧可愛的孩子,即使嫌棄她是個丫頭,可是相處時間久了,這感情自然就濃厚起來了。老太太健壯的時候,還說要看着夏若若嫁人,如今卻看不到了。

尤醉雪是第二批登門的。

一身黑色西裝,在夏若若的眼中,尤醉雪如同一個天神,慢慢走到她面前。雨滴滴在她長發上,調皮的與她融為一體,讓夏若若忍不住羨慕。大概是兜裏那對手镯的緣故,夏若若覺得自己內心藏了一頭小鹿,正在調皮的撒歡蹦跳。夏若若像要裝作往常那樣,輕松的打個招呼,可是在對上尤醉雪那雙寵溺的眸子,心跳就不自覺的加快速度。

春心萌動?夏若若你真是太差勁了,明明之前都掩飾的很好,怎麽這次就突然忍不住了呢?要淡定,對,淡定的接過禮金,淡定的鞠躬……等等,堂兄你在看哪兒呢?!

夏若若拉起尤醉雪的手,在衆人驚訝的眼神裏,拽着她走向靈堂。嘴裏說着堂皇的理由:“阿雪你不知道怎麽走對吧,我帶你過去。”

不,我又不是路癡。

看着夏若若氣鼓鼓的小臉,尤醉雪眯起眼睛配合道:“謝謝夏小姐給我引路了。”

夏天茫然的歪頭,為什麽感覺哪裏不對勁?他只是忘記帶眼鏡,看人的時候忍不住向前湊了湊,他這個妹妹不會想歪了吧?

夏若若飛快的看了尤醉雪一眼,她當然不可能說自己是吃醋了,誰讓她在阿雪面前一向是沒心沒肺的呢,所以她只能大大咧咧的□□去。這種鬧心的感覺,真是太讨厭了。

進屋之後,尤醉雪對着奶奶鞠躬行禮,夏家兄弟也陪同回禮。夏若若接過大爺遞過來的孝布,走到尤醉雪面前微微低頭,聲音裏摻雜着一抹羞澀:“阿雪,我幫你系上吧。”

尤醉雪攤開雙臂,任憑夏若若一雙胳膊繞到她背後,從遠處看仿佛若若在擁抱她一般。若若的身上除了清冽的果香,還夾雜着幾分煙火氣息,混雜在一起讓她一陣意亂心迷。那種心髒快速跳動大腦充血的感覺,再一次襲擊了尤醉雪的身體。她看着夏若若認真的動作,當那雙手在自己腰前打結的時候,忍不住握住了那對小手。

原本以為夏若若會吓一跳,誰知在那雙清晨的眼眸裏,除了一抹羞澀竟然還有淡淡的甜蜜,這讓她的心忽然激動起來。雖然夏若若很快掙脫了她的手,可她很想擁抱住這人,告訴她自己心跳有多麽快,有多開心。站在不遠處,看着夏若若一身孝服,柔美的眉毛忽而低垂忽然上揚,那一絲不茍的認真态度,還有那輕柔的語調,都讓尤醉雪感到着迷。

她多想擁抱住這個人,當她睜開眼的時候,細細密密的吻着她的睫毛,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那渴望多年的懷抱,是她想要停歇的港灣。

随着時間的慢慢流逝,夏若若接替了書寫禮簿的任務。與小叔叔剛勁有力的字體不同,她的字更加清秀,處處透露着女兒家的優雅。為了不弄髒衣服,夏若若一點一點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手持毛筆書寫的龍飛鳳舞。尤醉雪喜歡看夏若若寫字,尤其是寫毛筆字的時候,她身上那股素雅,使她更像一位詩人,而非一個小宅女。

雨還在下,路上已經有些泥濘,夏若若放下毛筆松了口氣。這個時間,大概不會有什麽人來了吧?

“踏、踏、踏”

“沓、沓、沓”

拐杖輕點地面,發出好聽的聲音。夏天扔出鞭炮,看着這行人走入夏家有些不解,家裏還有這樣的親戚嗎?為何他從來沒見過。

夏若若擡頭看向來人,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來人看到她呵呵一笑,示意身邊的年輕人無需擔心,自己拿起毛筆,一筆一劃的寫下了姓名。

“楊爺爺。”

楊樹。

二十年前的一把手,如今已經退居二線。有一女一子,皆擔任要務,其侄擔任紀委書記,其外甥為法院民事審判庭的審判員,一家人都很了不起。

楊樹翻了翻禮簿,看着上面娟秀的字體點點頭:“小丫頭的書法又有進步了,小天,你要跟你妹妹多學習學習。”

那位孱弱的青年咳嗽幾聲,尴尬的點頭:“爺爺說的是。”

夏若若害羞的低下頭:“我這手字可拿不出去,爺爺別取笑我了。”

接到消息的夏涼走出來,看着打傘的楊樹,一雙眼睛忍不住又紅了:“老哥哥。”

楊樹上前一步握住夏涼的手,嘴唇不住地顫抖:“老弟啊。”

當年夏涼父母早逝,無奈之下寄養在姑姑家,跟姑姑的兒子楊樹成了拜把子好兄弟。兩人一同上學放學,又一起考上了大學,感情十分要好。如果不是因為夏涼的成分不好,他如今也該跟楊樹差不多地位了。

為此楊樹一直替他遺憾,可是夏涼安慰他,能夠教書育人他就很知足了。

如今兩人再次相見,竟是在這樣的場合,真是讓人感慨世事無常。

“三年沒見了,你還是老樣子啊。”上過香,楊樹被夏涼請到了東屋休息,夏若若站在他身後,與那位青年遙遙相對。

楊樹拍拍大腿:“現在爬個樓都被這些孩子念念叨叨,真是的,我還沒有那麽老的嘛!”說完看着夏涼,眼裏帶着擔憂,“老弟啊,你可要保重身體啊。”

夏涼哈哈一笑,指着夏若若開口道:“安心吧老哥哥,這個丫頭不成材,我是舍不得的。”

楊樹在夏若若身上打量了一圈,夏若若感到有些不自在,這位老人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燈,仿佛她在想什麽全都一眼就知道了。可是她不敢動,因為一旦動了就表示自己怕了,她不能給爺爺丢臉。只是那張粉嘟嘟的小臉,慢慢的憋紅了。

良久楊樹才收回目光,對于自己這個老弟在想什麽,他感到十分不解。當年夏涼可是在知道李淑月生了個閨女的時候,就閉門不出的,如今怎麽反而看好她了呢?

等到兩人談話的時候,楊樹把這個問題說了出來,他擔心老弟一時受刺激,做出糊塗的決定啊。

迎着楊樹,夏涼灑脫的搖頭:“老哥哥,難道你沒看到,我們家這些孩子裏,也就寶兒能拿的出手了麽?剩下那些,不提也罷。”

楊樹喝了口茶:“你還有四個孫子……”哪怕長孫不頂用,還有三個呢,為什麽這麽着急啊。

夏涼遺憾的搖搖頭:“我等不了了。”

楊樹一驚,茶杯裏的水灑了一半:“怎麽回事?!”

夏涼挽起衣袖,指着自己身上的斑斑痕跡說道:“醫生說我撐不過三年。”所以他等不了了。

楊樹傷感的替他整平衣服,只是那雙手顫抖着,怎麽弄也弄不平,忍不住就念出了聲:“怎麽會呢,怎麽會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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