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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地站了一會兒,才也重重擡手揉了揉額頭,暗嘆一聲,跟上了脂硯。

靜靜翻着書的手一頓,停在了書頁上,一動也不能動。晶瑩的白色燈光在寂靜空闊的屋子裏流轉,帶起一陣陣沉默的風。秋哲熙驀地屏住了呼吸,凝神聽電話那端傳過來的脂硯和她大哥的聲響。

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單調而寂寞的踏雪聲,帶着北方特有的酷冷,結冰凝霜的空氣在呼吸間吞吐,透骨清寒。

相隔千裏的兩方世界,陡然被厚實的冰雪重重覆蓋。

兩個大紅的燈籠在屋檐下挂着,風雪中帶起一絲溫暖和光亮。正要踏上臺階進門的脂硯突然被成君出聲叫住。

“硯兒,如果你确實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那他之前有過什麽,其實并不重要。”成君說着,擡手拍拍脂硯的肩膀,已錯過身向院子裏走去。

冬天的院子,花木零落,雪光中有些蕭索,連帶着成君的身影也染上了幾分孤單落寞。

“快進去吧,外面太冷。”見脂硯仍是站着不動,成君只得回身把大門插上,猶豫了之後,才伸手輕輕拉住了脂硯,一起往東院兒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回鄉偶電(一)

打起厚厚的簾子進了堂屋,裏面暖暖的生了兩個爐子,燈光明亮,大伯大媽和成璧小三兒四個人湊成一桌在打牌,正吵吵鬧鬧相當火爆,根本沒有注意到兩個人帶進來的寒意。

倒是坐在大媽身側邊看大媽打牌邊織着毛衣的燕婉一眼擡頭瞧見了他們,笑着起身,迎上來拉過脂硯被凍得冰涼的手,心疼道:“這麽冷,也不知道拿雙手套,我去幫你弄些熱水來快洗洗。”

燕婉的話一出口,大媽才從牌桌前回頭,見竟是他們回來了,忙把手裏的牌塞到一旁的成君手裏,朝燕婉道:“我去幫硯兒弄熱水,你坐着。”卻是燕婉發現了脂硯微紅的眼睛,“咦”了聲,看一眼拿過牌正要在桌旁坐下的成君看去,婉聲問:“硯兒,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見燕婉的話一出口,忙着打牌的大伯,成璧小三兒,還有倒水的大媽都看過來,脂硯忙一笑,掙開了燕婉的手,一溜身向堂屋的西裏間走去。

這座宅子裏的東西院兒都是由北面的堂屋,還有東面的東屋,西面的西屋,南面的南屋構成一個四合院的場景。東院兒裏的東屋住了成君燕婉,西屋住了成璧,小三兒住了南屋。所以自小脂硯就跟着薛清夫婦住在堂屋,堂屋中間是個大客廳,兩邊分別是東西裏間,脂硯就住在西裏間。

大媽端了熱水進來,脂硯忙接過去,卻是大媽打量了脂硯一眼,關切道:“遇到什麽事兒了?沒跟你大哥講,讓他幫幫你?”

“沒有,大媽,是那些同學們,她們一定要我唱歌,我不會唱,所以才哭的,太丢臉了。”脂硯邊把外衣脫下來挂好,邊就着熱水洗手洗臉,一陣暖意從手上直接蔓延至周身,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

卻是牌桌上,成君轉眼已輸了兩局,惹得和他共屬同一戰線的小三兒連連哀嚎,聲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千萬不能因小失大,因而強烈要求成君下臺休息,大媽重新披挂上陣,要不……大嫂也成。

成璧看着戰況,竊竊一笑,偷偷向身側一臉尴尬,不住回頭找外援的成君:“大哥,你不會也覺得敵不過我,臨陣退縮了吧?”

“二哥!你太沒骨氣了,不就是怕媽上陣殺得你片甲不留嗎,有本事再和媽一決高下,只會和大哥打牌有什麽能耐,欺弱怕硬真丢臉!”小三兒見成璧想留住成君,登時着急,生怕成君留下,忙不疊地往外推成君:“大哥你快旁邊休息去吧,這關鍵時刻,你不能被二哥的花言巧語所蒙蔽,戰況要是這樣屢戰屢敗地進行下去,媽回來會把你吃了的。”

見小三兒的言語攻勢已上升到了動作階段,成君窘了臉,左顧右盼兩個兄弟,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成璧覺得好笑,又偷偷看了一眼在一旁含笑不語的燕婉,忙向小三兒道:“三兒,大嫂還在這兒呢,你好歹給大哥留個面子,有些話你得等大嫂不在的時候再說。”說着,成璧口鋒一轉,卻向成君道:“大哥,你就是再不濟也得頂下去,要不然還算我們大哥嗎!”

“……”成君啞口無言。他人本就沒有成璧和小三兒機靈,打牌也從來贏不了他們,但被鄙視成這樣,倒也還是頭一回。

正此時,一直一言不發的薛清忽然清了清嗓子,擺出父親的威嚴,開口了:“我宣布今日停戰,明天繼續。”

“為,為什麽?!”拿成君開涮開得正樂乎的成璧和小三兒齊聲高呼,看向中間坐着的他們的父親。

“因為你們的戰場闊大到嘴皮子上,兩人對一,對你們大哥不公平,就算勝了也是勝之不武,我很為你們丢臉。”薛清一本正經說完,把手中的牌一合,往桌子中間一扔,來句:“小三兒收拾殘局”,就負着手悠悠然進了堂屋東裏間。

成璧雖是一臉不情願,但聽到要小三兒收拾桌子,便又幸災樂禍地朝小三兒嘿嘿一笑,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幾分得意地掀簾子走了出去,自回他的西屋。

“……”小三兒一臉忿忿,正要高聲大叫委屈,卻是成君起身收拾着牌局,讓小三兒忙他自己的事去。小三兒一臉如獲大赦,說句“還是大哥最好!”就高興地跑出了堂屋。

一時客廳裏只剩了燕婉和成君,燕婉瞧見成君衣發上的雪融化,都是濕漉漉的,走上來幫成君收拾,低聲道:“你回屋洗一洗,我在這裏收拾。”

“沒事,你先回屋吧,我很快就好。”成君頭也沒擡,只低頭細細整理着紙牌。脂硯偷偷掀開簾子,看見成君和燕婉湊在一起低聲說話,十分的和睦,不由開心地笑了笑。

在床邊坐下,脂硯拿出手機正要關機睡覺,卻在看到手機的那一刻,“啊”了一聲。

倚在床頭上一直凝眉沉默的秋哲熙聽到脂硯的聲音,擡手重重揉了揉眉心,把打開的書煩躁地丢在了桌上。

六個小時。脂硯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間,已經是六個小時,而且還在一分一秒的繼續。

愣怔半響,脂硯才隐約想起,是穎幫她把手機塞進口袋裏的,可她竟忘記按結束通話的按鍵,天,那哲熙怎麽也不按掉,還讓這麽“通話”着?莫非他也忘了?

下意識把電話放到耳邊,脂硯試探地問了句:“你還在不在?”

“在。”聽問,秋哲熙把耳機取下來,直接拿起放在床邊的手機,邊說話,已起身推開的陽臺的門,站在了陽臺上。

雪依然在下,從暗彤色極高遠的天幕上紛紛揚揚墜落,落在身上清涼一片。秋哲熙只穿了件淡色的毛衫,風雪之中卻也沒有回屋添件衣服的意思,只居高臨下地望着這潔白無垠的世界。天高地遠,遠隔了無重山無重水,看不到要看的人。

“……你真的還在?”雖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脂硯還是不能相信。

“濤兒,聽你的聲音,莫非我在你很失落?”秋哲熙抿唇笑,調侃。

☆、回鄉偶電(二)

“你一直都在聽我們說話?”脂硯問的有些艱難和忐忑:“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我聽了一些,不知其中哪些是你不想我聽到的。”

脂硯一滞。就聽秋哲熙又輕然道:“如果我推測的不錯,我打電話的時候,濤兒,那個叫澤的男生是有話對你說吧?他對你說了什麽,或者他想對你說什麽?”

不等脂硯開口,秋哲熙娓娓繼續:“你被叫穎的女生拉回歌房,你聽了‘飄雪’那首歌,穎還問你剛剛澤是不是對你表白,你一直在否認,不過你對你大哥說你初中時候确實是喜歡那個澤的——”

沒想到秋哲熙竟聽得這麽詳細,脂硯一下着急,也顧不得臉紅,忙打斷:“那是初中的時候事,現在我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

“那他對你呢?”秋哲熙即刻反問。

“……我不知道,不過他後來并沒有對我說什麽,你應該聽得到。”脂硯鄭重道。

“聽你的聲音有幾分沮喪,濤兒,他沒有對你說什麽,你不高興了嗎?”

脂硯拿着電話瞠目結舌,秋哲熙耳朵是怎麽長的!她明明是舒了口氣,哪裏是失落?!

“濤兒,你看得見下雪嗎?”秋哲熙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悠遠地看向被雪光夜色所包裹的世界,站在高高的十二樓,遠處軒轅古城的璀璨依然盡在眼中,是一個愈發華麗的世界。

脂硯走到窗邊,推開窗子,雪片墜落,就“嗯”了聲。忽然掩不住擔憂道:“你在那裏還好嗎?”

電視新聞每天都在播報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雪災,南方很多名城在這短短幾日之間已經垮了,電力等日常必需的物資告罄,而交通被大雪阻斷,全國各地的救援物資無法及時運輸到位,電視裏随處可以看到那些從來衣食無缺的南方人困苦不堪的模樣。脂硯一直在關注着。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影響最為嚴重的城市雖然有軒轅古城,但新聞報道軒轅古城卻是南方諸城裏唯一不用接受救援的一座重城。饒是如此,脂硯還是擔心。

秋哲熙低頭笑笑,溫聲安慰:“濤兒,你不用為我擔心。”

“可是,你們南方雪災嚴重——”

“濤兒,軒轅古城不是一般的城市。”聲音依然清淡,不經意流露的自信卻驀地讓脂硯放心許多,秋哲熙打趣道:“你要是能趕過來,我帶你去榕城公園看這兩天新建的冰城,裏面有各式的精美冰雕,晚上彩燈亮起,很漂亮,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看。”

“……你們還真是有雅興。”脂硯近乎無語,南方其他城市都在受災,他們還有興致搞冰城賞玩娛樂。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秋哲熙一笑,無辜道:“濤兒,是不是我們也要做出一副怨天尤人嗷嗷待哺的樣子,才能博得你的同情?”

“起碼你們可以用這些閑情逸致,用這些物資去救助你們周邊地方被困的那些人。”秋哲熙說的雖形象,但脂硯還是不服。

“濤兒,軒轅古城現在是一座孤城,四面的高速,鐵路,機場早已被雪封了,是裏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要救助別人,恐怕是心有餘力不足,只能自娛自樂。”

“那……反正你好好的就行了。”具體的情形脂硯也不清楚,電視上很少對軒轅古城進行報道,反正只要他是好好的,讓她不用那麽擔心就好了。“嗯。”秋哲熙應了聲。

一時無話,兩個人隔着冰天雪地,通過一根電話線,沉默下來,呼吸可聞。尤其是,雪花清涼的味道從窗子鑽進來,像是秋哲熙就在身邊……真的很想見他啊!

秋哲熙的眉頭卻是輕輕蹙起來,忽然問:“冷不冷?”

脂硯搖頭,并沒有說話。秋哲熙卻像是知道她的回答似的,又道:“濤兒,把窗戶關了吧,找個暖和的地方待着,我有事要跟你說。”

秋哲熙驀然嚴肅認真的語氣讓脂硯閑适愉悅的心情一滞。聽話地把窗戶關上,她擁着被子在床上坐下,把她自己包裹起來。

“濤兒,期末考試前那一段日子,你突然不理我了,不是怪我雖認出了你卻沒有告訴你。”秋哲熙說道。

“嗯。”驀地把手機緊緊攥着,脂硯答。今晚她和大哥隐約提到了寧馨的事,想來秋哲熙也聽到,現在該是要向她解釋了吧?可原來,他竟是現在才明白他們之間的症結是寧馨嗎?

秋哲熙突然一笑,笑得雲淡風輕,望着清寒夜色的眸子卻黯淡下來:“濤兒,沒想到我和寧馨的事,過去那麽久了,還有人能讓你知道。”

“你覺得是有人誤會了你,還是你覺得你可以忘記她?”脂硯郁結了很久的事,被秋哲熙輕描淡寫說出來,她不由幾分惱怒。

“兩者都有。”秋哲熙不理會脂硯的怒意,回答的淡淡卻斷然。

“你——”這樣的秋哲熙讓脂硯覺得有些冷酷無情,那個寧馨畢竟是他深深喜歡過的,那個寧馨畢竟是為他難産而死的!

“濤兒,告訴我你聽到的是哪個版本?”秋哲熙不等脂硯話說完,已又問。

“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想你告訴我你們是怎麽一回事,告訴我……你現在對寧馨是怎樣的感情。”脂硯的語氣前所未有的生硬冷淡。

電話那端驟然無聲。兩端的氣氛同時微微僵滞,有凜冽的風,有硝煙,有濃烈的情緒高低起伏輾轉蔓延。脂硯冰涼的指尖扣在手機上,指節處慘白一片,手心卻似是有汗沁出,黏糊糊的,十分難受。

秋哲熙沉默了半響,剛要開口,驀地吸進一口風雪,讓他咳嗽起來。咳嗽聲打破了靜寂,也讓脂硯緊繃的心思驀地轉移,她連忙問:“你讓我關了窗戶,難道你還在外面嗎?”

“濤兒,我和寧馨的事,我不會瞞你,我之所以不告訴你,不是因為怕你知道,而是我以為你沒有必要知道。”

“連她替你生孩子而死的事,我也沒有必要知道嗎?你憑什麽以為我不會介意,以為我沒有必要知道?!”怒到一定境界,脂硯已經無法感受此時她心裏的感覺。

“什麽?!”

像是猛然被一股冷風擊中,秋哲熙隐忍着平靜的臉色終于一變,成了蒼白色,他驚呼出一句,抓緊了電話要再問,脂硯那邊卻是驀地沒了聲息。

居然挂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濤兒與秋生的故事,我不會放棄的!

☆、風雪夜歸(一)

作者有話要說: 話不多說了,喜歡的就看,不喜歡的夜不能勉強。大家盡力吧!

秋哲熙看着手機暗下去的屏幕,“通話結束”四個字刻在心頭,刀割一樣疼,是她把電話挂斷了……她連他的解釋都不要聽了?!

神色剎那間忙亂。

從來一切的誤會他都是不屑于去解釋的,他一直覺得沒有必要。卻沒想到那些誤會竟醞釀成這樣……

他再撥脂硯的手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停了一會兒,他又撥過去。還是那句話。

秋哲熙頹然坐在床邊上,腦中一陣眩暈襲來,他用力拿指尖按揉着額頭,想清醒一些,卻是愈來愈迷糊……

鞭炮聲噼噼啪啪地響起來,從遠處到近處,再從近處到遠處,零落帶起過年的味道。

已經整整忙了七天,從臘月二十三,到大年三十,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是古老的風俗一年又一年傳至今天。不過也只有這樣真真切切地忙碌起來,認真的準備,虔誠的信奉,才能體會到由衷的幸福和喜悅。因為真正的幸福不是浮誇和欺騙能夠買來的。

而村子裏各家各戶,親戚朋友,來往穿梭,互相走動,熱鬧自是不必說。

而薛家,薛清和薛禛兩兄弟雖平日各家住各家院兒,互不相幹,但到了過年這幾天,來往也驟然頻繁起來。畢竟是一家人,又無太多過意不去的地方。而過年最講求的就是那一種團團圓圓的氣氛。所以大年三十那一頓團圓飯,慣例都是要從舊屋裏擡出那張可供二十人圍坐的烏木大圓桌出來,滿滿地擺上一桌酒菜,大吃一頓。

團圓酒菜的準備,往年常是老大老二兩家輪流着來。而今年因為薛清家添了新媳婦,為了慶祝一番,所以薛清家連着今年算是第二年要準備酒菜。不過,因是喜事,再加上燕婉又懷了孕,所以每個人都忙得陀螺似的連軸轉,卻是樂此不疲。

連帶着往年因為功課繁忙而很少參與進來的脂硯,今年也閑下來,成了過年籌備工作中的主力成員。而剛剛在東院兒擺定的那一巨桌酒菜,從采買,到洗切,再到端鹽拿醋遞鍋鏟,直到最後把菜一盤盤端上桌,脂硯從頭到尾全程參與,來來回回跑了無數趟,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

暮色漸起的六點鐘,一家人在東院兒堂屋大廳內的團圓桌旁準時坐定。薛名隽坐在正中間,右手邊是薛清,薛清再往右手邊就是他一家子包括老婆孩子媳婦兒在內的六口人。薛名隽左手邊是薛禛,薛禛左手邊一溜圓兒坐着的是他的一家子,都是按長幼順序坐着。小三兒和品硯在圓桌的另一邊挨着,隔林立堆疊的無數碟盞兒,遙遙和薛名隽面對着面。這麽一坐,乍眼一看,果真是個龐大完滿的家族!

一時薛名隽目光一一掠過坐在桌旁齊齊望着他的晚輩,微微笑笑,簡單說了兩句,便道:“開飯吧。”

“不行,爺爺,得讓新嫂嫂或者大哥說兩句!”

成璧登時舉筷抗議。此言一出,坐在對面的成祥成福像是期待了許久似的高聲附和,還有已迫不及待吃了一口鴨肉的小三兒也連咽帶嚼,不顧油光四濺,咂摸着嘴連連含糊道:“大哥說兩句,大哥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

原本安靜的桌旁頓時亂成一團,兄弟幾個七嘴八舌,敲桌打碟兒的,幾乎要鬧着翻過天來,吵着定要成君說幾句,發表感言。

成君尴尬了臉,幾個兄弟感興趣的是他結婚生孩子的事,可這事有什麽好說的?

半響,衆人只見成君咳了聲,似是清嗓子要發言了,便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望着他目不轉睛。連同薛清薛禛都一臉的饒有興趣。

“……”成君讪讪,又憋了半響,卻只謙虛道:“生孩子是燕婉的功勞,我沒做什麽,還是讓燕婉說吧。”

小三兒正又拿了一塊鴨肉蘸了醬油塞進嘴裏,聽成君的話愣怔一下,鴨肉忘了嚼,心中只感覺等了半響,大哥的發言好短暫啊!成璧正一臉興奮地期待成君能說出什麽,卻不妨成君說出這樣一句,也許是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呆呆的,一時沒回過神成君要表達的意思。全桌人都是驀地一愣,只見燕婉深深垂了頭,臉上火燒火燎起來,而成君說完後臉上登時有了悔意,臉色也紅脹不堪。

“成君哥可真是夠謙讓的,你什麽都不做,燕婉姐姐一個人能懷上寶寶嗎?”正摸不着頭腦間,卻聽一個幾分好笑的聲音傳來,見是品硯一臉戲谑地側首看成君。

成璧登時回神,一臉景仰地看過品硯,目光落在成君臉上時,已閃亮成了大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對啊,大哥,為咱們薛家添子添孫的事,你和大嫂功不可沒,誰也不必讓着誰,也都不必客氣!小弟敬你們一杯!”

成璧說着,端起面前的的果汁正要豪氣的一口飲盡,對面正端起茶喝了一口的成祥被成璧這麽一說才回過味兒,一口茶登時“噗”地噴出來,把他面前幾道油光锃亮的菜噴的淋漓盡致。

小三兒一口鴨肉卡在了喉間,怎麽伸脖子都咽不下去,臉色憋得通紅……一桌子的人登時回過神,作為長輩的薛清薛禛都微尴尬了臉,頗為“刮目”地看着這一群在他們眼中的孩子和小輩。只有薛名隽淡淡飲茶,看着一桌的笑鬧尴尬,微笑不語。而脂硯剛剛看了一條短信,神色微微恍惚,安靜地坐在那兒,對周圍的事沒有察覺。

前仰後合鬧得實在沒了章法,眼看幾個男孩子無止盡地調笑成君和燕婉,而成君和燕婉只是紅了臉又不會說什麽,薛清忍不住皺皺眉,大聲數落:“小孩子懂什麽。”

成璧成祥成福頓時都不敢再說話,只有小三兒因剛剛被噎到,還在不住地咳嗽,淚都咳了出來。

薛清正要說句“吃飯吧”,卻是脂硯猶豫半響,終于站起來,低低說句:“爺爺,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薛名隽點頭。成君此時才擡起臉,看向神色不定的脂硯。

停了兩日的雪今天天色變暗的時候,又不緊不慢地落下來,此時,有些大了,密密匝匝的,像是一場遮天蔽地的蒼茫大霧。脂硯走出東院兒,穿過小廊,穿過花廳,穿過一路寂靜幽深,擡手觸上冰涼的門闩,“吱呀”一聲打開了巨大的木門。

雪落蕭蕭,已在門外的臺階上鋪了厚厚一層,像是潔白柔軟的絮毯。大紅燈籠高高地挂在門檐下,搖搖曳曳的,紅光四溢。遠處不時響起爆竹的聲音,偶爾還有煙火升上天,絢爛了大半個暗彤色的天幕,雖是短暫,卻是十分的美麗。

不同于酒桌旁團圓的熱鬧喜慶,這一院之隔的大門外卻是分外冷清,像是被所有人遺忘了的一方土地。

脂硯默默攥緊了手中的手機,低頭笑了笑,剛剛秋哲熙發短信說他有一件禮物要送給她,讓她到大門外來取。她居然真的信了。她不是不知道現在南方地區交通線都被封住,連救援物資都不能及時送過去,他遠在千裏之外,又能送什麽給她?

不知道這種過年的時候,全家團圓,他會是怎麽樣的一副情形。當日手抓餅店的老板娘說過,如果她大年初一開門,秋哲熙也是會去的。他……難道沒有家人可以一起度過這樣的日子嗎?

別人的熱鬧,應該只會加劇他的落寞和冷清吧?

脂硯仰頭看看寂寞的天空,輕嘆一聲,轉身要進去。

身後突然傳來的細微的踏雪聲,恍若不可聞。

心猛地漏跳了一拍。一絲幽微的光從心底灰暗處亮起,她不明白在這種光芒裏,她能看到什麽。踏雪聲在她身後停住。脂硯慢慢轉過身,借着燈籠迷蒙的紅光,看見從門側的高牆後轉出了一個人。

☆、風雪夜歸(二)

那人披了一身潔白晶瑩的雪光,頭發風衣上都是厚厚的一層雪,面容俊美卻掩不住蒼白,眼角眉梢略略露出一絲倦意,只有一雙漂亮如星的眸子定定望着她,不遑一瞬。

夜色迷離,風雪飄舞。

脂硯搖搖頭,一定是她出現了幻覺。

“濤兒,手抓餅店的老板娘回家過年,我無處可去了。”那站在臺階下的人,卻是忽然開口打破了靜默,唇角輕彎,勾起了微微一笑。秋哲熙語聲清淡,眼中卻是幾分楚楚可憐的期盼,望着脂硯。

“天!”認出了眼前人,魂牽夢萦多日,原來以為是夢,可是……他居然對她說話了?沒有拿手機,不是用信號,直接面對着她說話。脂硯往後退了一步,不能相信。

大紅燈籠在風雪中搖擺,紅色的光不時投在脂硯臉上,又不時投在秋哲熙臉上,唯一不變的,是寂靜積雪上那一地厚實的溫紅。

秋哲熙手中還提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也積了厚厚一層雪,不顧脂硯的震驚,他踩着那一地的溫紅,慢慢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站在了脂硯面前。短短幾步路,風雪卷起他的衣角,蕭蕭飄揚。

秋哲熙低頭看她,眼中是久別重逢的笑意,雖是風塵仆仆,卻掩不住由衷的喜悅。

“你,你怎麽來的?路都被封了!”脂硯仰頭看他近在咫尺的臉,終于相信是秋哲熙站在她面前,登時忘了那一次電話裏的不愉快,也登時忘了這十幾天心裏的挂念和郁結。

他居然一聲不吭的,在大年三十夜裏出現在了她面前!

秋哲熙俯身,唇角滑過脂硯耳邊,氣息悠悠。脂硯一下漲紅了臉埋下頭,不敢再看他。而秋哲熙卻只是輕然吐出一句:“濤兒,我既然來了你要請我吃飯。”

“……?”脂硯莫名所以地擡頭,就見秋哲熙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放,徑自越過脂硯,走了進去。脂硯朝門裏看時,竟是二哥成璧站在院子裏,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

“二哥哥,你怎麽來了?”脂硯連忙拿起行李,幾步趕上秋哲熙,到了成璧面前,搶先開口。

“……”伶牙俐齒的成璧看見秋哲熙,怔忪半響才道:“是大哥見你出來了很久,他不好來找你,讓我來的。”

“你……”成璧目光落在秋哲熙漂亮淡靜的臉上,一身冰雪出塵的高華,覺得秋哲熙仿佛是從天而降,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雪夜降臨到他家的門外。

秋哲熙十分禮貌地向成璧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我是秋哲熙。”

“……我是薛成璧,是脂硯的二哥。”成璧忙伸出手和秋哲熙的手握了握,觸到秋哲熙冰涼如雪的手,才冷得清醒了一下,重又打量一眼站在他面前的脂硯和秋哲熙,忙道:“那屋裏說話吧。硯兒,你帶你的朋友先進去給爺爺他們認識,我去關門。”

成璧說着,果然走過去關大門。

脂硯領着秋哲熙往東院兒走去,秋哲熙跟在脂硯身邊,饒有興致地四處看着這古老的宅子,忽然笑道:“濤兒,和你描述的一樣。”

“嗯?”脂硯正心中忐忑,擡頭見秋哲熙一臉輕松愉悅,不由沒好氣道:“你這麽突然來了,你……怎麽向爺爺他們說?”

“我是來旅行的。”秋哲熙一臉理所當然。

“爺爺他們怎麽會相信你是出來旅行的?”

“我确實是出來旅行的。”秋哲熙認真的說,忽又一笑,帶上幾分戲谑:“不然,濤兒,你以為我是來幹什麽的?”

“……”脂硯驀地瞪住秋哲熙說不出話。秋哲熙見狀,委屈道:“我是來看你的,順道旅行,體會這裏過年的氛圍,不可以嗎?”

脂硯哼了聲,臉卻在雪光裏塗上了淡淡胭脂。

“其實,不管你的家人怎麽想,都不重要,濤兒,只要我能看到你就好了。”秋哲熙卻凝神望着脂硯,認真道。那次脂硯一氣之下挂了他的電話,這中間的十幾天都沒有聯系過,他心裏其實很害怕他這麽一廂情願地趕過來,她會把他拒之門外,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我可不能保證你吃了今晚這頓飯,明天還有的吃。”脂硯低頭避開了秋哲熙的注視,語氣終是緩和。

“沒關系,只要你不第一個趕我走,我會厚着臉皮留下來的。”秋哲熙心弦一松,剛想擡手拉住脂硯的手,忽然發現身後的成璧,就順勢拿走了脂硯手中的行李,微笑道:“挺重的,還是我提吧。”

站在堂屋門前,脂硯深深吸了口氣。秋哲熙卻是見脂硯沒有和他生分的意思,放下了心,俊顏上一副如沐春風的笑意,仿佛不是從冰天雪地裏三天三夜趕過來似的。

堂屋內正吃喝笑鬧成一片的衆人,除了成君一直頗為擔心,第一時間看到了進來的脂硯,成璧,還有一身雪色的秋哲熙外,其餘人都未注意。直到品硯被小三兒追着,一頭撞過來,撞進了秋哲熙懷裏,秋哲熙身上的雪墜落,寒意侵了她一身,她猛地一個寒噤,才笑着擡頭,一眼看見秋哲熙微含笑意的臉,震住。

品硯愣怔着後退,腳下一崴眼看要摔倒,秋哲熙伸手扶住,溫聲道:“小心。”

聲音并不大,卻是十分的陌生。桌前衆人才紛紛看過來,下一刻,紛紛又寂然無聲,恍然如夢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秋哲熙卻是淡靜如水,優雅地向衆人欠了欠身,一笑,溫聲道:“大家好,我叫秋哲熙,突然到來,打擾了。”

秋哲熙一動,衣發上雪花飄落,帶來一陣清涼,他卻毫無所覺,也不顯狼狽,只是一臉自然得體的笑容。

談笑間,讓人眼花缭亂。

半響,品硯垂頭從秋哲熙身邊跑開,跌跌撞撞地回到她的座位坐下,再不敢出聲。

桌子旁仍是一片安靜。衆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後又都看向脂硯。脂硯看也不敢看秋哲熙,只擡眸看過去,爺爺疑惑,薛清疑惑,大媽疑惑,只成君望着她卻似是有些恍然。脂硯臉上一紅,欲言又止,只得重新埋了頭。

“我是突然決定來這裏的,之前并沒有告訴濤兒,所以她并不知曉。”秋哲熙淡淡把話接過來,也不看脂硯,不動聲色看過衆人疑惑恍然的目光,把手中行李箱放下,又道:“我是濤兒的朋友。”

“既然來了,成君去添張椅子,一起坐下吃飯吧。”薛名隽聽秋哲熙這麽自然地直呼脂硯“濤兒”雖有一愣,但臉上神色依然是慈和微笑,朝成君道。

成君見爺爺吩咐,便要起身去拿椅子,卻聽薛禛大喊了聲:“慢着。”薛禛不滿地向薛名隽道:“爸,這團圓飯不比平常,可只有家裏人才能坐下來一起吃的。”

“……”脂硯驀地擡頭看向薛禛,終于還是又低了頭。她心中也知道,這頓飯确實只有一家人才能坐下來一起吃的。成君本來頓住了步子,看到脂硯蹙緊了眉頭,便仍是去裏屋搬了張椅子出來。

“反了!”薛禛一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桌子竟為之顫了一顫,連成祥成福都被吓了一跳。薛禛的老婆艾鳳在一旁似是想勸,但瞧見薛禛滿面的怒色,終于話只是咽了回去,不敢開口。

“随便撿來拾去!這個家裏的人,坐在這張桌子邊吃團圓飯的薛家人,難不成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嘛!”薛禛慢慢重重把話吐完,瞪着的眼睛已落在脂硯身上。

驀地絞緊了手,脂硯咬唇不語。

随着脂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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