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洗腦1

林延不清楚巴恩斯的遭遇，自從逃出困滞他的玻璃盒子後，一直停留飄蕩在巴恩斯的思維世界裏，無法像以前那樣出去控體，也沒有辦法透過身體的眼睛觀察外界，他與外界完全失去聯系，只能通過思維世界裏不時爆發的風暴的強烈程度，來猜測這個倒黴美國大兵的悲慘遭受，不幸中的大幸是巴恩斯的思維體一直沒有潰散的跡象，這讓林延很是松了口氣。

思維世界裏的時間流逝因不易察覺而顯得漫長無比，為了避免自己在寂靜無聊中發瘋，林延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點點熒光上，他不敢過度接觸巴恩斯的思維體，擔心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只得小心收集熒光相互碰撞時飄散的微微光點，就像小時候調皮的用小網子撈取魚缸裏的金魚一樣，用精神觸絲捕捉熒光潰散後光點裏的記憶片段，全都是美國大兵日常生活和戰場上的無聊瑣碎記憶，短短幾分鐘甚至幾秒鐘，走路時道旁的小草、開門後牆上的圖畫、桌子上擺放的淩亂地圖、餐盤裏盛放的豌豆。

一些毫無價值和意義的記憶，林延如此評價，他極度懷疑記憶的主人——巴恩斯自己恐怕早已忘記了這些無用的過往記憶，也許這就是那些熒光碰撞消失的原因，因無關緊要而被抛棄。

又一場思維世界的風暴席卷蔓延，林延小心地躲避在巴恩斯思維體的附近，相對于遠處的龍卷風狂暴肆虐，這裏安靜多了，躲避風暴的次數多了，他逐漸總結出一個規律——離巴恩斯思維體越近暴風越小。

一邊小心地躲着偶爾突襲來的龍卷風，一邊關注着巴恩斯思維體的動态，林延總擔心他會突然潰散。就在他全神貫注忙碌時，突然眼前一黑，瞬間失去意識，再回神時，迎接他的是鋪天蓋地的疼痛折磨。

蒙神的林延猝不及防地掉入人間地獄，仿若炙熱的鋼絲刷子一遍遍地從胳膊上、肩膀上慢慢地刷過，野蠻粗暴地梳理着每一個神經，無力地張着嘴嘶聲吼叫，發洩着無邊痛苦，林延努力調集所有的精神毅力，一遍又一遍地沉淪、抵抗，不知掙紮了多久，酷烈的疼痛折磨突然減弱消失。

林延大口喘着氣，睜開眼茫然地轉動眼球打量周圍，看着眼熟的白大褂和變态博士，才意識到自己又控制了巴恩斯的身體，剛才的非人疼痛顯然是替美國大兵承受的。

他頭一次知道人類疼痛的極致體驗能到這種地步，也頭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潛力，能在如此酷烈的地獄業火般折磨中堅持下來。

林延急速小口地喘着氣，慢慢平複精神，這就是戰争時期的俘虜待遇啊，自從精神附體後雖然極力鎮定掌握主動，但一直隐隐飄着的游離浮躁感，竟然被試驗折磨給打落現實，真正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和平為主調的二十一世紀了。

突然有些佩服這個美國大兵了，如果每次思維風暴爆發都是這種折磨引起的，那巴恩斯是承受了多少次的地獄磨煉。

他是一個值得敬佩的戰士，一向淡漠自我的林延突然對巴恩斯升起了點點關心和恻隐之情。

…………………………

穿過一道道戒備森嚴的警衛，一小隊混着軍人和醫生的隊伍走過曲折長長的走廊，徑直來到整個基地最神秘的S武器科研區，盧金将軍擡手回敬了門口衛士的敬禮後，推門走進試驗室。

“将軍，”早早等候在屋裏的基弗博士快步迎上，恭敬且略帶獻媚地說：“試驗品的精神控制器安裝很順利，強大的冬日戰士即将誕生！”

聞言，盧金将軍随意擺了擺手，腳步不停，徑直走向內室的觀察窗口，今天是冬兵安裝精神控制器後第一次精神調控，一直關注超級士兵改造計劃的盧金将軍，決定親自視察這個重要時刻。

跟随盧金将軍而來的随從們也紛紛目不斜視地從基弗博士走過，被忽視的基弗博士胸中怒火焚燒，卻不得不強自按下，表面一派平靜。他早就察覺到自從上次冬兵試驗品襲擊事件後，周圍的手下對他越來越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浮士德暗自搗鬼，他在基地的領導地位搖搖欲墜。

無視手下的糾結緊張，盧金将軍透過觀察窗口查看內室情況。

冬日戰士半坐半躺在一個造型奇怪的金屬椅子上，額頭上罩着一個接滿線路的罩子，手腳腰都被牢牢地拷着，金屬手臂更是被重點照顧，被七八個金屬圈死死固定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即使在試驗室，浮士德博士也穿着板正的三件套西裝，一派紳士打扮，然而他做的事情一點也無紳士。浮士德興趣盎然地看着椅子上的巴恩斯，故作同情地說：“巴恩斯中士，請珍惜當下的時光吧！很快你将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你頭上的電擊洗腦器将會把你的記憶、你的人格、你的思想全部抹去，請不要擔心。我将會把你重新塑造成最強大的超級士兵，冬日戰士歡迎來到蘇聯，加入我們。”

經歷了兩個多月地獄折磨的巴恩斯面色蒼白憔悴，深棕色的半長頭發胡亂地搭在臉龐上，眼窩深陷，眼神疲憊但目中閃爍的熊熊鬥志卻從未熄滅。看着對面惺惺作态的人，觀察着他閃着詭異光芒的冷酷眼神，戰鬥經驗豐富的巴恩斯很快就下了結論，這是一個心智堅定冷酷、狡詐陰狠如狼的敵人。

他不知道這個新換的敵人又有了什麽新花樣，也不知道自己在将來的折磨中還能堅持多久，只能一遍遍地近乎自我催眠地堅定信心、堅持到底，偶爾在試驗停止、疼痛減緩的空隙，他會想起一起長大的史蒂夫、想起一起戰鬥的咆哮突擊隊戰友，甚至想起占據自己身體的那個游魂，他都差點忘了自己體內還有個不知來歷的家夥呢。

管他呢！巴恩斯自嘲地想：管他在哪、管他想幹什麽，我都自顧不暇，不知道明天的遭遇，如果他真想要個身體，就送給他，為他祈禱！為我祈禱！

每當巴恩斯以為自己已經身處地獄深淵時，又會接着發現還有更深一層的殘酷煉獄等着他，他覺得自己的大腦要被頭盔上的吱吱電流烤熟了，就像一根鐵棒伸進腦子裏使勁地攪拌，頭疼、眩暈、炸裂，無數負面難受感覺突襲而來，瞬間擊潰人類所有思維，洗腦機器上的巴恩斯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只能無力地長大嘴巴，僵硬地繃緊身體。

對外界變化一無所知的林延看着眼前思維世界的瞬間劇變茫然錯愕，其實任誰面對眼前的驚天景象也會震驚恐懼，僅僅是茫然錯愕，已經證明林延處事鎮定的沉穩心态了。

自從上次他被突然拉出外界代替巴恩斯遭受魔鬼試驗後，再也沒有出去過。

原本寧靜祥和的思維空間突然動蕩不安，無數巨大刺目的閃電驟然出現，暴烈地劈毀一切能破壞的東西。

躲閃不及的林延也被連劈了好幾次，仿若靈魂被撕裂的痛苦，他趕緊縮緊凝實思維體，迅速調動所有精神力層層覆蓋在表面保護自己，此時他不禁慶幸，多虧自己無聊地捕捉熒光破裂記憶光點，鍛煉的精神觸絲越發靈敏強大，才會面對突發情況反映迅捷。

很快四散飄蕩的熒光被劈的一幹二淨，這些閃電仿佛有自我意識一樣，竟然忽略了一旁的外來者，開始集中力量劈向巴恩斯思維體，在一道道閃電接連無休止的劈刺下，原本凝實穩固的果凍樣的思維體開始出現細細的裂紋。

林延驚恐地發現巴恩斯思維體上的裂紋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就像布滿龜裂的瓷器一樣面臨破碎的危險，無數的茫茫熒光從思維體裏沿着裂縫流出，像受驚的鳥群四散逃逸，卻很少能躲過酷烈閃電的追擊。

林延猜測巴恩斯在外界遭遇了急劇危機，不管是出于同情還是自保，他都不想坐視旁觀這位勇敢的戰士受難。不敢接近閃電，他遠遠躲着，小心地伸出精神觸絲試着輕輕地撥動逃逸的熒光，幫助它們逃離閃電，這些從思維體出來的熒光遠比以前游離在思維體外的熒光結實不易碎，閃電好像認為這些逃遠的熒光無關緊要，沒有繼續追擊過來，林延更加放心，加快挽救熒光的速度，把它們小心地用觸絲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