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二只鞋子

四月初，學校連清明節一共放了五六天月假。方隽陪周嵩回鄉下外婆家住了兩天, 幫老人種瓜點豆, 過了兩天歸園田居的日子。

方隽心疼外婆這麽一把年紀還操勞, 悄悄跟周嵩說不如将外婆接到他們那兒去住好了。周嵩說：“外婆不會去的，我勸了很多回，她喜歡住在老家, 都是老街坊鄰居，也能有人說說話。以前我們每次接她到城裏住不了半個月, 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非要回老家不可。”再說接過去也不現實, 他們兩個男的住一屋，讓外婆怎麽想。

“那就不要種這些了，我們給錢給她買了吃吧。”方隽覺得外婆七十多歲了, 還要自己翻地種菜，這太辛苦了。

周嵩說：“給了, 我每個月都會給外婆錢, 但她閑不住, 而且她覺得天天上街買菜挺麻煩的, 不如自己種點蔬菜, 想吃随手掐一把就行。”

方隽聽周嵩如此說，也沒有辦法，老人家幾十年的生活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的，只希望她老人家身體健健康康的。6號那天他們準備從外婆家返回，因為晚上就要上課了。早上周嵩突然接到姐夫劉錦榮的電話, 說他載着全家人回老家來了，三點左右就能到家。

周嵩有些意外，他們回來得太突然了：“爸媽和我姐都回來了？”

劉錦榮說：“嗯，都回來了，芮芮和鵬鵬也帶回來了，爸說要帶他們回去祭祖。”芮芮和鵬鵬是他的兒女。

周嵩聽見這話，心裏百感交集，他爸算是徹底妥協了把，不指望自己傳宗接代了：“回舅舅家還是回外婆家？”他沒有叔伯，只有兩個姑媽，父母回老家的時候通常都是回外婆或者舅舅這邊的。

周嵩聽見那邊隐約傳來了母親的聲音：“去外婆家。”

劉錦榮說：“是去外婆家。”

“好，我現在就在外婆家裏，等你們回來吃午飯。”

挂了電話，方隽問：“你爸媽要回來？”

周嵩點點頭：“嗯，他們兩三點就能到家。我去跟外婆說一聲，然後咱倆上街去買點菜，他們中午肯定會回來吃飯的。”

“好。”

岳父母要回來，方隽肯定要好好表現一下，他和周嵩買了不少時鮮，哪個好吃就買哪個，一回來就在外婆的廚房忙活開了，煎炸烹煮，搞得熱火朝天。周嵩幫着打下手，洗菜刷碗端盤子，外婆要來幫忙，被兩個年輕人推到一邊去休息。外婆直說：“這怎麽好意思呢，怎麽能讓小方做菜，你是客人啊。”

方隽厚顏無恥地說：“外婆，您不用把我當客人，當成您親外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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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聽了，忍不住覺得好笑，不過還是幫着他說話：“沒事，外婆，方隽跟我關系特別鐵，我爸媽就是他爸媽，做頓飯是應該的。而且也該是我們年輕人做的，怎麽能讓您老人家動手。”以前周嵩父母回來，每次都是外婆親自下廚做第一頓飯，如今有他們在，怎麽能還讓外婆動手呢。

方隽精心烹饪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桌，不多不少，整整十個碗。剛做好不久，周嵩父母和姐姐一家就到了，他們見到方隽，顯得有些意外，周爸有些不高興，不過當面也沒說什麽，只是無視了，周媽媽和劉錦榮過來跟方隽打了招呼。

外婆說：“都餓了吧，趕緊來洗手吃飯了。菜都是小方做的，和嵩嵩忙了半天。”

周爸周琳雖然不高興看見方隽，卻沒有拒絕方隽做的飯菜，因為坐了一路車早就餓了。饑腸辘辘加上本來就美味的佳肴，這頓飯令所有人對方隽刮目相看，就連周琳都不好意思板着臉了。劉錦榮最不吝惜贊美了：“方隽這手藝真的絕了，專門去學過的吧？”

方隽笑着說：“沒有，平時随便做做就這樣了。”

劉錦榮看着周嵩：“那你有口福了。”

周嵩低着頭抿嘴笑。

吃完飯，周嵩和方隽主動刷碗，周媽媽也過來幫忙。周嵩不讓母親刷，周媽媽堅持要幫忙，周嵩便趁機和母親聊天：“媽，晚上去我們那住吧，家裏有客房。”

周媽媽看着兒子，小聲地問：“你倆現在住在一起？”

周嵩點頭：“嗯，我們現在住在一起。媽您去我們那兒吧，房子都是新裝修好的。”

方隽也說：“伯母，去吧。”

周媽媽看着兩個孩子：“我問問你爸。”她心裏也是好奇兒子和方隽的生活模式的。

收拾完畢，一家人備好香火燭紙，準備去給周嵩的爺爺奶奶上墳。周嵩不知道父母要回來，他之前已經抽空去過了，晚上又要上班，掃完墓回來就太晚了，趕不上晚自習，索性就不去了，先和方隽回市裏。周爸很不高興，唯一的兒子都不參加家裏的掃墓。周媽媽說：“他都去過了，不去就不去吧。晚上還要上課。”

周嵩便與方隽一起驅車回市裏。父母到家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吃完飯收拾完畢已經到了四點半，開車到市裏差不多要一個小時，而晚自習是六點開始，趕回去差不多就要上課了。

一路上方隽的心情還挺好的：“總算搞定了你媽。他們什麽時候去我們那？今天晚上會來嗎？”

周嵩說：“不來，我姐說他們在縣城住酒店，明天要去我姑家。”

“那什麽時候會來？你問問，我們都把課調一下。”岳父岳母上門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的。

周嵩嘆了口氣：“還不一定去，我爸那人就跟茅廁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很難搞。”

“沒事兒，慢慢來吧。”方隽信心十足，“晚上還吃飯麽？還是晚點再吃宵夜？”

三點多鐘才吃了午飯，周嵩現在還飽着：“不想吃，太飽了。”

方隽說：“那我們先去領周二回來，路上看見什麽想吃的就買一點吧，晚上餓了我給你做宵夜。”

他們去寵物店取了周二，然後驅車回學校，路過一條小吃很繁榮的街道，方隽将車停了下來：“那家的炒栗子很有名，你昨天不是說想吃炒栗子嗎，我去給你買點炒栗子。”

周嵩昨天在外婆家看到板栗樹開花，随口提了那麽一句，沒想到他就記住了，他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還剩二十分鐘就上課了：“算了吧，下次再買，快來不及了。”

方隽解下安全帶：“來得及的，開車不到十分鐘就到學校了。等我一下。”

周嵩便沒再反對，任由他去了，他看見方隽順利穿過了馬路，在一家糖炒栗子店前停了下來。周嵩目光一直追随着方隽，這時手機突然響了，他接起來，是舅舅打過來的，舅舅問的是他媽晚上住哪裏的事，周嵩說：“外婆那住不下，應該會去縣裏住酒店的。”

許秋實又問：“他們什麽時候來市裏？”

“不清楚，明天可能會過來。”周嵩一邊答一邊看街對面的方隽，只見方隽捧着兩袋糖炒栗子正要過馬路，一個騎着童車的孩子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沖出了人行道，到了馬路上，而對面正好來了一輛快速行駛的車，眼看就要撞上了，方隽下意識地将手裏的栗子一扔，撲上去抓住了童車往後一仰，然而車子撞倒了他并從他身上一下子碾了過去，周嵩只覺得眼前一黑，驚叫出聲，“啊——”

許秋實聽見那聲充滿絕望和恐懼的驚叫，吓得手一哆嗦，差點連手機都掉了：“周嵩，周嵩，怎麽了？怎麽了？”

周嵩的世界瞬間傾覆，他手裏的手機已經掉了，沒聽到許秋實焦急的呼喚聲，他渾身抖得如篩糠，手抖得簡直不是自己的，好不容易才打開車門，連滾帶爬地從車裏出來：“方隽！”聲音裏帶着絕望的哭腔。

許秋實隐隐約約聽見他叫方隽的名字，知道出事的是方隽：“周嵩，周嵩，你在哪兒，出什麽事了，方隽怎麽了？”然而沒有人回答他。

肇事的車已經停了下來，無數的路人圍了上去，被方隽救了的孩子連童車一起摔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但是沒有什麽大礙，而方隽此刻正躺在車盤下面，開了口的板栗撒了一地。有人說：“還好，人沒死，快、快把車子擡開。”“打電話叫救護車。”“……”

周嵩拼命撥開人群：“方隽，方隽！”

人群讓開一條道，周嵩撲過去，看見方隽正躺在地上，臉色和嘴唇白得跟紙一樣，不過并沒有昏迷，方隽只覺得自己渾身都麻木了，幾乎都感覺不到疼痛，看見淚流滿面的周嵩，虛弱地沖他笑一下：“我、沒、事……”

周嵩跪在地上，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他甚至都看不清方隽的臉：“你別吓我！你傷哪兒了？”他渾身顫抖得厲害，生怕方隽下一刻就死了。

方隽嘴唇顏色接近于白色：“腿沒有知覺了。”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大家齊心協力，将那輛肇事的馬自達擡了起來，将車子給挪開了。周嵩終于看清了方隽的傷勢，右腿已經完全變了形，他全身發軟，渾身所有的力氣被抽光了似的，他艱難地抱起方隽的頭，痛哭出聲：“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醫生！醫生呢？”

有人說：“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

方隽眼前一陣陣發黑，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着周嵩：“別怕，別哭，我沒事。”

周嵩痛哭得不能自已：“你會沒事的，別怕，我會陪着你。”

周圍的人雖然覺得方隽很可憐，但都覺得周嵩的反應有點過大，他們兩個什麽關系啊，居然哭成這樣了。

十分鐘後救護車就趕來了，方隽被醫護人員小心地擡上擔架，周嵩急忙跟上去，突然想起什麽來，趕緊回到車上，拿上手機和車鑰匙，然後合上車門，迅速上了救護車。一上車，他就握緊了方隽的手，問：“醫生，他要不要緊？”

随車醫生說：“目前來看應該就是右腿骨折了，其他地方沒發現明顯的創傷，沒有生命危險。”

方隽虛弱地笑一下：“我說了吧，沒事的。記得跟學校請假。”

聽說沒有生命危險，周嵩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些，哽咽着說：“別說話，我知道。”

方隽見他滿臉淚水，模樣狼狽得不行，心疼得不行，想擡手幫他拭去眼淚，無奈右手被他抓住了，左手又正被護士在紮針輸液，只能小聲地說：“對不起。”

周嵩搖頭：“別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如果剛才方隽沒有去救人，出事的肯定是那個孩子，萬幸，方隽沒有生命危險，謝天謝地。

周嵩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是許秋實打過來的，他剛剛已經撥了好幾遍，一直都是通了沒人接，把他急得要死。周嵩吸一下鼻子，使自己冷靜一些：“舅舅，方隽剛剛出了車禍，現在正在去醫院。傷到腿了，具體情況不清楚，晚一點做了檢查我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