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東都饑荒之事剛過去不過兩月,長安城就又傳來一件令二聖憂心的事——素得二聖寵信的正谏大夫明崇俨被盜賊所害,命隕當場。二聖得知後頗為震驚,當即命大臣立案調查,并從洛陽遷回了長安。
李令月和上官婉兒自也跟着同行。這一次,李令月很乖覺,她沒有同李治開口求得和婉兒同車,只對着婉兒輕輕一笑,就自行上了武後備給自己的車輿。明崇俨死了,六哥也要下去了,屬于她的時代就要來臨,她有耐心,不會再因心急而惹怒母親。畢竟現在這個時段很敏感。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長安,一到大明宮,武後就立刻召了大臣,詢問明崇俨的死因。大臣只道明正谏死于盜賊之手,但卻并未捉到真兇。這樣的結果顯然不會令武後滿意。
武後陰沉着眸子,細細想着這幾日的事,心裏忽然篤定下來,明崇俨的死不這麽簡單,長安的盜賊沒有這麽猖狂,敢在人來人往的道上,當街刺殺朝廷大臣,這事必有蹊跷。
她寵信明崇俨,因為明崇俨不止相貌英俊,還善于面相巫術,可以幫她蔔卦推算,并且十分的知識趣,知道怎麽讨她的歡心。然而堂下的那些大臣卻并不怎麽知識趣,他們只認為明崇俨是個江湖術士,不值得他們費心盡力,而且那些人還多是李賢的心腹。
——明允?!武後的眸子眯了起來,她突然記起昔日自己曾喚明崇俨給幾位兒子看相,當時明崇俨就說這幾個兒子裏,只有李賢難堪大業。莫非是他,心生記恨殺了崇俨?
心裏有了主意,她當即下令,命自己的心腹暗中測查,看此事與太子有無關系。同時,卻又将自己能蔔會算的女兒叫了過來。
“阿月,你既會蔔卦之術,便幫娘算一卦,看看究竟是誰害死了明正谏。”武後淡淡說着,神色觀不出喜怒。
李令月自然知道明崇俨的死同誰有關,她知曉母親這樣富有心機,應是已經開始懷疑李賢了,此時問她大概是想證明自己的猜疑。她看了眼武後身旁侍立着的上官婉兒,見其目露憂切,卻并不做聲,只将她記在心裏。
應聲領命,李令月阖着眸子雖是副掐指估算的模樣,但實際上她卻在猶豫,歷經一世,她對親情看得早已較之前淡了許多,但要她親口把自己的兄長推下高位,她還真是有些下不去手,畢竟這位哥哥去得早,留給她的印象尚好。
可上輩子就是因為一時心軟而敗的,這輩子還要這麽輸掉麽?便就是自己不說,日後武後也會查到趙道生的身上,到時武後定會懷疑她說了謊話,連饑荒都能算出來又怎麽算不出一個臣子的死因?
她已經輸了一次了,不能再輸第二次,她還要護着婉兒,必須要狠下心來!
李令月蹙了蹙眉,睜開眸子,面上一陣為難,作為未及笄的妹妹發現哥哥存了謀逆的心,她應該是恐懼的。
“可是算到了什麽?”武後的神色依舊淡漠,不見怒容。
李令月咬着下唇,踟蹰着不知所措,目光一同母親對上,便立刻駭得跪了下去,“阿娘……阿娘別問了,女兒算不出來。”
“哦?”武後淡聲哼着,雖未動怒,但已露出些許不虞。女兒這樣,定是算到了此事同太子有關。她的兒子當真如此大膽,連她看上的人都敢動!
上官婉兒亦知武後懷疑到了太子身上,此時見李令月這樣,便只剩下憂切,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李令月這副神情,讓一個妹妹将犯錯的哥哥供出來,确實有些殘忍。身子低下,上官婉兒也屈膝求道:“天後,公主還未及笄,卦術難免會出錯。”
婉兒……李令月的頭低垂着,她看不到上官婉兒的神色,想來也是透着關切,心裏頓時有些愧疚。
武後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着,對于小女兒的逃避式回答,實際上她并不動怒,可此時看着兩人互相庇護,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阿月。”武後垂眸瞥着女兒,聲音放柔和了些,但神色卻依舊肅穆,“你都算到了些什麽?娘不會怪你,說吧。”
李令月顫了顫身子,将恐懼的模樣演的入木三分,“阿娘,女兒算到……”擡起頭,望着武後似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露出掙紮的神情,“娘,六哥只是一時糊塗,您饒了他吧。”
武後鳳眸一眯,暗道果然是太子,她正待出聲,沒想又聽女兒哀戚道:“娘,六哥的府內雖然藏有兵器,但應是另有緣由,他萬沒有謀反的心!”
女兒這一句話恍若晴天霹靂一樣,直直劈到了武後心頭,傷她看上的人也就罷了,居然還存了謀逆的心?!看樣子太子果然是不能留了。垂眸凝視着女兒的臉,武後看到李令月的臉上膽怯與懇求交替着,她想女兒畢竟還年幼,之前敢把李賢的事透露出來,應還是向着她的,更何況——她掃了眼身側恭謹卻又惆悵的上官婉兒,輕輕擡了擡手,“都起來吧。”
“娘……”李令月并未起身,只戰戰兢兢地看着武後,似在懇求。
武後的臉上依舊難辨喜怒,她淡淡望着女兒問:“阿月,娘和你六哥你更在意誰?”
李令月聽得一怔,她知道母親平淡的面容下,一定卷起了漩渦,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她擡眼看了看母親,嘴唇蠕動了下,“女兒……自然更在意您。”
武後的唇角輕輕挑了下,她揮了揮手,“回去吧。切記今日這事,你不可與他人提起。”
“……是。”李令月遲疑了片刻,終還是順了母親心思,觑了上官婉兒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走到宮院口,她忽然垂眸長嘆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次她賣了六哥,日後為了那至高無上的位置,還不知要做些什麽。上輩子處處護着李家,這輩子卻開始謀算李家的帝業,世事還真是無常啊。
鳳眸睜開,李令月眼底的愧疚不見,她揚起頭,步伐堅定地邁了出去。
※
幾日後,太子私藏兵器的事便洩露了出來。武後派人去查,果然在馬坊內發現了甲胄數百具,太子李賢當即被拘押。武後命人肅查東宮,東宮內侍從奴婢皆被囚禁,挨個尋查。一時內,東宮人人自危。
此事在李令月預料之中,她并不意外,依舊如常的過着日子,畢竟人都是她害的,再露出一副傷心的模樣,未免矯情了些。不過,她這尋常的模樣在上官婉兒看來,卻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上官婉兒看着憂心不已。
下堂後,她便走到李令月面前,看着正伏案入神的李令月,想要開口喚她,卻又不忍心打擾她苦讀,便靜靜立在那裏默默觑着。
須臾之後,李令月方才将頭擡起,看見上官婉兒站在一旁,她凝重的面上忽然現出了笑,“婉兒,下堂了?”
“嗯。”上官婉兒輕點螓首,将手附在了李令月肩上,想要開口勸些什麽,可還沒等她說,便感覺手上一股力量傳來,再回過神,自己就跌倒了李令月的懷裏。臀部枕着李令月的雙腿,自己的腰被那人緊緊摟着,這親昵的舉動,讓上官婉兒禁不住紅了面頰,她雖是眷戀,但多日在武後身邊處着,早讓她較昔日更為警覺。
從李令月懷裏掙開,上官婉兒羞紅着臉道:“公主……”
李令月灑脫一笑,起身對上官婉兒施了一禮,“對不住婉兒,許是我這些日子練武練得力氣大了。”
上官婉兒澀然,李令月這樣倒是将她關切的話語堵了回去。直視着李令月的眸子,上官婉兒婉娈而又釋然地勾了勾嘴角:阿月,只要你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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