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短信

夢境泡泡晃動起來,從一開始的輕微晃動,逐漸變得幅度越來越大。

眼前看到的一切扭曲變形,好似潮水退去般消失不見,楚予再次回到了無邊無際的黑色虛空中。

怎麽回事?

探索了四個夢境泡泡,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楚予下意識低頭去找黑色的泡泡,隔着透明的薄膜,黑色的泡泡正一點點下沉,好似馬上要淹沒在巨大的泡泡河中。

會不會是謝警官醒了?

楚予腦海浮現這個念頭,突然發現夢境泡泡同他的聯系還沒有斷。一根細細的黑線延伸,一頭纏繞在他的手指上,另一頭正連接着謝警官的夢境泡泡。

咦?

楚予輕輕拉了拉,剎那無數的黑線被吸引。沉沒到一半的黑色泡泡仿佛被什麽拉扯着,無數的黑絲順着那根細細的線,宛如潺潺溪流般彙聚向楚予的手心,盤旋、壓縮、凝固,最後形成一枚黝黑深沉的能量幣。

随着這枚能量幣成型,黑線并未斷開,反而是繼續彙聚過來,試圖要凝聚第二枚能量幣。

“唔……”

楚予感覺到腦袋一陣陣腫脹,似乎被什麽東西塞滿,又似乎有什麽要溢出來一樣。理智告訴楚予,現在該斷開同黑線的鏈接了,但他又想要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一直強撐着不斷。

終于,第二枚能量幣快要成型了,卻在最後壓縮的時刻猛地炸開,以他為中心朝着四周飛散。

原來能量幣并非無限制凝結,他目前的極限只是兩枚嗎?

楚予略有些遺憾,只是這點遺憾還不來及發酵,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漫天的黑線在虛空中飛舞,那頭巨大無匹的鯨魚穿梭其中,追逐着黑線吞食着。無數的透明水母不知從哪裏出現,環繞在鯨魚周圍,美麗的傘冠盡情舒展,捕捉着鯨魚漏掉的黑線。水母之外是一群又一群憑空游弋的小魚,縱橫交錯像一張大網,将所有的黑線攔在了裏面。

随着黑線逐漸減少,那頭鯨魚自尾巴朝上勾勒出更多的骨頭線條。緊随鯨魚的幾頭水母甩動着黑色的腕足,透着一種詭異的協調。偶爾有一兩條小魚游過,透明的魚身上暈染出黑色的紋理,像是黑色的水墨簡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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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畫面光怪陸離、不可思議。

“……”

這一切意味着什麽楚予并不清楚,但他隐隐能感覺到并不是壞事。可惜系統受損,路西法什麽都不清楚。楚予低頭看着不知何時穿越邊界,正蹲在他腳邊對着剛凝聚的能量幣流口水的路西法,彎腰一把把它撈起。

【大、大王。】

路西法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快點吃吧。”楚予把手中的能量幣遞過去。

路西法明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警惕地看着又被吸引過來的鯨魚,搶先一口吞了下去。

嗝!

“感覺怎麽樣?”

【好吃。】

“只是好吃嗎?”

【……好像系統修複了一點點。】路西法摸着肚子一臉的回味。

果然如此。楚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他的猜測沒錯,也不知道除了補充能量,還會不會有別的用途?

想着這個問題,他再次靠着邊界盤腿坐下,視線落在黑色泡泡消失的地方,也沒了繼續探索夢境泡泡的心思。

一晚上見識了室友們的各種沙雕夢境,突然跳到謝警官的夢境,讓他心裏有些說不出的壓抑。和室友們虛構的夢境不同,謝警官的夢境更像是真實發生的事。彌漫着悲痛的靈堂、傷心欲絕的父母、眼睛看不到的小男孩,特別是最後那道耳光,簡直像是打在楚予臉上一樣。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腦海中一會是夢境泡泡裏眼眶微紅的謝警官,一會是那個廢棄倉庫裏死不瞑目的謝警官,想要扭轉謝警官命運的心思變得異常強烈。

【大王,您不開心嗎?】

路西法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懷裏蹭了蹭。

楚予熟練地揉了幾把感覺心情舒緩不少。難怪網上都說養寵物解壓,事實證明還真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抱着路西法沖着黑色的虛空大喊一聲:“啊啊啊啊啊!”

【大、大王?】

楚予給自己打氣,作為老天爺爸爸最愛的崽,身懷兩個系統的他一定能夠扭轉謝警官的命運。

一定!

……

黑暗中,謝亦白睜開眼,望着頭頂的天花板久久沒有動。

又夢到師兄師姐出殡那天跟老師的争吵,這是第幾次了?

受傷的胳膊有些疼,睡得也不舒服,他幹脆起身去衛生間抹了把臉,推開窗戶看向了外面。雖然被夢驚醒,但他意外的神清氣爽。自師兄和師姐車禍後那股時常萦繞在心底的郁躁不知去了哪,讓他有股下樓跑個五千米的沖動。

瞟了眼電子鐘,今天是六月二十三,算算辭職報告打上去已經一個月了,一直沒批下來。他知道是老師在阻撓,也知道老師的好意,但他就是這樣,從小就性子倔強,認定的事輕易不會改變。

小時候老師沒少因為這個揍他,現在老師年紀大了揍不動了,改成冷暴力不搭理他了。

謝亦白苦笑着想,随手撿起窗臺上剩下的半盒煙,抽出一根含在嘴裏。找了一圈沒找到打火機,他才恍然想起打火機落在了車上,而他的車停在警局,胳膊沒好之前是開不回來了。

算了。

謝亦白從嘴裏抽出煙揉成一團扔到了垃圾桶,連同剩下的半盒煙。今天沒了那股郁躁之感,抽煙的念頭也淡了不少。況且他現在不是為自己活,他身上背着師兄的責任和老師、師母及冬冬的未來,以後還是戒了吧。

其實以前謝亦白是不抽煙的。曾經青春叛逆期他跟師兄偷偷摸摸抽煙,被老師發現,拎着皮帶把他們兄弟倆堵在房間裏狠狠抽了一頓。

當時老師抽的是真狠啊,他和師兄半個月沒敢穿短袖,怕人看到胳膊上的紅痕笑話。記得那會師兄不敢跟老師正面剛,私下偷偷罵老師暴君,他們都要成年了,還提起皮帶堵着抽,一點面子不給留。他心裏極其認同師兄的話,跟着一口一個暴君過過嘴瘾。

不過老師那頓抽也确實管用,自那之後,無論上學還是工作,壓力再大他都沒有動過抽煙的心思,直到師兄師姐出事。

到現在,謝亦白都不敢相信師兄和師姐就那麽沒了。早晨師兄還興沖沖跟他說,難得和師姐一同休息,準備帶冬冬去附近的漂流玩一圈。結果在去的路上發生車禍,一家三口只活下來冬冬一個。

而冬冬……

謝亦白抹了把臉,對着窗戶冷靜了會,光腳走到書房。打開電腦,他通過代理登陸了一個同城論壇,又點進了二手交易板塊。

金色的頁面看着人有些眼暈,裏面各種求購、出售二手家電、家具、書、唱片等的帖子亂糟糟的,也沒個版主管理。

謝亦白熟練點開“我的收藏”,裏面是一個求購奇跡少女兩周年紀念寫真的帖子。他的視線落在發帖人“我愛做飯”上,名字的顏色是灰色的,說明此時對方并不在線。

皺皺眉,謝亦白給我愛做飯留了信息,退出了論壇。

我愛做飯是謝亦白以前的一個線人,外號陳老鼠,從小就混社會,三教九流認識不少人,消息十分靈通。不過他行蹤不定,一般現實生活裏找不到他,謝亦白就會來陳老鼠活躍的二手論壇給他留言。

往常最多也就一兩天,陳老鼠肯定會上論壇看一眼,然後聯系他。但這次不知怎麽回事,都快要一個月了,陳老鼠一直沒出現,現實生活中也沒有他的蹤跡,不知跑去了哪裏。

謝亦白懷疑陳老鼠在躲他,他拿不出證據,僅僅只是感覺。

但理由呢?

他辭職前最後辦的案子是在外地,和陳老鼠也扯不上關系。除非……一直以來的某個懷疑萦繞在腦海,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嗡。

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謝亦白拿起手機點開短信。

“陳老鼠回家了。”

他豁然起身,來不及換衣服,直接抓着錢包換了鞋,跑出了小區。“師傅,謝家村。”及時攔了一輛車,謝亦白坐上去飛快道。

“現在去謝家村?”司機好心勸說:“那裏晚上可不怎麽太平。”

“沒事,我就是謝家村的人。”

“……”司機立刻閉上嘴,一腳踩下了油門。

謝家村是一個地名,也是鳳城最大的城中村,位于鳳城老城區的中心。鳳城政府早十幾年便計劃将謝家村拆遷改造,架不住當地人不同意改造方案,計劃便擱置了下來。之後十幾年裏拆遷的風聲陸續傳了好幾次,但每次都被當地人給攪和的沒有了下文。

鳳城政府拿謝家村沒辦法,幹脆把城區西移,打造了一個新城區。久而久之老城區便沒落下來,謝家村更是首當其沖,成為了髒亂差、貧民窟的代表。

到現在很多本地人都搬走了,空出來的房子租給了打工的、做小買賣的、剛畢業沒收入的、還有各種見不得光的人,居然又形成了一種畸形的繁榮。

不過就像出租車司機說的一樣,這裏白天還好,晚上确實有點亂。鳳城最大的夜市就在這裏,上班下班的亂成一團。

謝亦白小時候就是在謝家村長大,那會謝家村還沒這麽亂,他父母雙雙都是警察,真有小偷小摸的也不敢去他們家。後來他父母犧牲,他被老師接走,就很少再回來,家裏的房子也空了下來。

這些年謝亦白偶爾夢到小時候,總會覺得那是他最快樂的日子,無憂無慮的,父母都在身邊。

“哥們,咱們打個商量,我把你放在謝家村夜市前面怎麽樣?”司機賠笑着跟謝亦白道,“我是晚上不敢進去了,上次去了一趟,回來一看霍,車胎上紮了兩個釘子。運氣好沒爆胎堅持回了家,要不然我就麻煩了。”

“行。”謝亦白挺好說話。

“謝了,哥們。”

司機把車停在了夜市前面,謝亦白付了車錢下了車。他沒過夜市,而是熟門熟路地繞到夜市後面,從一條小路插|進了謝家村。這一路的路燈都碎了個稀巴爛,謝亦白借着月色左拐右拐到了一座違規搭建的小二樓跟前。

還沒靠近他就聽到了裏面嘩啦啦搓麻将的聲音。

謝亦白放輕腳步走到門前,把門口立着的拖把杆別死在門上。敲了敲,高聲道:“開門,有人舉報你們聚賭。”

裏面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他幾步繞到樓後面,二樓窗戶打開,一個瘦小的人影正要往下跳。

“你要去哪?”謝亦白好整以暇擡頭問道。

人影驀地僵持在了半空,半天臉上擠出一個顫巍巍的笑。

……

早晨七點,謝亦白回了家。

今天是冬冬生日,他答應陪冬冬去游樂場,掐着時間趕了回來。

這是冬冬在出事後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出門,就因為這個昨天老師打電話回家聽說他在,也沒再喊着讓師母把他這個不聽話的孽子趕出去。

他覺得冬冬肯主動出門是個好現象,說明冬冬開始學着接受現實。這個過程必然痛苦,但這是誰也無法代替冬冬走出的第一步。

換了身衣服,簡單洗漱過後,他打開電視,拎着一袋速凍餃子進了廚房。

“關于加強全市各處幼兒園門口的警衛力量……”

聽到新聞,謝亦白返回了客廳,見到本地電視臺正在說昨天下午幼兒園門口發生的事。新聞中插播了一段視頻,不知是誰拍到的楚予制止兇徒的畫面。

正看着,手機響了起來。

謝亦白拿起手機點開了短信。

“謝警官,您今天有時間嗎?我請您吃飯吧,楚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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