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康王的來訪令本來安穩的伯爵府有了不小的騷動,可沒多久,事情也就随着時間淡去了。
三月如期而至,滿城都在春日暖陽的照耀下,鳥雀紛飛,更顯熱鬧。
再過十幾日,便是春闱揭榜了。人們都在傳春闱揭榜後,會元應該是國舅府的單元開,還有人傳是李丞相的兒子。
衆說紛纭,可大家都将寶押在了單元開身上。本來一派祥和,國泰民安。
誰知,三日後,初五那日的醜時,城北小田村忽然起了一場大火,在京城內,遠遠的望向城北方向,都能看到那漫天的火光。
大火直到巳時才被撲滅,燒死了三戶人家,十口人,現場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皇上震怒,立刻派大理寺的人去了小田村,京城籠罩在一片烏雲下。
郭氏得知了消息,當即哭暈了過去。荊海月在家裏哭了半日,杜氏終是允了她出府去瞧一瞧她住在小田村的外公。
荊時風為她弄了一輛馬車,她和冬雲立刻駕着馬車,趕往小田村。
抵達小田村時,寧靜祥和的村莊早就蕩然無存,木制的房子被燒成了彙錦,黃土房子上的茅草也燒沒了,所見之處,滿目瘡痍。
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焦味兒,地上流淌的水裹挾着木灰,孩子們、女人、男人哭喊的聲音響徹在耳畔,忙碌的營城士兵擡着擔架來來往往。
荊海月忍着哭,在營城士兵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尋找外祖父郭大林的身影。終于,她尋到了他。
郭大林坐在一處帳篷邊沿,周圍沒有其他人。他有些疲憊,閉目靠在帳篷邊的木樁上休息。
顯然,郭大林也被大火燒到了衣服,破布衣衫上有好幾個拇指大的窟窿。他的白發淩亂不堪,蒼白的臉龐上粘着黑色的灰塵,也有黃色的泥土。右腳上的鞋子已經磨破了,大拇指從鞋子裏竄了出來,十分滑稽。
“外祖父。”荊海月沖男人喊道。
郭大林睜眼,看到荊海月,也是激動不已。
荊海月跑過去,跪在地上,撲到郭大林懷裏,失聲痛哭。她以為,再也見不到外祖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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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林沙啞的聲音安撫她道:“月兒,別哭了,外祖父福大命大,逃過了一劫。”
荊海月還是忍不住,哭了個痛快。
冬雲擡手抹了把淚,悄悄離開。再回來時,她左手端着椅子碗,右手拿着一小袋子從從營城士兵那裏領來的幹糧。
郭大林喝了口水潤了嗓子,精神好了不少。聽聞士兵又煮了粥,冬雲急忙去打粥,荊海月陪在郭大林身邊,緊緊的拉着老人布滿老繭的雙手。
“外祖父,小田村怎麽會忽然起大火?”
郭大林四處望了望,見周圍并無其他人,便小聲道:“是有人故意放的。”
荊海月一驚,誰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公然放火?
她将郭大林慢慢扶進帳篷裏,待人坐下後,忙問道:“外祖父,難道您知道是誰放的火?”
郭大林小聲道:“是康王。”
康王!
荊海月倒吸一口涼氣,康王竟然敢放火燒村莊?他即便是王爺,也不會肆意妄為至如此吧?
荊海月道:“外祖父,您莫要亂說,康王身世顯赫,每日裏過的都是吃肉的好日子,怎麽會這麽想不開,在這麽個小村莊放一把火呢?”
她覺得這不像是康王所為。
郭大林道:“月兒,你不知道,郭大寶他爹前些日子去了趟山裏打獵,見到有人竟然在爪兒山的山洞裏私自鑄造兵器。你說說,這個年頭,有誰會私自鑄造兵器?”
荊海月驟然頓悟。
這年頭,除了要造反的康王,誰會私自鑄造兵器?
荊海月後背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是有人發現了康王在山洞裏私自鑄造兵器,才引來了小田村的這一把火。
她急忙問:“外祖父,康王在爪兒山山洞裏私自鑄造兵器,可都有誰知道?”
“就村裏的幾戶老獵人。”
“他們可都還活着?”這把火若真是康王有意為之,外祖父能活着,倒還真是福大命大。
郭大林道:“你這麽一問,還真是奇怪。我們幾個知道康王在山洞私自鑄造兵器的老獵人都還活着,倒是那三戶人家,明明從未上過山,卻被燒死了。”
荊海月也納悶兒,康王莫不是為了警告外祖父等那些老獵人,故意挑了一家放了把火。
可私自鑄造兵器可是殺頭的大罪,康王都能放火燒村了,為何不幹脆派殺手來直接殺了知情的人呢?何況,康王放的火燒死的都是不知情的。他這是要殺雞儆猴?
荊海月實在是想不明白。
冬雲用碗端來了熱粥,郭大林道了聲謝,接過吃了起來。
照顧了郭大林兩個時辰,見他已無大礙,荊海月便着急回去将康王在爪兒山山洞裏私自鑄造兵器的事情說與大哥荊時風聽,好讓大哥去告訴與他交好的國舅公子單元開,再看看能不讓讓單元開告知當今陛下。
可回了伯爵府,荊海月才知道,荊時風一大早為他尋了馬車後就和在望遠書院的一衆好友出府踏青了。
沒辦法,荊海月只得在家裏等着。可到了晚上,荊時風竟然沒有回府,只是派了貼身書童來報,他已經随好友乘船去了揚州,揭榜之前會趕回京城。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荊海月心道:如此,她要将康王在爪兒山山洞裏私自鑄造兵器的消息告訴誰才能讓陛下知道呢?如果不能抓住這個大好的機會告訴康王,只怕以後要扳倒康王可就難了。
誰還認識皇上身邊的人?
她正想着,冬雲見她面容憂思,為她倒了一碗水喝。
她看過去,看到裝着熱茶的水壺,猛然想起了一個人。
是了,北公子曾經說過,他和單國舅及單公子都是朋友。既然如此,她将此事告知他,應該也是個好法子。
想到這兒,荊海月也顧不得外已經要天黑了,從櫃子裏拿出琉璃壺,讓冬雲在屋裏守着不讓人進來,便一個人悄悄的從後門出了伯爵府,前往城南的北正街。
日子漸暖,街上游人也多了不少。街邊的茶肆,衣着粗布的百姓舉着茶杯,都在議論城北小田村的大火。
“哎,聽說,這大火是無緣無故燃起來的。”
“怎麽可能,這前幾日才下了雨,地上濕着呢,怎麽會忽然起火?”
“會不會是家裏走水了?”
“這如今天氣暖和,也用不着烤火啊。”
“我聽說可慘了,人都燒焦了。”
“是嘛,太可怕了。是不是仇家放的火啊?”
……
人們衆說紛纭,但盡是些無根無懼的猜測。荊海月蹙起眉頭,加快腳步趕往城南的北正街。
抵達北正街盡頭的北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北宅的大門緊閉着,屋外的房梁上也沒有挂着燈籠。
荊海月站在青石路上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踏上石階到了北宅的大門前。她擡手,敲了宅門。
屋內無人應答。
她沒理會,繼續敲門,一邊敲,一邊斷斷續續的喊着:“北公子,你在嗎?”
“北公子?”
“北公子,我是荊海月。”
沐北良雖然不在北宅,可裏面住着暗衛。他曾交代過暗衛,若是一位姓荊的姑娘來敲門,定要開門并好生接待。
于是,聽到屋外的女人稱自己為荊海月時,暗衛沒有耽誤,立刻走到門前,打開了宅門。
見門從裏面打開,荊海月以為是北公子在家,她高興的張嘴正要說什麽,卻在看清來人後吓住了,連話也忘記說了。
眼前的男人身高八尺,孔武有力,膚色是小麥色,濃眉大眼,可眼裏卻布滿難以蓋住的殺氣。
“你是?”荊海月警惕的看着男人,下意識的後退幾步。
“我是北宅的看門人,姑娘有何事?”
“我有急事找你家的公子,他可否在?”
“公子出門談生意了,姑娘若是着急,還請姑娘在這裏等着,我去請公子回來。”
荊海月道:“我的确着急,如此,便勞煩這位小哥了。”
暗衛引荊海月進了屋後,立刻出了門。
荊海月坐在屋裏等着沐北良過來,又不禁心道:這北公子家的小厮,怎麽個個都長得像打劫的?
暗衛馬不停蹄的回了皇宮,将此事告知了沐北良。沐北良也沒耽誤,揚言便要換裝出宮。
明安小心提醒道:“陛下,您剛剛才約了兵部與吏部的兩位尚書大人議事。他們約摸着已經要到了。”
沐北良道:“你不必出宮了,就在這裏等着他們二人過來。”
說罷,沐北良換上便裝便出了宮。
明安目送沐北良離去,暗暗搖頭。
沐北良抵達北正街的北宅時,月亮已經升到了枝頭。遠遠瞧去,彎月挂在枝頭,就像是個彎彎的燈籠。
進入屋內,沐北良瞧見荊海月單手撐着下巴,已經閉着眼睛睡着了,黑睫細密,嘴唇紅潤,腦袋時不時的搖晃兩下,可愛極了。
沐北良本不想叫醒她,可她這麽着急跑來,定是有要緊事。
他走到她的椅子邊,敲了敲桌子。
聽到聲音,荊海月蹙眉,“冬雲,這麽晚了,你還不睡覺嗎?”
“荊姑娘怕是糊塗了。”
聽到這話,荊海月一個激靈就睜開了眼。對面的男人一席青衫,臉上帶着戲谑的笑容,正牢牢的盯着她。
“北公子。”荊海月急忙坐正了身子,有些拘謹的看着他。她還記得上次他委婉的拒絕了她,她如今又自己跑過來,着實是有些難為情。
沐北良問:“荊姑娘這麽急着找我,何事?”
荊海月問:“北公子可以讓我見一見國舅府的單元開單公子嗎?”
沐北良本還熱情的面容頓時冷了下來,他心道:弄了半天,你這麽急着找我,竟然只是讓我引你見單元開?
沐北良冷言問道:“你找單元開何事?”
荊海月左右為難,她害怕北公子知道是康王放的火,會有所隐瞞,畢竟,康王上次來伯爵府時,曾說過他認識北公子,還說是北公子告知他她在伯爵府的。
想來,北公子與康王應該也是朋友。若是讓北公子知道了她找單元開是要告發康王,北公子可能不會幫她這個忙。
因此,荊海月不願意告知真相,只是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見單公子。”
沐北良心道:你從來都沒有見過單元開,竟然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就見他?朕就不能知道究竟是何事嗎?
見人許久未答應,荊海月擡眸,沐北良整張臉都是冰冷的,她不敢惹怒沐北良,又小聲問道:“北公子,你生氣了?”
“沒有啊。”
“那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沐北良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怎麽,你這麽着急要見單元開,不會是你上個月二十三日在國舅府赴宴時,看上那單元開了?”
他說着,又死死的盯着荊海月驚得瞪圓了眼睛,北公子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倒像是吃醋了?
她心裏倒有些欣喜,不自覺的,臉上也漾起了笑容。
沐北良一看,心裏更是氣得不行。她居然還笑得出來,看來真是被他說中了!
他一甩袖子,生氣的站起來,“我是不會幫你找單元開的。”
荊海月也急了,忙走到他身邊。見他不肯松口,只好如實告知。不過,她還是存了點心思,得一步一步問。
她道:“北公子,那我可以問公子一個問題嗎?”
沐北良轉身,心道:你這葫蘆裏,又賣的是什麽藥?
她見他不言,便壯着膽子問道:“北公子,你與康王可是朋友?”
沐北良可可以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怎麽又提到康王了?難不成,今世,她對康王餘情未了?
沐北良氣得就要奪門而去,身側的女子柔軟的嗓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康王不久前去了勇寧伯爵府。”
轟——
一道悶雷閃過頭頂。
康王竟然去了勇寧伯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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