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自思量(9)
揚州城外,青山雲霧,落座亭廊,此處可一覽全城之貌。
山崖邊緣,李墨一攏玄衣,面色冷漠,眺望着城中光景,狼藉不堪,髒亂無序,百姓慌張,攜行李包袱奔走,官兵不管不問,棄甲而逃。
刺史陸肅更甚,不顧百姓死活,早在昨日便已逃離揚州城,身為一方官員,卻無絲毫擔當。
平西王率軍隊即将攻入城,揚州作為江都,水運、鹽運皆是盛朝之最,怎能随意棄城而逃。
李墨身後,謝知淵一襲紫袍坐在楠木輪椅之上,面色蒼白無血,已呈虛弱之勢,手中攥着一縷絲帕,而不遠處是那身形高大的薛瑞。
謝知淵眸色微黯,睨向李墨,緩緩道:“對不起。”
除夕之夜,他應該從靜理道觀将太妃娘娘帶出宮的,怎知韓太後早就覺察,命人攔截,為了保全,蕭太妃擔下了謀害皇上一責。
李墨微頓,手中沒有了那串佛珠,唯有昨日指腹被刺破的傷口,多少還有些不适應,回過首看向謝知淵,心道他越發羸弱了。
李墨緩緩道:“這不怪你,是我早在之前,就因離開揚州,同你一起前往。”
謝知淵頓默片刻,或許當夜李墨不在也好,落在太後更為麻煩,“內衛府的人……”
“我已除去,不必擔心。”李墨回應,語氣裏沒有一絲情感,冷漠無情。
謝知淵能感覺到他的變化,轉動着身下的輪椅,行在崖峭邊緣,輕嘆一聲,“揚州繁華落盡,世人慌慌張張,竟顯得如此凄涼。”
李墨望向全城之貌,“朝廷援軍或許正在趕來途中。”
謝知淵颌首,微微勾唇,“為何不帶那女子走,真是風流且無情。”
李墨眸色深沉,如今的春風尚涼,染上一陣陣寒意,聲音低沉:“我會命人護她周全。”
或許離她遠一些,是最好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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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淵絲帕覆唇,咳喘幾聲,随即揚唇一笑,轉念想着:“也是,臭名昭著的廢太子李墨,為世人所不容,諸侯相争,這天下,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你這先皇唯一的血脈,誰人不對此不心懷鬼胎。”
謝知淵停頓一下,輕輕擺手,“就連我也一樣。”
不遠處的薛瑞走上前來,手裏端着一個金繡匣子,他腿負殘疾,又有舊疾在身,容貌陰柔。
如此的将領,十萬大軍自然對他嗤之以鼻,不得忠心、不得威嚴的将領便是一無是處,正因如此,遼中率軍之時,常年帶着面具。
雖不及家父威名遠揚,但他骨面王爺的名號在遼西一帶也不是吃素的。
謝知淵細長的手指将匣子打開,其中是形狀猙獰的半邊面具,以虎骨雕制而成,呈白骨之色,他取出面具,看向李墨,淡淡道:“麻煩了。”
他這副身軀已撐不了行軍征戰,只能隐退身後,成為影子,靜待佳音。
李墨輕瞥那虎骨面具,又沒猶豫,接過面具,這是他們約定好的。
二人看向這山河萬裏,風景如畫,卻道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
……
杜若寺的的槐樹已開細細新芽,枝丫随便搖動,這春風卻是姜卿兒吹過最冷最寒的風,比冬日裏的風,更加刺骨。
姜卿兒握着那串白玉佛珠,在寺院裏找了個遍,一等便是從早上到下午,就連越思小和尚都不知弘忍去了哪裏,寺裏的越雲也消失不見。
佛殿裏的血跡無人清理,仍是滿地橫屍。
姜卿兒槐樹下的石桌旁,風吹得她頭都在隐隐作疼,捏着的佛珠輕輕在數,或許她猜到了什麽,卻始終不願意去細想,寧願以為他只是一時離開,總會回來。
恩翠站在姜卿兒身旁的不遠處,不知如何安慰,氣氛低落,張了張口,“主子……”
姜卿兒抿了抿嘴,苦苦一笑,“你說他能去哪裏。”
恩翠看着她,人說戲子無情,其實和尚也無情。
“莫不是被人擄了去。”姜卿兒頓了一下,蹙眉道:“我們去揚州找找,再不濟去盛京內務府要人?”
說罷,姜卿兒站起身來,匆匆離開了槐樹下,模樣看起來神神叨叨的。
恩翠随即跟上她,主子一定是瘋了,內務府是什麽地方,豈能随便去得,再說了她們出身低微,也鬥不過啊。
姜卿兒出寺門便上了馬車,把越思和尚也領了出來,坐在在車廂之中,三人無話可言,她握着佛珠,神色焦急。
趕往揚州城,只見高大寬廣的城門前,百姓紛紛出逃,也不見往日的士兵鎮守,一片亂象。
恩翠見此,只道莫不是真要出事了。
姜卿兒眸色沉了沉,行下馬車攬下過往的行人,連忙問道:“發生什麽了。”
那行人停下步伐,神色焦急,“遼中軍隊要攻入揚州,只怕用不了多時了,陸刺史那庸官早就棄城而逃,快些準備行囊逃命去吧,到時若打起來,死的死,傷的傷。”
姜卿兒微驚,不再詢問,那行人越過她匆匆而去,遼中軍隊怎麽來得如此之快,這才不過一天。
揚州街道上,行物雜亂,行人慌張,姜卿兒望着這一切,猶如恍世,她哽住喉間,所以和尚是丢下她了嗎,在這天下大亂之時。
恩翠看着她微紅的眼眶,輕聲道:“主子……”
神經緊繃的姜卿兒卻被她一聲驚到,回過神來的她,還試圖分析道:“若是和尚擄去,前去盛京,必定經過碼頭……”
恩翠卻覺得她的話說得亂糟糟的,毫無邏輯,拉住姜卿兒的手,道:“主子,別管什麽和尚了,我們趕緊逃命去吧。”
姜卿兒看了她一眼,抽回手,疾步回到馬車上,命馬車往揚州碼頭奔去。
世道這麽亂,和尚不能出事才對……
揚州碼頭上,密密麻麻全是逃亡的百姓,人海茫茫,姜卿兒的心越發慌張,不停在人群中尋找着一抹白衣,或者只是內務府的人也好。
恩翠與越思只能陪着她,也不曾停歇,明知是徒勞無功,明知是自欺欺人。
直到姜卿兒精疲力盡、直到腳上被磨起水泡、直到有人大喊平西王的軍隊進城,一片嘩然混亂。
姜卿兒終于在此刻,忍不住內心潰塌,在一片喧鬧慌亂中,她頹然坐地,淚水斷了線般地流,耳邊全是逃命去的腳步聲,使她不得再自欺欺人。
來的內務府之人都死了,和尚則是離她而去了,明明都帶走了越雲,為何不帶走她。
心中滿是絕望與悲戚,不是說好要帶她走的嗎,不是說好一起遠走高飛,說好要娶她的嗎。
她想起他了……
那個大院子裏容貌俊美的少爺,那個在她夢裏出現過的人是他,為什麽又要抛棄她……
她做錯什麽了,為何不帶走她,騙子,大騙子……
揚州城亂,不得多停留,恩翠上前扶住姜卿兒的手,哽咽道:“主子,不可以再多待了。”
姜卿兒雙手緊緊捏着佛珠,哭得分外可憐,心中已是悲痛欲絕,看向恩翠說道:“他為什麽不帶我走......”
恩翠啞着口,心中難受不已,不知如何回答,輕嘆主子命苦,失了養母,又被騙了情……
姜卿兒雙手捂住容顏,痛哭失聲,明知她什麽都沒有了,卻還要離她而去,這天下之大,她能去哪裏,他要她去哪裏……
定要找到他問個明白,為何食言。
一個女人聲音身前響起,“喲喲,是誰讓我們小美人如此傷心。”
姜卿兒哭咽着聲一愣,只知那聲有些耳熟,濕漉漉的鳳眸從手指間露出來,抽咽着看向不遠處。
只見那風韻猶存的周三娘站在姜卿兒身前,懷裏抱着那肥胖的肥貓,她神色自若,手中捏着一把團扇,身後的小厮提着行李。
姜卿兒垂下哭得亂妝容的臉,還忍不住抽抽嗒嗒的,她只想找到弘忍大師。
周三娘環顧四周一眼,揚州碼頭一片雜亂,那裏還有往日的繁榮景象,只有各自奔走的百姓。
“這揚州城都快成為戰亂之城了,小丫頭還不逃命去,在此哭得稀裏嘩啦的做什麽?”
“不用你管……”姜卿兒淚珠子撲簌簌往下掉,心中悲痛萬分,她已經無處可去。
恩翠與越思小和尚在一旁也只字未動,總不能說主子被和尚騙了情。
周三娘頓了頓,笑道:“你這美人胚子,若給叛軍俘了去,做了營妓那就太可惜了。”
姜卿兒身子顫了顫,搖晃地站起身來。
周三娘懷裏的貓叫喚了一聲,走到姜卿兒身旁,用團扇輕輕敲了下她的頭,“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跟我走吧,保你吃穿不愁。”
說罷,周三娘轉身向碼頭的船舫走去,她身段如柳,清雅且妩媚。
姜卿兒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久,臉上的淚水未幹,回顧着揚州城。
前頭的周三娘側過首來,輕輕道:“活着,才能去見想見的人。”
姜卿兒抿了抿唇,手中的白玉佛珠微微涼,最終還是她登上了那艘船舫,江海上寒風陣陣,吹散了長發,江岸的碼頭是繁華揚州城,是她曾牽挂的地方。
自思量未得長久,人海茫茫,不見君。
姜卿兒望着那城中叛軍入城,黑壓壓的甲裝士兵,心中苦澀,忽見一抹玄衣男子,面戴白骨面具,身形挺拔的坐在黑馬之上。
姜卿兒微微蹙眉,那便是遼中平西王嗎。
她垂首,眼淚滑落,轉身走入船舫中,只望和尚相安無恙,等到她尋到他時,定要問起緣由,憑何不帶走她。
他從未說過喜歡她,或許就沒動過情,若是如此,便罰他此生與她……兩不相見。
姜卿兒顫着指尖,抹去淚水。
揚州碼頭之上,再無一艘船舫,空空如也。
在重重士兵圍繞之中,那戴虎骨面具男人身穿铠甲頭盔,孑然立于黑馬之上,他雙眸深黑,如古井無波,凝望着遙遙遠去成一點的船舫。
身着盔甲的薛瑞手扶腰間佩刀,神态恭敬地走到男人的馬下,“王爺,揚州大小官僚逃走不少,就剩下幾個無用的。”
男人回過神來,側首瞥向薛瑞身後押來幾個瑟瑟發抖的官僚,他持起馬缰,輕描淡寫道:“斬了吧。”
他駕往揚州城中心而去,背影孤傲且冷然,此生倥偬,山高水長不遠送……
作者:心疼卿兒,抱抱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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