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紅顏誤(10)

昨夜雨下一夜,直至清晨才停下,屋檐的瓦片還彙着雨水滴落下來,滿地的潮濕泥濘。

姜卿兒一夜難眠,往事始終在腦海中揮散不去,伴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好不容易睡着,夢得也不安穩。

她醒來之時,喬昳衣熬了些清粥,等着姜卿兒梳妝好,這時的屋門被敲響,敲門聲顯得很焦急。

“姜卿兒姑娘可還在,老身想見見姑娘,二位官爺放放行?”

聽聲是個年老的老婦,想來是被門口的侍衛攔住了,她叫喚得很大聲,仿佛是故意讓屋裏的人聽見的。

姜卿兒捏起喝粥的湯匙便又放下了,神色疑惑地與喬昳衣對視一眼,他問道:“這是誰?”

姜卿兒也不知,便出了正堂,将屋門打開,只見門口站着一個老婦人,滿布皺紋,發髻斑白,着衣打扮比普通百姓要好一些,手裏還握着一個紅木拐杖。

門口的侍衛也沒攔着她,只是她焦急地在亂喊着,見老婦相貌跟裴之岩有幾分相似,姜卿兒也明了是誰,昨日沒能成婚,今日能找上她的只有裴家,只是沒想到來的會是裴老太。

姜卿兒正要福禮,裴老太便上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愁又急哭道:“卿兒姑娘啊,您幫幫之岩吧,若是知你是金枝玉葉的貴人,我家之岩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來求娶啊。”

姜卿兒蹙着眉,連忙問道:“老夫人這是何意,發生什麽了?”

“出了這事兒,之岩他昨日就被帶走了,一夜未歸,這婚事裴家是不敢再提,你便與皇上求求情,我們家之岩向來老實,對姑娘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啊。”

裴老太眼淚都掉下來了,蒼老的手止不住的顫,她只是個六旬老人,這輩子都沒見過皇帝,這場面更是沒經歷過,簡直要了她的老命啊。

聽言,姜卿兒心微沉,瞥了門口守着的那兩個侍衛,皆都低着腦袋不作聲,看來是李墨昨日并沒有打算放過裴之岩。

她忙安慰裴老太道:“您且安心,此事因奴家而起,定不會讓裴捕頭出事的,您先在屋中歇息,等着消息。”

說着,姜卿兒把慌張的裴老太迎進門,老太嘴裏還在哭着道:“卿兒姑娘,你是個好人,這事我只能還找你了。”

姜卿兒攙着她坐在屋中,沒有再多言什麽,便往出了門,這是連粥都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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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昳衣本想追上和她同去扶風驿,姜卿兒怕沾染到他,便讓他莫跟來了。

門口兩個侍衛跟在姜卿兒身後,一個說道:“姑娘要去找陛下,小的這就招馬車過來,徒步去是慢了些。”

感情這兩是巴不得她去找皇帝,姜卿兒剛停住腳,那侍衛便跑去招馬車了。

大盛的官家驿站皆稱作扶風驿,是供各權臣士族停腳的,李墨要歇息自然也是在那裏,揚州的扶風驿不算偏遠,乘着馬車很快便到了門口。

雅閣水榭中,池中流水潺潺,殘留的雨水滴落下來,發出的水聲格外的清耳。

因為這幾日來的疲憊,李墨直至現在才從榻上睡醒,正将嵌着金線白衣穿好,便有侍衛來傳:“陛下,卿兒姑娘來了。”

李墨微頓,尚在惺忪的深眸清明許多,他揚唇道:“正好可以一同用早膳,引過來吧。”

他将腰上玉帶系整齊,房內擺放着清水,手探入水中擰盡綢帕,淨洗面容。

侍衛應聲退下了。

片刻之後,姜卿兒随着侍衛入了雅閣,房內立着山水四扇屏風,檀色帏簾挂于兩柱,她緩步越過屏風。

镂雕幅紋楠木案幾上擺着幾碟清淡小菜,盛着些餃子清粥,梨木椅上鋪有軟墊。

姜卿兒擡眸望過去,李墨坐于椅上,那襲白金絲的衣袍襯得面容清冷平和,手落在膝上,桌上膳食一口未動,似正在等她。

往昔弘忍大師素愛着白衣,清貴且疏離,之後在洛陽時的李墨帶着面具,總是一襲玄衣,人顯得陰冷。

見他這一身衣袍,使得姜卿兒有些恍惚,李墨瞧着她走來,唇角微勾,問道:“可用早膳了?”

姜卿兒眸色凝回,站在原地不動,質問道:“你可是将裴之岩抓了?”

李墨挑起眉梢,怎麽一入門便提別的男人,他拾起桌上筷子,淡然道:“先坐下吃點東西再說。”

姜卿兒蹙眉道:“你放了他,我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昨日一鬧,奴家不會再嫁得他了。”

李墨神色如常地起身,走向姜卿兒,拉起她的手,“稍後再說,我有些餓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姜卿兒拉到梨木椅旁,按着她坐下,用明黃色的手帕墊在桌邊,姜卿兒不滿他避而不答,說:“不吃!我來不是和你吃早膳的話,”

李墨拂了衣擺坐在姜卿兒身邊,垂目看着菜式,夾了水晶餃放入她身前的碗中,語态平靜地道:“不吃的話,那我也不打算放過姓裴的了。”

姜卿兒怒視着他,“你!”

李墨瞥眼碗裏的餃子,再看着姜卿兒,“也不知這扶風驿的廚子手藝如何,若是不好吃便端走吧,待回了宮裏,讓禦廚做給卿兒吃。”

姜卿兒撇過身子,道:“我不會和你走的。”

李墨微蹙眉,頓了片刻,招來門外侍衛,神色淡然的吃着瘦肉清粥,說:“一會把那裴之岩拖去杖斃。”

聽言,姜卿兒回過身,抓住他的衣袖,緊張道:“不要。”

她看了看那候命的侍衛,松了衣袖,動起筷子吃起李墨夾來的餃子。

李墨讓那侍衛退下,眉目間看似平和,佯裝随意問道:“你就這麽在乎這姓裴的?”

姜卿兒沒有回應他,低着首喝粥。

李墨輕扶額角,“那我呢?”

姜卿兒捏着湯匙的手頓了一下,仍舊沒有看向他,漠然道:“你不重要。”

李墨面容微僵了一下,眉目裏的溫和一消而散,雙眸冷然着,心中失落無比。

不是他不想和她好好相處,她明明知曉他想聽想要什麽,敷衍下他都不成嗎。

他不想對她用強硬手段,可是一松手她便要離開他,跟別人走,偏偏這是他最見不得的,最不好受的。

李墨斂下心神,對她說:“回去再同我置氣可好,好不容易尋回你,我都沒好生看看你。”

姜卿兒抿着唇,她這般嚴肅在他眼裏就成了置氣,仿佛她說一萬遍不和他走,他都裝作沒聽到似的,開口道:“你尋我作甚,不是從來都不在意我是否存在嗎。”

李墨側目看向她的雙眼,解釋道:“我只是把你放在安全之處,征戰五年,我不會帶着你去冒險。”

姜卿兒心中酸楚起來,遙想這五年,道:“可你不該什麽都瞞着我,我不喜歡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自己去猜。”

李墨頓住,不願跟她聯系,只因當年母親之死,便因為那些他與母親的家信被太後察覺,才會讓他失去摯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不可以再讓他所珍視的人落在仇家手中。

他處境腹背受敵,不是安全之所,所以小心翼翼的将卿兒交給周三娘照顧,忍耐下所有的情愫,自古愛恨難兩全。

況且他也不能保證這征伐的時日裏能活着,大小戰役無數,便是想着一切結束後去接她,他步步為營。

怎知卿兒會逃出周三娘的照看,突然出現在洛陽,既怕又喜也措手不及,想盡理由将她囚困在身旁,為了掩藏身份待她冷漠,卻還是在潼關之戰最為緊要的時候失去卿兒。

時至今日,好不容易霧散雲開,她卻說不歡喜他了,這叫他如何接受。

李墨沉默了很久,他便是錯在什麽話都沒有同她說,道:“我對不住你,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全你,我會慢慢和你說。”

“這太累了,你每次都是瞞着我。”姜卿兒不再在和他再提這個,她斂了心神,“你把裴之岩放了便是,有什麽事沖着我來。”

李墨瞧着她片刻,撚起桌上的手帕,輕輕擦去她嘴角的食渣,張口閉口又是這個姓裴的,惹他煩悶至極。

姜卿兒自行拿過那手帕擦拭,不用他幫忙。

“好。”李墨将手落在桌面上,心思越發沉重,“你不是很在意他嗎,情投意合,你們本該喜結連理的。”

姜卿兒微頓,不知他話中何意。

李墨側着身形,擡手輕撫她的臉龐,漠然道:“兩個選擇,一個随我回京,一個我殺了他。”

話語間,他高大的身軀靠近了些,身上淡淡的暗香,姜卿兒都聞得到,她怒視着李墨,“你又威脅我!”

李墨愁了眉,道:“是卿兒不要我,我才會如此,你若執意離我而去,那姓喬的伶師也活不了。”

姜卿兒微微縮了下身子,凝視他許久,終是苦澀道:“你不是弘忍了。”

李墨頓默一下,伸手抱起姜卿兒來,輕而易舉地就将她攬入懷中。

他眸色微暗,貼近姜卿兒的臉龐,認真道:“卿兒回到我身邊,弘忍就在,卿兒若離開,剩下的便只有李墨了。”

姜卿兒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是弘忍的面容,卻透着不知名的冷寂。

李墨眼中漸漸染上哀傷,輕輕道:“卿兒是我唯一的明光,所以卿兒當真要離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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