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看誰淘汰誰

姚佳問孟星哲: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說起來,孟星哲這也是第一次對一個女孩有目的的放騷,以前都是女孩臉紅紅地主動找他一邊叫小哥哥一邊要微信。

這回面對當面直問,他也很沒經驗,被打個措手不及,直接脫口問:

“這麽明顯嗎?”

姚佳認認真真點頭,又認認真真對他問:“你為什麽想這麽幹?”

孟星哲說:“你長得挺漂亮,這個理由夠不夠?”

姚佳想了想點點頭:“倒也是個事實,不過不足以讓我信服。”

不小心聽到他們對話的田華生在一旁下巴都要掉了。

可真是直男遇上了直女,男女間的撩來撩去,本是那麽心跳暧昧的事,那些需要猜來猜去才感受得到的荷爾蒙的美好,兩個人居然就這麽直來直往地對杵。

他聽到姚佳挺鄭重地對孟星哲接着說:“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麽目的有了這種想法,但我告訴你,我這個人,叛逆得很,你越讓我別幹的事,我越要幹。你越讓我幹,我反而假裝聽不見。同理,誰對我越感興趣,我對他就越不感興趣。”

“……”

孟星哲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看着她梳着馬尾辮,臉也就巴掌大,滿臉都是認真,皮膚像精瓷似的白和細膩,五官玲珑精致,眼睛黑亮像含着水,蓄着滿滿的靈氣。

是個頂漂亮的小姑娘。

一打眼讓人覺得特別乖。結果其實是個特別天馬行空的人。

你越往左,她就越往右。

他們其實是一類人,如果按照本心想法去走,一定是做不好客服的。他們的直腸子拐不出委曲求全和虛與委蛇的彎兒。

他就靜靜地看着她一本正經地在那胡謅,看她為了阻斷他的念想還能謅出點什麽花樣來。

“……你越理我,我越不會理你,所以你要是有心想勾引我,最好的辦法就是別理我,你等我主動去勾引你。但你要區分好,我這個叫叛逆,和犯賤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孟星哲支着下巴半眯着眼聽姚佳在那胡謅。他覺得她胡謅得可真是清新脫俗。

她可真是拗得挺有意思的,把他想放電的念頭都給拗沒了。他現在就想找個地方……

放聲笑。

※※※※※※

晚上回到家,父母都不在。姚佳已經見怪不怪。住家保姆說姚秉坤夫妻倆打過電話了,有應酬,在外面吃,她已經做好姚佳一個人的晚飯。姚佳于是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

餐廳本就寬闊,現下被形單影只的姚佳一顯,仿佛更大更空曠了,填充滿空間的不是飯菜香,是孤獨就餐者一個人心跳的回聲。

印象裏姚佳已經好久沒有和父母一起吃過一頓飯了。而她連父母是否回家吃飯的消息她都要通過保姆阿姨才能知道。

不過也好,自己吃能落得個清靜。但凡餐桌上有兩個姚姓人士一起出現,大姚必定唠叨小姚,小姚必定消化不良。

姚佳有時候非常矛盾,既希望姚秉坤和甘羽能像別人家孩子的父母一樣,每天坐在餐桌前問一問她:今天培訓得怎麽樣?還順利嗎?有沒有什麽有趣的事或者難忘的事發生?遇到難以解決的事了嗎?

但她也怕這一刻的出現。因為歷史的經驗教訓擺在那裏,但凡姚秉坤問到“還順利嗎”時,假如得到的回答是不太順利,姚秉坤就會說:不順利,那是因為你自己的能力還不夠,你要是自己争氣,就沒有什麽不順利的事。你看小慧,就從來沒說過自己有什麽不順利。

至于後面的問題,就此可以全部省略。

籲口氣,姚佳放下碗筷,走出餐廳四下看了看,她第一次覺得,壓抑原來并不只産生于逼仄。家很大,大得她都有點透不過氣,她住在這裏卻覺得自己像個見不到主人的客。

※※※

回到房間,姚佳給淩曉欣打視頻。

淩曉欣一眼就看出姚佳有些沒精神,連忙細聲細語地問:“佳佳,你怎麽了?你爸爸又精神暴虐你了嗎?”

姚佳抓抓頭發,對着手機屏幕說:“你說神奇不,我們家這個房子裏好像有時差,我都好幾天沒見到我偉大的爹地媽咪了,你說這算不算精神暴虐?不過我犯不上為這個沒精神,習慣了。”

淩曉欣隔着屏幕做摸頭的動作,淑女極了溫柔極了地說:“沒事,淩爸爸疼你。”

姚佳用口型說“滾”。

淩曉欣問她:“如果不是因為你爸爸,那你是因為什麽打不起精神啊?”

姚佳想了想,說:“我不知道我這種沒精神你能不能理解,就是,白天培訓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所有人都比我強。”

所有人似乎都有所長,除了她。

當在人群中忽然發現自己墊了底,無力感和自我懷疑就會像真空一樣把人團團地圍裹起來。

佟雨墨的長處是她做什麽都中規中矩,雖然不是叫人眼前一亮的出色,但永遠不會出錯。培訓師和部門主管們都挺喜歡她。

田華生簡直像個開了挂的兩面人。私下會和她一起吐槽各種奇葩投訴,一旦被點名回答問題立馬就能切入到客服專員模式,八面玲珑游刃有餘地把事情解決得明明白白。最神奇是他的人格轉換一點也不叫人覺得他兩面三刀,反而有點賤兮兮地有趣和可愛。

而孟星哲,這個她從一開始壓根就沒放進眼裏的裝逼大王,連他居然也不等閑。也不知道他怎麽能懂那麽多電器的基本原理。沖着他的電器知識儲備量,八成他在到坤羽電器面試前做了很充足的準備工作。所以即便他裝逼得不行,但他畢竟是有真本事。

“只有我,”姚佳嘆氣說,“我發現我什麽問題也回答不好。我以為客服的工作很簡單,電話客服也不過就是捏着聲音接接電話,說完您好就見招拆招随機應變,這不是很容易的事嗎。

“但結果并不是這樣。不說首先得懂各種電器産品的基礎知識吧,就接聽電話的語氣語調而言,都被做了格外的要求。”

頓了頓,姚佳揉了揉下巴讪讪說:“培訓師說我模拟接聽顧客電話的聲音太硬,他讓我捏着聲說話,還得捏得讓人聽着舒服。”

淩曉欣繼續隔空撫摸她:“你确實需要練習一下怎樣撒嬌和發嗲。”

姚佳嘆口氣:“現在只是培訓還沒有正式上崗,我就已經很明确我非常不喜歡做客服這份工作了。”

“這簡直是在要求每個客服專員都跪着上班。”

“真的,我真不想幹了。”

姚佳一句跟一句的,話丢得很密。

淩曉欣想插空說句話安慰她鼓勵她,但找不到縫隙。不過按照她對姚佳逆反性格的了解,前面把話鋪得這麽密……後面必有轉折。這麽一想她倒不擔心了。

“但!”姚佳忽然一拍桌子,手機都給她拍震了,“我還就不信了,這工作我幹不下來!”

淩曉欣想,果然。見證反轉的時刻到了。

“姚秉坤同志不是等着看我堅持不到三個月嗎,我還就一定堅持下來給他看!”

“其他人現在不是都比我做得好嗎?我難道不會後起直追?我又不是智障,等會我就開始研究各種電器的産品說明書!”

“我不是讨厭這個工作嗎?我就跟我自己較較勁,看我讨厭的工作我能不能做好!”

淩曉欣隔着手機哆嗦着給姚佳鼓掌。

這個女人真狠,叛逆起來連自己都反。

她偷偷轉頭瞥眼窗外的月亮。還好,是個月牙兒。如果是圓的,她真擔心那個小狠人會變身為狼。

※※※

夜空像被沾水的毛巾擦過一把,濕亮亮的,月牙兒像個兩邊嘴角都在翹的溫柔微笑。

但月光下坐在房間窗前心愛的按摩椅裏,獨斟獨飲、用全球限量昂貴的酒消着昂貴的愁的孟星哲笑不出來。

他給貝洛南打電話,沒好氣地吐槽:“我跟你說我真的後悔不想幹了!”

真沒樂趣,天天都得跟自己心裏的真實想法反着來才算合格。唯一的樂趣是撩一撩小馬尾辮,現在還被她識破了。

貝洛南趕緊使用激将法送安慰:“孟星哲,打起精神來!想想咱們的賭,難道你想當孫子嗎?難道你想當王八蛋嗎?你是想把股份白轉給我嗎?你連說你logo設計得醜的人都不如嗎?同樣是倒數第一她都能堅持你堅持不了,你能原諒這樣的自己嗎?!”

孟星哲立刻吃了這激将法:“你他嗎說的對!”他仰頭把高腳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眯起眼品着,咬碎了牙似的說:“你給我等着,再打賭你別輸給我,不然你死無全屍。”

驀地他又唏噓吐槽:“但真的,這不是人待的環境!你說我一青年才俊大老板去跪着當客服專員我也就忍了,可天天有女人想往你身上呼你受得了?那個佟什麽,我都不知道這才剛認識多久,她對我哪來的那麽大熱情。”

“我知道是我太一表人才了。可這是天生的,我有什麽辦法呢?”

“我跟你說我真是受夠了我的英俊給我帶來的這些煩惱!”

貝洛南懶得再繼續聽下去和說什麽,直接挂斷了電話。

※※※※※※

培訓的最後一天是考核。

考核結束後,宣布成績前,客服部經理站上講臺,給大家講規矩。

客服部經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叔,叫李旺力,發際線有點高,額頭面積因而顯得碩大,特別喜歡看起來嬌軟萌的女孩,比如佟雨墨就獲得了他很多的另眼相看和稱贊肯定。

李旺力擡手一抹光亮的大額頭,氣震山河地開始立規矩。他每個起始句後面會跟個“啊”字,顯得有點打官腔,但好在不是很嚴重。

“你們的通話啊,都會被監聽和抽查,如果不合格率過高,會做相應懲處,嚴重的會直接辭退。

“而你們接聽電話的質量、數量、被投訴情況、以及客戶滿意度等等啊,這些數據會計入月度考核,考核成績是與你們每月工資挂鈎的。

“工作期間每天早上啊,會有十分鐘早會,在銷售淡季不忙的時候啊,上午、下午中間各有十五分鐘給你們的休息時間,但注意各班組要串開休。中午大家就集體吃公司食堂,在地下一層。

“你們每個人啊,都需要寫日報、周報、月報,這些都定時發送到你們的客戶班長郵箱裏。這些個報啊,也都會與考核成績挂鈎,具體情況最後都會反映在你每個月的工資數額裏。”

……

姚佳聽規矩聽得頭暈腦脹,只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大學校園裏,未來每天的每個半天都要上兩堂大課,每堂大課中間有15分鐘的休息時間。

以為聽訓終于要結束的時候,李旺力忽然話鋒一轉,把講臺陣地轉交給了人力主管。

“下面由人力主管為大家宣布你們的培訓考核成績。”

姚佳一怔。

又來。

她扭頭瞥瞥她這一排的四個人。

佟雨墨還是一臉的驚懼惶恐,甚至有點泫然欲泣,好像她考出個全宇宙最差的成績似的。但姚佳想她一定考得不錯。

田華生還是自信和躍躍欲試地問他左右身邊的兩個人:要不要對答案?佟雨墨可憐兮兮說,我肯定又答錯了。孟星哲語氣淡漠:馬上公布成績,就沒這個必要了吧?姚佳知道,田華生是那種考得好就想對答案的人。

姚佳唯一拿不準的,就是孟星哲的成績。單看他的表情神态,他已經提前用自信在把衆生往地裏碾了。他渾身上下都透着老子無敵老子第一的神氣。所以他應該考得還不錯吧。

忽然他一轉頭。姚佳的視線和他對上了。

他嘴角一翹,眉梢輕挑了挑,眼神驀地一柔,微笑輕問:“太帥,看不夠是嗎?再看下去,我可要收費了。”

姚佳差點把手裏的筆捅他嘴上,給他把上下嘴唇串一起封住。

她轉開頭不再搭理孟星哲。

根據四個人平時的表現和剛剛的狀态,姚佳隐隐覺得自己的成績可能會墊底。

她吸口氣,做好心理準備,聽人力主管宣布成績。

的确不出所料,田華生和佟雨墨都考得不錯,依然并列第一。

的确不出所料,她确實墊底,又考了個倒數第一。

的确不出所料,孟星哲考得……不對,等等!孟星哲的成績是出了她所料的,他居然也考了個墊底。

他居然又和她,并列倒數第一?

聽完孟星哲的成績,有一瞬姚佳甚至開心想笑。

孟星哲居然和她一樣,又都是倒數第一,哈哈哈哈哈。

她心裏還沒哈哈完,甚至還沒來得及去看孟星哲臉上是不是憋出了想殺人或自殺的表情,就聽到人力主管接着宣布道:“就像剛才你們李經理說的,咱們不只崗前培訓有考核,以後咱們每個月都有績效考核,而根據績效考核的成績呢,”人力主管語氣加重,“我們有個末位淘汰制度。”

留了點時間給大家對這個消息進行緩沖後,人力主管繼續說:“也就是說,下個月末的考核,誰要是考在最後,誰就會被淘汰掉。”

姚佳覺得心口一震。

還有這麽不人道的規則嗎!怎麽做個客服還跟闖關似的,闖完一關還有一關,困難還無止境了?

人力主管站在前面忽然點名:“這個孟星哲和姚佳,你們倆可要努力了,已經兩次并列倒數第一了。下次考核誰要還是最後一名,可是要被淘汰掉的。”

姚佳慢慢轉頭看向身旁的孟星哲。他也正在看她。兩個人互望的眼神裏,激蕩出刀光劍影和血腥殺氣。他們的眼神仿佛在向對方說:

來啊,看咱倆到底誰淘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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