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喬依的散步

吃過飯，夜爸爸拖着瘸腿去洗碗，夜媽媽打發兒子先去寫作業，拉着夜喬依到了一個小房間，搓着手，極為不好意思地對她說：“那個，喬依，咱們家也沒多餘的房子，這間房間，是原來阿妍住過的，但床單什麽的都換過了！你別嫌棄，等媽有錢了，買個大房子，換個新房間給你住。”

說完這些，她老臉漲紅，垂下去，半天不敢看女兒。

就他們家這樣的情況，能保持原樣就不錯了，還指望換新房子？

眼下，她連女兒的工作都不知道怎麽安排。

夜喬依今年大四剛畢業，她是獨女，就是唯一繼承人，原本直接進入葉家企業實習，進去過着大小姐的呼風喚雨的生活，再歷練幾年，在父輩的扶助下做幾個大項目，鐵板釘釘的未來總裁，前途一片光明。

眼下她直接被解了職務，連身換洗衣服都沒讓帶，只裝了滿滿一包獎狀獎杯就回來了。

而他們簡陋的家，甚至沒能有一個體面的展示櫃來整潔有序擺放那些獎狀，只能委委屈屈地擠在櫃角臨時清出來的小角落裏。

夜喬依卻不擔心這些，她安撫了夜媽媽幾句，把東西放好，就聽見外頭夜晨在說：“爸爸我要看電視！”

夜喬依眉目一凝，推門而出，夜晨剛打開電視機，正拿着遙控器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夜喬依走過去擋在電視機前面問他：“作業都做完了？”

現在的小學，就算是村鎮裏的，功課也極吃緊，他們吃完晚飯才多久，這就出來看電視了。

夜晨頗有些不自在，屁股扭了扭：“會做的都做完了。”

前幾個字他咬得含糊，夜喬依耳尖，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也不理他，直接走到他的房間裏，把抄作業本翻出來，一片空白，當下眉頭一跳。

她先前在校門口問過老師的電話，直接打過去問清楚了晚上的作業，當下臉色不好地出來叫夜晨進去補作業。

夜晨懶散慣了，當然不想聽她的話，但想到這位姐姐會仙法兒，只得一步一挪，極不情願地挪過去，眼睛卻還粘在電視屏幕上——哪怕上面因為還沒來得及換臺，正在播廣告。

夜喬依漂亮的鹿眼一眯，原本偏圓的眼型變為狹長，看上去還頗有幾分威信。

“你要是不馬上把作業補完，到放假前，你就別想再看電視了。”

夜晨吓得一激靈，老老實實把電視關了，耷拉着腦袋跟夜喬依進去補作業了。

房間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留下夜媽媽和夜爸爸在門外面面相觑。

夜媽媽咂摸了一下：“他爹，喬依和阿妍……好不一樣啊。”

夜爸爸點頭：“是啊。以前阿妍在家，都是陪晨晨看電視的，一家子可熱鬧了。”

夜媽媽想到曾經叫夜妍，現在改名叫葉惜妍的假女兒，上完初中就去上衛校了，再想到自家親女兒是名牌大學出來的，雖然心裏對葉家有着莫明的羞愧，卻仍是充滿了驕傲。

夫婦二人模糊地感覺到，似乎這才是當姐姐的該有的樣子。

一年級的功課夜喬依睡着了都能做出來，很快輔導完了。

趁着孩子睡前的這段時間，她旁敲側擊地問了夜晨好多話，對這個家以往的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

晚上睡覺前，夜喬依檢查了門窗，小心反鎖了。

倒不是防着什麽，主要是怕家裏人起得早，萬一她做什麽重要的夢時被吵醒打斷。

可直到她聽着雞啼聲醒來，都沒有夢到一個畫面。

夜喬依猜測那個神奇的夢鏡應該是不會再有了，而自己已經開始在改變未來。

她洗漱好出門，夜爸爸已經把早飯做好了，夜媽媽大清早就上了山，夜晨吃完飯，就有同村的孩子來叫他一起上學。

村裏的環境相對簡單，也只有一條主幹道，孩子們結伴上學也不難，她就沒去送。

等幫着夜爸爸把桌子收拾好，夜喬依就和他說要出門。

遭遇了這麽大的事，總要緩幾天好好梳理一下，她是被嬌養長大的，沒有雷厲風行的氣魄，讓她現在就拉大旗辦大事，她做不到。

再說，村子裏環境挺好的，她也應該先熟悉熟悉情況。

說不定就有想法了呢。

女兒要出去轉轉，看看周圍的環境，夜爸爸當下就想要作陪。

夜喬依看着他不便的腿腳，婉拒了：“不用了爸，我也這麽大了，就在附近走走，不會丢。”

金秋九月，村裏村外都在忙碌，各路水果蔬菜糧食生意紅火的很，人來人往的，熱鬧着呢。

夜喬依先在附近看了一下，認清了左鄰右舍的人，又往村裏主要上山的小道走去。

她想去看看夜媽媽工作的地方。

昨天她回來的時候是半下午，是村裏人最少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在午休，但消息已經傳開了。

今天見她大早上就出來，許多村民都好奇地跟她搭讪。

夜喬依也不怵，大大方方地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在村民的指導下慢慢上山。

山林裏果樹林立，散發着甜蜜的果香，也不難走。

夜喬依先去尋了夜媽媽，夜媽媽唬了一跳，急着向她走來：“喬依，你怎麽上這兒來了？快下去，這兒髒。”

夜喬依是個名牌大學生，她要去城裏找工作并不難，總不至于要上山來當個農婦。

夜媽媽一直是這麽想的。她看女兒笑着說沒關系的，又左右看着問自己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是她害了女兒。

如果女兒能得到好的教養，就能像明珠一樣閃閃發光的，現在卻要跟自己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做這些事。

夜喬依都給她弄無奈了。她心軟，見不得這些，既然夜媽媽認為自己不來幫忙才會令她開心，她也就不再堅持，只說她上一趟山也不容易，有沒有什麽地方好玩的。

村子山青水秀，走出這一片果園，再過去一點，就是一片森林式公園，周末及假期還挺多人來玩的。

“從這兒走，能從公園邊上插過去。”

夜喬依順着夜媽媽的指點往那走。

路還算好走，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大概是村民們去公園的一條常用小路。

她走着走着，忽然覺得腳下一硌。

她低頭看了眼，是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上面蒙着的沙土已經被鞋子蹭開，露出石頭上漂亮的花紋。

這石頭蠻好看的。

夜喬依想着，把它撿了起來，拍了拍浮灰，拿在手上把玩了會兒，順手收在包裏。

她在山上轉了一圈，心情果然好多了。

村裏風景秀美，人也熱情，若是不想追求更高的生活條件，窩在山裏過日子倒也閑适。

夜喬依漫漫想着，掏出手機拍了幾張山間美景，想了想，又拿出剛才揀的花石頭，湊了個九宮格一起發到了微言上。

發完一刷新，發現好閨蜜米拉幾乎是秒點贊，還留評問她親父母怎麽樣了，言語懇切，半點沒有因她身世變化而輕視的樣子。

倆人在評論裏你來我往地聊了幾句，米拉那邊有事暫時離開，夜喬依一刷新，發現互關好友少了幾個。

她點開分組查看了一下，心裏有數，倒也不怪她們。

像米拉那樣真誠的朋友，一輩子有一個就足夠了，其他人不過是身處同一階層時的面子情，失去也不可惜。

天氣漸漸熱起來，夜喬依怕曬，下了山。

米拉當晚就打電話來，問她有什麽打算：“不如你來我家公司吧？你的成績我爸是知道的，他一直都誇你。”

夜喬依心下感動，卻仍是拒絕了。

米拉是因為父母和葉家是好友，才和她認識的，她現在去投奔她，固然是沒有浪費好友的好意，但長久看卻并非好事。

挂斷電話，夜喬依聽到門外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她開門出去，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青年眼圈紅紅的朝她看來。

夜媽媽尴尬地介紹：“東俊，這是我親女兒，叫喬依。依依啊，這位是，是阿妍的男朋友，村裏最大的那間摩托車維修店，就是他家開的。”

眼前的畫面頗有些怪異，夜喬依挨着母親坐下，這才知道，原來葉惜妍和眼前這位名叫林東俊的青年已經在年前訂了婚，只等達到婚齡就辦喜事。

可誰知道還差幾個月就要成了，葉惜妍身世披露，被葉家接回去做她的千金大小姐。

她走得風光，葉家人浩浩蕩蕩開了一個車隊來接，衣服都從裏到外換了新的，葉家人看不起夜家的窮酸，連手機都沒讓帶，所有東西全部換新。

現代社會，要說找人，一個電話不論天南海北都能找到，可要說失聯，也極為容易。

葉惜妍就這麽和林東俊直接斷了聯系。

還是夜媽媽整理房間的時候，翻到了被抛在床底的舊手機，遠在外地進貨的林東俊才知道真相。

葉惜妍變了鳳凰，想要抛棄從前還在草窩裏認識的未婚夫，好好說，相信以葉家的能力，林東俊也會同意的，不聲不響地走了，确實不厚道。

夜喬依心下對林東俊報以同情，卻也不方便說什麽。

林東俊從夜媽媽嘴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看着夜喬依動動嘴唇，終于問道：“葉家……條件很好麽？”

他問完又自嘲一笑，低下頭去，似乎并不需要得到答案了。

夜喬依只穿了一身衣服回來，夜媽媽不願讓她穿葉惜妍的衣服，此時身上穿的是夜媽媽的舊衣。

在昏黃的光線下，夜喬依膚如凝脂，姿态安閑，即使身着舊衣仍然不掩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