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清明·善堂
【螺子黛的使命】
簡小世子在不知道自己多了個表哥的情況下, 抱着平王殿下這條粗壯的大腿把妖精給吓跑了。
然後,他又愉快地過上了上上課、睡睡覺、騎騎馬的米蟲生活。
這天,簡浩照常不情不願地離開溫暖的被窩, 穿衣吃飯出門……原本以為和往日不會有什麽兩樣, 結果, 剛進崇文館,黎書便學着小狼崽的樣子猛地撲到了他身上。
簡浩被他這麽一撲,徹底清醒了。
黎書整個人挂在他身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簡兄,你終于來啦!”
簡浩也超會演,伸手回抱過去,動情地喊道:“小梨子,我終于找到你了!”
“簡兄,你知不知道,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黎書眼淚汪汪。
倆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幸虧太子殿下還沒到,不然肯定又要給黎書小鞋穿。
安慕西瞅了他倆一眼,滿口的牙都要酸倒了, 幹脆埋頭看兵法, 眼不見為淨。
黎書折騰夠了, 這才神秘兮兮地說道:“簡兄,給你看樣好東西!”
簡浩眨了眨眼,“金元寶嗎?”
黎書白了他一眼, 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從裏面拿出一根……形狀有點像螺子黛的黑棒棒,質地卻明顯差了八道街。
“這是什麽?”簡浩看着那根手指長短,黑乎乎的東西。
“鉛筆啊!”黎書理所當然地說,“簡兄你看,和螺絲黛一樣好用,不,比螺子黛更好用!”
他說着,便煞有介事地拿起一根,學着簡浩平時的模樣在紙上畫來畫去,三筆兩筆,便畫出來一只小狼崽——盡管有點像綿羊。
“你看,好用吧!”黎書攤開手,求表揚。
簡浩盯着他指肚上淡淡的黑印,實話實說:“不好用。”
黎書一噎,差點哭了。
簡浩拿筆杆撥弄着盒子裏那些個山寨版“螺子黛”,嫌棄地問道:“這是啥呀?”
“鉛筆。”
“莫非我跟你說過鉛筆是這樣的?”簡浩有點懷疑自己的記憶力。
“這只是鉛筆芯,到時候用紙裹起來用就不會沾手了。”黎書體貼地解釋道。
“鉛筆芯是這樣的?”簡浩還是無法接受。
黎書眨眨眼,“鉛筆芯不是‘炭’麽?姐夫試了許久才燒出來。”
“炭?哈哈哈哈……”簡浩笑得肚子都疼了,“我說的是‘4)’,不是‘炭’!”
“不就是炭嘛!”黎書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
簡浩抓抓腦袋,想了想,解釋道:“C是石墨,黑色的,從土裏刨出來……”
黎書想了想,抓起書案上的墨條,“這個嗎?”
簡浩翻了個白眼,懶得解釋。
——代溝太大,心累。
黎書根本不關心簡小世子的內心活動,而是堅定地把木盒子推到他手邊,然後賊兮兮地盯着那個鼓鼓的荷包。
簡浩幹脆地解下來,丢到他身上,“得了,都給你。”
“嘿嘿嘿嘿!”黎書抱着荷包,笑得像個小財迷。
下了學,黎書沒讓簡浩和安慕西回家,說要帶他們去個地方。
三個少年騎着馬,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往南走,過了金柯坊、玉葉坊,繞過西市,穿過一大片街坊,眼瞅着就要到萬年縣衙的所在地。
“還沒到呀?”簡浩有些不耐煩。
“快了快了。”黎書好脾氣地笑着。
經過一個包子攤的時候,他爬下馬走了過去。
看攤的老人家似乎和他相熟,笑呵呵地問道:“小公子又來買包子呀?還是兩葷兩素麽?”
“嗯!”黎書一笑,露出倆酒窩,“兩葷兩素,用籃子裝上,回頭還您。”
“好嘞!”老人家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裝了起來。
簡浩以為“兩葷兩素”就是兩個素的、兩個肉的,他摸了摸肚子,還真有點餓。
——待會兒要吃個肉的。
沒成想,眨眼的工夫,黎書便拎着兩個大籃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回來,邊走邊嘟囔,“平日裏看姐夫拎着一點都不費勁,原來這麽重啊!”
安慕西下馬,把籃子接到手裏,輕松得很。
“多謝。”黎書笑得可乖。
安慕西側開臉,挂到馬鞍上。
簡浩驚訝地瞪大眼,“這是……兩葷兩素?”
“啊,兩屜肉沫晚荪,兩屜素韭。”
簡浩竟無言以對。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一屜”可不是小籠包的量——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包子,一籠至少有二十個。
簡浩夾夾馬腹走到安慕西旁邊,伸手拿了個肉的,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唔,還挺香。”雖然肉少油葷,卻着實頂餓。
可把黎書心疼壞了,“簡兄,你、你不許吃!”
簡浩斜了他一眼,“買了不是吃的?剛給了你螺子黛,吃你個包子還心疼了?看你摳兒的!”
他不僅自己吃,還不懷好意地招呼安慕西,“小酸奶,你也吃。”
黎書的小眼神立馬定格到安慕西身上。
他以為對方不會吃的,結果,安慕西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一氣拿了倆!
簡浩笑得可奸詐。
黎書鼓着臉,握拳——看在螺子黛的份上,他忍了!
三個少年打打鬧鬧,又穿過兩個巷子。
簡浩瞅了眼西斜的日頭,又抓了個包子放在嘴邊,邊吃邊說:“這可真夠遠的。”
黎書生怕他一直吃吃吃,急吼吼地說道:“你看這漫天霞光,策馬徐行也別有一番趣味,是吧?”
簡浩望了眼紅乎乎的天,沒多大感覺。
倒是安慕西,配合地點了點頭,難得開口道:“漠北的天又高又藍,即使駕着馬跑出上百裏,似乎還是一個模樣……不似永安。”
“安兄覺得,永安好麽?”黎書拼命找話題,試圖把他們的注意力從包子上移開。
——他也很餓好嗎?他就能忍住不吃!
安慕西認真地想了想,單論“永安”,不比漠北,若加上旁邊兩位友人,似乎……也不錯。
于是,他點了點頭。
黎書眼珠一轉,八卦之魂再次燃燒起來,“安兄,冒昧地問一句,你為何會過繼給鎮北大将軍?”
“我是庶出,自幼喪母,叔父無子,因而過繼。”安慕西平靜地說道。
他聽人提過,族裏原本選中的根本不是他,後來經過了一番曲折與巧合方才促成這段父子緣分。
不由自主地,安慕西想要多說一些,“我在安府時,沒飯吃,很瘦,個子小,被欺負……叔父待我很好。”
黎書驚訝地瞪大眼睛——姐夫給他的“情報”裏可沒說這些!
簡浩聽到“被欺負”三個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你也夠可憐的。”
若是從前,安慕西最忌人提起“可憐”二字,然而這話從好友嘴裏說出來,他卻聽不出絲毫鄙夷之意。
“欺負你的人裏,有沒有之前那個女人?”
安慕西點了點頭。
簡浩“哼”了一聲,“再碰見了,給她點顏色看看!”
說話的工夫,目的地便到了。
三人剛拐進巷子,便有三五個髒兮兮的小孩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簡浩一愣,以為是小乞丐。
沒成想,下一刻,小家夥們便大聲喊道:“黎哥哥來啦!黎哥哥來啦!”
黎書騎着馬,生怕他們不管不顧地沖過來,于是連忙爬下去,對着孩子們溫聲說道:“慢點慢點,小心受傷。”
黎書祖籍是揚州,他在揚州生活了十四年才來到永安。他的口音、長相、性格都帶着一股江南特有的溫和、柔軟的氣質,即使面對這群“髒兮兮”的小孩也是如此。
大院裏又跑出來許多孩子,把黎書團團圍住,黑乎乎的小爪子争先恐後地抓在他衣服上,黎書卻半點不嫌棄。
一高一矮兩個中年漢子跟在孩子們後面走出來,看到黎書之後,黝黑的臉上笑出了褶子。
他們朝着簡浩和安慕西走過來,無比恭敬地接過他們手裏的馬缰,漢子們不會說什麽體面話,只是一個勁兒地道謝。
可把倆人給臊的!恨不得把那只小梨子捉過來揍一頓。
黎書把裝包子的籃子從馬上解下來,被孩子們簇擁着走進了一個簡陋的大院。
簡浩分明聽到了吞咽口水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黎書從人堆裏拎出來,惡狠狠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黎書讪讪地說:“你們看到了,這裏是善堂……”
四合院裏,整整齊齊地壘着十來間屋子,每間屋子裏都有一大通鋪,院子裏支着大鍋,二三十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圍在竈前等着開飯,牆根底下三五成群地坐着十來位老人,形容枯槁,穿着破舊。
簡浩拿眼瞅了一圈,加上做飯的兩位婦人,整個院子裏的壯勞力不足十人。
黎書觀察着他的神色,試探性地說道:“簡兄,那些螺子黛我想拿到鋪子裏賣掉,給他們換些吃食和薄衫……”
簡浩抿着嘴,斬釘截鐵地應道:“賣!”
黎書咧開嘴,臉上帶着明媚的笑,“我就知道,簡兄一定會同意!”
簡浩心裏有些怪怪的。
晚飯就是黎書帶來的包子和大鍋裏熬的清水白菜湯。
七十來個包子,一人分了不到兩個——其實,原本應該每人至少兩個的,少掉的那些被簡浩和安慕西吃了。
一張張小臉上帶着大大的笑,似乎能夠吃到包子就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此情此景,兩個人莫名覺得有些胃疼。
簡浩紅着臉,握了握拳,“明個兒買一車過來!”
安慕西抱着寶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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