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清明·牆頭花下
【你家紅杏出牆了】
東宮中畢竟有明白人, 不知哪位幕僚給秦翔出了個主意,轉頭秦翔就在早朝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言辭懇切地請求今上, 要将明德善堂的歸屬劃入東宮。
太子殿下的話着實說得漂亮, “父皇常說, 東宮特殊,當為表率,兒臣時時謹慎,不敢自專。此前兒臣之所以隐瞞身份, 是因為考慮到善堂同萬年縣衙的關系,兒臣即便有心,也不好過于着力。”
言下之意,他絕對沒有拉攏官員、結黨營私的想法。
萬年縣令林行儉連忙出列,深施一禮,“臣多謝殿下體諒。”
秦翔露出親切的笑, 朝着上位躬身道:“特此,兒臣懇請父皇降下旨意,今後明德善堂一應開銷均由東宮負責。”
此時此刻,他若是争金礦、争兵權、争官位, 定然會被敵對者的唾沫星子淹死, 還會惹來皇帝猜忌, 然而,倘若所求之物換成一個只出不進的善堂,即便再有人想要挑刺, 也絕對說不出“太子殿下居心不良”這樣的話來。
到底是培養了十來年的皇位繼承人,盡管有個貪色的小毛病,帝王心術卻半點不少。
自此,明德善堂正式歸入東宮。明德善堂存在一天,太子殿下的善舉便會傳訟一日。
景辰宮。
二皇子秦明着一身绛紅色的皇子常服,大馬金刀地坐在花梨凳上,面沉如水。
辰妃捏了捏手中的絲帕,露出一個慈愛的笑,“皇兒,既然來了母妃這裏,便高興些罷,咱們母子之間許久不見,也好說說話。”
秦明卻半點不體諒母妃的心,反而沒好氣地說道:“那人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叫我怎麽高興得起來!”
辰妃神情一暗,嘴角露出一絲疲憊,然而她又很快掩飾過去,溫聲說道:“不過一個小小的善堂,皇兒不必在意。”
“我在意的并非這麽個東西,而是他背後的意旨!那人怎麽就有這樣的好運道?!”秦明頗有些氣急敗壞。
辰妃沉吟片刻,輕聲道:“細數近來的樁樁件件,倒不像是運道,反而像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東宮整日進出的人咱們都盯着,能有什麽人?”
“皇兒莫不是忘了那三個伴讀?”
秦明露出不屑之色,“三個毛頭小子,能頂什麽大用?”
辰妃暗嘆一聲,指點道:“他們本身或許并不頂用,然身份擺在那裏,于那些屬意太子的人而言,便是一道明晃晃的‘求賢令’。”
一個是簡府嫡子,太子母家的嫡親表弟;一個是鎮北軍的少将軍,鎮北侯唯一的繼承人;剩下的那個雖是白身,卻架不住有個三朝元老的祖父、中書舍人的父親,再加上五個頗負盛名的姐夫。
這三人無論哪一個放在太子身邊都是如虎添翼,更毋論三個一起。
“陛下把他們放到太子身邊,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對那些猶豫着不知如何站隊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個指路燈。
秦明經辰妃一點,很快想到這一點,不由氣惱地拍着桌子,“父皇真是偏心!”
辰妃連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皇兒別急,太子不過是一時得意罷了,他可并非無懈可擊……”
二皇子眸光一閃,略含希冀之色,“母妃如此說,莫不是已經找到了他的把柄?”
辰妃輕笑着點點頭,湊近了些,小聲地說了什麽。
“這事原本就有前科,向來是梗在陛下心頭的一根刺,只要咱們尋個契機,一把掐下去,即便不死,也得讓他脫層皮。”
辰妃用溫柔的語調說着兇狠的話,偏生聽的人眸光越來越亮,眼中滿是算計。
二皇子棱角分明的臉上終于露出濃濃的孺慕之色,“叫母親費心了。”
一聲“母親”,辰妃無論如何也甘願了。
***
與此同時,平王府中,衆人同樣在讨論着善堂之事。
秦老九搖頭晃腦地說:“最近太子那厮真是走了大運,先是金礦,後是善堂,真是贏了好處又得了名聲!”
連秦老九都能看出來的事,別人自然是更明白不過。
顧飛白賊兮兮地湊到林明知身邊,好奇地問道:“先生先生,您最近不是在研究道家命理麽,您說,先前欽天監說的那個‘命相三合’之說,有幾分真?”
“真假毋論,我卻覺得,這小世子的确是個有福的。”林明知說完,不着痕跡地看了平王殿下一眼。
“小世子?”顧飛白一時沒反應過來,“永安城的世子多了去了,先生說的是哪個?咱們得趕緊把他拉過來,晚了就叫別人搶走了!”
“是啊,晚了就叫別人搶走了。”林明知意有所指地輕笑道。
秦老九不知道哪根筋搭對了,突然說道:“先生說的不會是小卷毛吧?”
林明知臉上閃過明顯的訝異之色,“阿九今日緣何如此地……”聰明。
顧飛白驚道:“不是吧?真讓他說着了?”
林明知微笑着點頭。
顧飛白咚地一聲,把腦袋磕在桌面上——為什麽秦蠢貨都能猜對的事,他卻沒想出來!
秦老九好不容易蒙對一回,正得意,嘴上便沒了把門的,“說起來也是,太子那厮轉運就是從他招什麽勞什子的伴讀開始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小卷毛這樣的,是不是就叫……旺夫?”
“噗——”林明知實在沒忍住,下面新送上來的雨前龍井,叫他一滴不剩地噴了出去。
“抱歉抱歉,失禮失禮。”林明知一邊清理水漬,一邊暗自觀察着秦淵的臉色。
果然,平王殿下原本就暗沉的臉這下更是黑得徹底。
他突然起身,大跨步地走了出去,仿佛一刻都不想待在這個屋子裏。
海晏河清慌忙跟上,卻被秦淵揮手阻止。
顧飛白大張着嘴巴,秦老九撓撓頭,皆是一臉蒙。
林明知拿扇把敲敲秦老九的腦袋,無奈地搖了搖頭,擡腿走了。
海晏、河清、顧飛白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秦老九的臉上。
秦老九指着自己的鼻子,“這次又是怨我?”
“如果先生說是,那肯定是!诶,你呀你呀,我勸你還是到營中躲一陣去吧!”
顧飛白拿劍鞘狠狠地砸了下他黑亮的腦門,轉身走了。
海晏也毫不客氣地彈了個腦瓜崩兒,笑得可賤。
最後剩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河清,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快速“摸”了他一下,趕緊跑了。
秦老九敲了敲自己的硬腦殼,暗自納悶,這回又是錯在哪句?
秦淵從議事廳出來,走了沒兩步,便聽到一聲熟悉的貓叫。
雪白白正蹲在芍藥叢中,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異色瞳眸,形單影只地望着他。
平王殿下莫名地理解了雪白白此時的心情。
片刻的愣怔過後,平王殿下不由嗤道:“它已經有了小狼崽相伴,自然不會記得你。”
雪白白不知有沒有聽懂,突然邁開毛乎乎的小短腿跑了起來。
“喵——喵——”
“喵嗚——喵嗚——”
秦淵一愣,眼瞅着一大一小兩只白絨球在半路相遇,一個親昵,一個兇狠,兩只不約而同地滾到一起。
【負心漢!】雪白白毫不留情地撓出一爪子。
【嗷!小親親,這麽粗魯的詞是誰教你噠?】二殿下假裝躲閃,實際心甘情願被撓。
【和你主人一樣,都是負心漢!】雪白白表面兇狠,實際卻忍不住眼淚汪汪。
【喵?】蠢世子負心啦?【喵!我帶你去抓小狼!】
【好玩不?】雪白白開始動搖。
【好玩,那家夥超蠢的。】
【誰信你。】
【帶你去看。】
【……】
【有好吃的點心】
雪白白歪着小腦袋,終于傲嬌地點了點毛乎乎的小下巴。
吼!哄媳婦好難!二殿下苦兮兮地笑。
絨球們追逐打鬧,沒一會兒就又親親熱熱地玩了起來。
平王殿下可能是太閑,竟然不知不覺地跟了一路。直到鼻翼間傳來清淡的花香,他才意識到,竟走到鳳凰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院的鳳凰木,每一株都生着蜿蜿蜒蜒的枝幹,細小的葉片嫩嫩綠綠,遮住了半個院子。
花香來自于牆邊的那株紅杏,不知何時種下,竟已長得有碗口粗。此時正值花期,滿樹嬌嫩的杏花挨挨擠擠,橫斜的枝幹伸入隔壁人家。
鳳凰院原本該是平王正妃的院子,自從建府之後就一直空着。
守院的仆從原本正躺在樹陰下打盹兒,猛地瞧見平王殿下英武的身姿,吓得差點魂飛魄散。
原本悠閑的仆從此時慌忙跪在地上,等着即将而來的懲罰。
然而,他卻不知,平王殿下早已被牆頭那顆若隐若現的腦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毛腦袋頂上露出一個棕色的頭皮,似乎是往上蹿了蹿,很快又掉下去。
“诶?還是不夠高?明明已經墊了三層!”
“麻淡,明天多喝兩碗奶,就不信不長個兒!”
毛腦袋完全消失,高牆之後傳來石塊摩擦的聲音。
終于,毛腦袋徹底露了出來。
“诶?王爺殿下!”毛腦袋的主人十分驚喜,“這是你家呀?”
秦淵面無表情地擡着臉,沒吱聲。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他內心深處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面對這個家夥,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簡小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笑呵呵地說:“你有沒有看見我家二殿下?自從雪白白不見後,那家夥整天爬牆不着家!”
直到現在,簡浩都不知道雪白白其實是有主人的,此時它的主人正站在花樹之下,滿心複雜地看着他。
簡小世子的語氣太過歡快,神采太過飛揚,更襯的平王殿下心底的陰影濃重不堪。
他想拔腿離開,卻又有些不舍。
簡浩不理解秦淵的心境,他興奮地往牆頭上蹿了蹿,卻不小心被頭頂的花枝挂住玉冠。
簡小世子撓了撓頭,擡臉一看,撲哧一聲,笑了。
“你家紅杏出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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