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解氣

沈忘州決定忘了那一晚。

凡塵俗世,兩個人情淺緣淺,不過是有過片刻肌膚之親,對合歡宗修者來說,他理應只是萬花叢中的一點紅……或許胤淮忘得比他還快。

定下心神後,沈忘州不再糾結于情愛,盤膝坐下,雙手掐訣放于雙膝,開始閉關。

他倒不擔心破戒後渡劫時會有的情劫幻境。

雖然原主天資過人,但他沒有加班修煉搞內卷的上進心,這一世大概沒機會突破元嬰,自然也見不到所謂心魔了。

心神歸正,抱元守一,靈力于奇經八脈周轉于全身。

正派修煉貴在穩紮穩打,除一些輔助增益的丹藥仙草外,每一絲靈力都由刻苦修煉而來。

沈忘州昨晚得了“露水情緣”的丹魄之力,雖然身體吸收得沒有半點副作用,讓他驚訝,但還是需要時間煉化為己用。

這次閉關,也是沈忘州穿書以來,第一次認認真真的修煉。

淡紅色火系靈力流轉間,一縷淡到幾乎透明的靈力纏繞其上,一點點滲透,溫柔地蘊藉着筋脈處的暗傷,緩緩修複着丹田的破損。

經脈拓寬,丹田固穩,游走在金丹初期邊緣的靈力,隐隐有突破中期的征兆。

沈忘州無意修煉,但從胤淮丹魄內吸收的靈力雖遠少于他自己的,品級卻讓他咋舌,也讓沈忘州懷疑了一瞬——胤淮真的只有金丹期麽?

窗外靈植花開了一輪,傍晚的日光留存漸久,時間的速度仿佛被洶湧澎湃的靈力推進,悄然溜走。

金丹期修者壽命五百年,每一次閉關都代表一個小突破。

沈忘州醒來時,已是一個月後。

他整整閉關了三十天,用來吸收體內丹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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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房間門,沈忘州久違地呼吸了一口充滿靈植香氣的新鮮空氣,享受地閉上眼睛。

他已經金丹中期了。

沈忘州可以斷定,“露水情緣”的實力絕對在他之上,至少……也得是金丹巅峰期的修者。

怪不得那時候會反過來“滋養”他,原來是他等級不夠。

沈忘州閉關時自省了好一會兒,不過沒用他發憤圖強,渾厚至純的丹魄之力就把他送上了金丹中期,過程可謂是——簡單至極。

“啾啾——啾啾——”

一只通體雪白的靈雀飛落至沈忘州肩頭,接着口吐人言,是三師兄遇錦懷的聲音。

“小師弟,閉關可順利?師父有事宣布,出關後來青碧庭一趟,師兄一一告知于你。”

沈忘州摸了摸傳音靈雀的頭,才發現他的玉佩不見了。

一代弟子的玉佩互通靈犀,短距離可以傳音,根本用不上靈雀。

都不用想,沈忘州就知道玉佩落在哪了。

真是酒色誤人,從今後他一定滴酒不沾……

沈忘州跟着靈雀一起閃身至遇錦懷的住所,打算找他人美心善的三師兄再要一塊。

一代弟子都是霖澤真仙的親傳弟子,每個都天賦不凡,成就在衆仙門子弟中名列前茅,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

他們四個人,在聲明顯赫、弟子衆多的鲛岳仙宗內,是有私宅的。

大師兄季寒溪的玄燼庭,二師兄秦雨的語松庭,三師兄遇錦懷的青碧庭,和沈忘州自己的翦緋庭。

據說是霖澤真仙親自賜名,寓意幾人堅守正道,不忘初心。

青碧庭和遇錦懷這個人一樣,遍地蒼翠,靈植喜人,入院便聞到一股淡雅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

“三師兄!”

沈忘州人未至聲先到,等遇錦懷從書案處起身,沈忘州已經閃到他面前了。

遇錦懷也不怪罪,溫雅清潤的面龐閃過驚喜,走到沈忘州面前幾番檢查。

“小師弟,又有突破?”

“嗯,金丹中期。”

遇錦懷比自己突破了還高興,倒了杯沈忘州喜歡的茶遞給他,眉眼皆是喜悅。

“你從凡界回來就入關了,我早猜你有所感悟……桃花會美景美人如何?是不是傳聞的那麽好?”

美景美人……

沈忘州像模像樣地點頭:“甚好,甚好,簡直……美極了。”

豈止是好,出去一趟,三師兄不讓做的兩件事,他一次性全做了。

實在嚣張。

這一趟除了美人什麽也沒看見,怕遇錦懷細問,沈忘州趕緊轉移話題。

“三師兄,師父有什麽事?”

“你出關得正好,今日師父要我們四個一同去月淩峰尋他,商議要事。”

沈忘州恍然,應該是“斷寒仙境”要開啓了。

仙門百家五十年一度的“宗門大比”的初試,就是斷寒仙境試煉。

仙宗自認正道,萬事以公平公正為準,明面上的争鬥雖少,但仙門不可群龍無首,因此每五十年選舉一次“仙門之首”做統帥,共同抵禦妖族,取名“百仙大會”。

斷寒仙境是一處上古大神留下的試煉空間,五十年開啓一次,只許金丹期以下修者進入。

初試中,每個參加大會的仙宗只許出四名弟子為代表進入仙境,四人晉級則宗門晉級,進入下一輪評選。

沈忘州記得,這是主角攻季寒溪大展風采,取得神秘機緣實力大突破的地方,和他這個“死人”應該沒什麽關系。

沈忘州坐到桌子上,不太在意地喝了口茶水,順勢問:“什麽要事?”

遇錦懷果然說。

“百仙大會在即,斷寒仙境即将開啓,師尊找我們商議四人的人選。”

書裏這次去斷寒仙境的人是除沈忘州之外的三名一代弟子,和被季寒溪帶進去的主角受江照雪四人。

但這次他“活着呢”,多了幾分變數。

沈忘州暗暗決定,等會兒要裝病,至少也得裝瘋,不然他實力強江照雪不止一星半點,這次又有突破,師父肯定抓他去加班!

霖澤真仙住在鲛岳仙宗最裏面的月淩峰,周圍布有梵文密布的重重結界,登峰時不可閃行,不可禦劍,只能步行至頂峰。

不然就會被那老頭打下來,一番晦澀難懂的說教後,再送人去閉關。

理由:心浮氣躁,耐不住性子。

沈忘州和遇錦懷剛到月淩峰下的玉石臺階前,就看見了兩個同來的身影。

原著中的主角攻和主角受——季寒溪,江照雪。

主角身上的氣勢不需多問。

季寒溪一襲白衣淩厲,身姿挺拔如松,身為首席弟子,腰帶領口皆秀金色祥雲暗紋,一頭墨色長發束于腦後,發絲随風飛舞,單單一個背影,就已經讓人心生仰望。

聽見聲響,他微微轉頭看過來,和沈忘州對視。

饒是沈忘州隔空罵了大半年,初見這張臉,還是沒忍住暗道一句“龍章鳳姿”。

刀削斧鑿般的側臉,鼻梁高聳如峰,眉目如畫凜如霜雪,薄唇微抿,似乎習慣于微垂着眼眸看人,眼神淡漠峻刻,拒人于千裏之外。

身旁的江照雪就差了一個等級,五官溫柔似水,卻只是中上,唯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讓人移不開眼。

不過江照雪與季寒溪同齡,只是築基中期的修為不說,還是丹藥仙草堆上來的,甚至沒能通過鲛岳仙宗的入門試煉,至今仍是外門弟子,天賦實在一般。

若不是有季寒溪的主角光環,江照雪別提飛升成仙,就是築基都難。

說來也氣,江照雪服用的丹藥仙草裏,有五成是原主沈忘州拼命去取的,剩下五成,才是季寒溪給的。

沈忘州想起那封讓他再去秘境取仙草的信,心頭一股火起,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遇錦懷看着幾人劍拔弩張的氣勢,微微一笑,無形中站在了三人中間,隔絕了電光石火的眼神碰撞。

“大師兄,照雪,好巧,我們一起走吧。”

沈忘州沒說話,滿不在乎地跟在遇錦懷身後,除了一開始的對視外,把兩人無視了個徹底,連個招呼都沒打。

季寒溪目光淡淡地看向沈忘州,視線将人從頭到腳逡巡一遍,才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遇錦懷生怕沈忘州沖動,路上一直和季寒溪聊此次斷寒仙境的情況,防止幾人搭話。

沈忘州也樂得清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權當補課。

快到峰頂時,一直淺笑着附和的江照雪忽然問了句:“忘州身體可好些了?”

這話問得有水準,他都出去溜達一圈又閉關一月了,才想起來問。

沈忘州嗤了聲,沒說話。

遇錦懷不動聲色地替沈忘州解圍,語氣欣慰地感嘆。

“小師弟天賦絕佳,又認真刻苦一心向道,休養期間的進步我都看在眼裏,近日小師弟潛心修煉,已經有所突破。”

遇錦懷幾句話就把沈忘州誇出了花兒,順便敲打了一次都未曾探望的江照雪。

沈忘州聽得直想笑。

這說的,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遇錦懷還真像是個處處操心弟弟的兄長。

原文沈忘州看得粗略,不知道原主隕落後,只有遇錦懷在墳前落淚,無數個日夜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師弟,突破元嬰時這件事甚至成為了心魔,險些走火入魔隕落。

遇錦懷說話辦事點到為止,給人留三分薄面,委婉體貼,溫和有禮。

江照雪卻似沒聽懂,眼睛微微一彎,語氣幾分歉意,淺淺笑着。

“抱歉啊忘州,我最近隐有突破之勢,寒溪擔心我根基不穩,一直陪我試煉,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你,但我和寒溪都很擔心——”

“哪裏來的野狗,汪汪叫得心煩,”沈忘州掏了掏耳朵,啧了聲,“別叫了。”

江照雪的臉色一變,難堪地看了眼季寒溪。

季寒溪微微挑眉,看向沈忘州,卻沒說話。

江照雪只好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暗自咬牙。

以往沈忘州聽到這些話只會氣得氣息不穩咬牙切齒,為了不讓季寒溪難做也只會忍着,江照雪每每都能從沈忘州身上找到無可替代的優越感。

這次沈忘州幹脆利落地罵了個爽,打得江照雪措手不及,憋得臉頰微紅。

但到底是主角受,幾次呼吸間便緩了過來,語氣依舊柔柔的,暗含委屈,惹人憐惜。

“忘州,我和寒溪也是關心你,我知道你靈識受損險些走火入魔,這是我和寒溪采到的碧靈草,我特意為你留的,希望對你修複靈識有幫助。”

沈忘州微微眯眼。

好一招殺人誅心。

明面關心,實際上告訴沈忘州,比起看望重傷瀕死的他,季寒溪更願意和江照雪一起,纏纏綿綿地采這種遍地都是的破草。

如果是原來的沈忘州,這兩句話怕是就要憋悶痛苦徹夜難眠了。

沈忘州忽然有點心疼那傻孩子。

走神的功夫,江照雪已經“不計前嫌”地把碧靈草遞到沈忘州面前,笑容溫和親切,悚然一副兄長做派。

沈忘州站住,垂眸看着那株通體碧綠品階普通的草藥,仿佛看見了原主臨死前的孤寂絕望。

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歪頭看着江照雪:“你叫我什麽?”

遇錦懷也覺得江照雪言行實在不妥,此時未加阻攔,只站在沈忘州身旁,防止大師兄動手。

江照雪看着沈忘州笑意輕狂的臉,心底忽然閃過一抹不安,這讓他極為沒面子。

江照雪往季寒溪身邊靠了靠,感覺心安了許多,笑道:“忘州啊,我和寒溪同歲,大你幾歲,一直這麽叫你的。”

一抹紅光閃過,江照雪手裏的碧靈草化為飛灰,熾烈火焰的餘威灼得江照雪掌心火辣辣。

不等他驚呼,沈忘州就打斷了他。

“忘州也是你這個外門弟子配叫的?你一個連築基都是丹藥堆起來的廢物,見到一代弟子不行禮不喊尊稱,眼裏還有沒有宗門規矩了?還是說——”

沈忘州睨向他身旁的男人,不留餘地地嗤笑:“你們背着師父,有了什麽不堪入耳的夫妻之實,我倒要叫你一聲嫂嫂了?”

江照雪難堪到無地自容,一直維持的笑容徹底扭曲,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掌心疼痛難忍,都比不上他在沈忘州這裏臉面盡失的羞憤。

遇錦懷眼睛微微睜大。

這還是他成天憋悶氣的小師弟嗎,這也……太解氣了罷!

光風霁月的月錦公子此刻微微側身,假裝沒看見江照雪難堪到幾近鑽進地裏的模樣,嘴角翹了又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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