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司溟
沈忘州收好百寶囊就要走,遇錦懷眼看攔不住只能擋在他前面。
“小師弟,明日我們就要出發去斷寒仙境附近的幽水宗了,師父前日把仙舟渡借予我們,你一個人就算一路禦劍也不及仙舟渡的速度,萬一耽擱了進入仙境的契機,恐怕師父會責罰。”
沈忘州出門的動作一頓:“明日就走?”
遇錦懷松了口氣,點頭:“明日就走,你如若不想看見大師兄他們,我幫你去和二代弟子換房間,換到和他們最遠的房間。”
沈忘州這才反應過來,遇錦懷以為他是因為季寒溪和江照雪才要離宗,他想解釋那兩個人還不至于讓他操心,但又不能直說他和師祖幹了什麽,只能憋着一口氣點頭。
嘆氣:“……好吧。”
遇錦懷又待了會兒,溫聲勸慰沈忘州去斷寒仙境時不要任性,仙境兇險,他們必須與季寒溪配合。
沈忘州心不在焉地答應着,腦子裏想的卻是——胤淮此次回宗的目的是閉關,那種層次的修者,閉關一次少則幾月多則幾年甚至幾十年,下次見面,或許就把他忘了。
送遇錦懷離開後,沈忘州躺倒在床上,從百寶囊裏摸出自己的玉佩,舉到面前看着。
一代弟子的同心玉是由一塊整玉碎裂而成,經宗門內元嬰期的煉器長老淬煉而成,每塊都不一樣。
沈忘州這塊正面雕刻着火焰圖騰,烙印赤焰符文,對應着他火系單靈根,背面并未有雕刻。
但胤淮重新給他的——
沈忘州指腹輕輕摩挲着玉佩背面,看不出任何變化,觸摸到時卻能感受到一點粗粝的質感。
就像……鱗片。
玉佩被動過。
沈忘州擡手用手背擋住眼睛,重重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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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關心這個,他親師祖怎麽可能害他一個一代弟子,他只是看見玉佩就想起那個荒唐的晚上,和今日胤淮垂眸輕笑的模樣。
忽略心髒微微發麻的感覺,沈忘州把玉佩扔到床頭,眼不見為淨地閉上眼睛。
天光微亮,夏初的晨露蜷在枝葉的盡頭,搖搖欲墜。
即将前往試煉的弟子們早早從修煉中醒來,前往山下集合。
沈忘州這次沒睡懶覺,一早醒來換上一代弟子出席正式場合的淺藍于冷白相間的仙服,腰帶繡有淺色火焰符文,淺藍色外衫繡有金紋海浪圖,仙服水火不侵,僅有四件。
臨出門,沈忘州猶豫幾瞬,還是拿起了玉佩系于腰間。
三師兄說過,秘境兇險,同心玉可以傳音,關鍵時刻或許就是救命的東西,他必須拿。
遇錦懷一早就來到翦緋庭等人,看見沈忘州按時推開房門,立刻笑着說。
“走吧,小師弟。”
路上沈忘州想起那個神秘的第四人,到現在為止他還沒見過,就要在秘境裏後背相交了。
“三師兄,胤——師祖帶回來那個小弟子你見過了?”
“尚未,不過師父說過,那位弟子和二師兄一樣,是一位金丹期的丹修,主攻醫術。”
“醫修?”
沈忘州忍不住笑出了聲,原來劇情還沒偏離,少了一個築基期的江照雪,多了一個金丹期的醫修。
丹修是一類修煉統稱,具體分為幾個旁支。
像二師兄秦雨,主修的是煉器,手中靈器變化萬分詭異莫測,與人對戰時極為難纏,是丹修中極少數可以正面迎戰的分支。
而醫修,顧名思義,就是個救死扶傷的大夫。
斷寒仙境試煉這種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說另外三人還要分心保護醫修,若真的受了需要醫修的傷,有沒有空閑治療都值得懷疑,危急關頭還不如捏碎玉牌自動退出。
沈忘州搖頭,就當是一個拖油瓶吧。
希望這個拖油瓶性子好些,他可不是一個會“帶孩子”的人。
此次出行的弟子,都是宗門千挑萬選天資優秀的,算上一代四位,數量有五十。
雖然不能盡數參與,但在仙境外觀戰,長長見識也是難得的經驗。
鲛岳仙宗身為修真界第一大宗門,排場自然要足,這次出門霖澤真仙特意将自己的本命法器之一的“仙舟渡”交給季寒溪。
仙舟渡外形華麗如一艘昂貴巨大的畫舫,內裏可容納百人,亭臺樓閣、靈植水榭具有部署,速度比沈忘州這種金丹期修者全力禦劍還要快上三分。
兩人禦劍飛至祈霖山下,很遠便看見了寶光閃閃的巨大仙舟,穩穩停于山側,舟邊聚集着幾十位二代弟子,恭敬将兩人圍在中間。
沈忘州靴尖點地,收好襲焱,獵獵劍氣吹起淺藍色外袍,少年眸色疏狂,薄唇微抿,淩厲氣勢讓弟子們集體回頭,眼神崇拜地行禮。
“遇師兄,沈師兄。”
“沈師兄可是又有進益?”
“遇師兄……”
沈忘州回應了兩句,随意地瞥向季寒溪,卻瞬間被站在他身後的少年擄走了目光。
少年靠在一棵桃花樹旁,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形修長,一頭白發披散至肩胛,發尾處用一枚黛藍色環狀玉石束起,幾縷碎發随風劃過臉頰,五官深刻眉眼稠麗,顏色淡淡的薄唇卻讓他染上一層不可忽視的病弱疏離感。
鳳眼內勾外翹,眼尾微微上挑,輕瞥過沈忘州的臉,漆黑眸底深不見底,仿佛一眼看穿內心。
他沒有一代弟子和二代弟子的仙服,一身墨色金紋的衣袍上繡着形狀詭谲的符文,極致的反差感讓他變成了一只懶散蟄伏的妖,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擇人而噬時的玩味。
沈忘州有一瞬間的恍然,仿佛看見了少年時的胤淮,但下一瞬又覺得兩個人哪裏都不像,奇異的矛盾感讓他臉上閃過一抹茫然。
沈忘州猶豫的功夫,遇錦懷已經主動和少年搭話:“這位就是尊上帶回來的師弟?”
少年開口,聲音低啞慵懶,像困倦的貓兒:“三師兄。”
沈忘州心念複雜,什麽話都沒說就上了仙舟渡,留下遇錦懷在原地操心不已地幫他解釋。
“那位是四師兄沈忘州,小師弟這幾日身體不舒服,還望師弟莫怪。”
臨行前霖澤真仙叮囑過,尊上帶回來的弟子暫時随他們師兄弟幾人歷練,因着比剛滿二十的沈忘州還小兩歲,輩分暫列第五。
少年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沈忘州離開的方向,意味深長地回答遇錦懷。
“不會。”
沈忘州回到房間,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就排除了少年是胤淮的可能性。
一是胤淮沒有理由僞裝進隊伍,以他的實力想要什麽,直接去拿就好了。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斷寒仙境是一位遠古大神修者突破渡劫期飛升後留下的秘境,只有金丹和金丹以下修者能進入,除非胤淮也跟着飛升,不然不可能進去,這種僞裝實在容易露餡。
第一眼看兩個人頗為相似,此刻沈忘州閉眼回憶,好像……也沒那麽像。
只是同樣的讓他沒法讨厭的長相罷了。
斷寒仙境地處北方,是一片寒氣森森的古林,幽水宗府邸就建在距離古林不足百裏的地方,因此每屆百仙大會的初試,衆仙門都在幽水宗集合。
鲛岳仙宗地處祈霖山脈,氣候四季溫暖,距斷寒仙境甚遠,就算是乘坐仙舟渡也要走一天的時日。
沈忘州在房內呆的憋悶,索性拿着一摞話本去仙舟渡渡尾的涼亭,一邊淺酌玉露一邊看書。
難得能和一代弟子共行,二代弟子們全部去找季寒溪和遇錦懷讨教問題了,渡尾只有沈忘州一個人。
沈忘州把話本往桌子上随手一扔,随便抽出一本《仙妖秘事集》,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玉露飲了半壺,書本翻了一半,沈忘州餘光裏忽然出現一抹黑色身影。
他略微挑眉,和他搭話可不是什麽好選擇。
少年手裏拿着一本破損厲害的古書,坐在沈忘州對面,手指輕抵臉側,垂着眼眸沉默地翻着。
原來和他一樣,是來這兒尋清淨的。
少年實在面貌俊美,沈忘州不免多看了幾眼,也可能是十幾眼,少年似有所感,擡眸看向他。
四目相對,沈忘州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蕩:“你長得好看。”
少年拄着臉側,平靜的面容微微波動,并未說話。
沈忘州低頭翻了一頁,嘴角翹了翹:“不許看?”
那他不看了。
不等少年回話,沈忘州又問:“我叫沈忘州,按師父說的,你叫我四師兄就可以。你叫什麽?”
少年在沈忘州低頭的一瞬間就勾起唇角,眉眼沾染興味盎然的笑意,眼神似要将面前少年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開口的聲音卻青澀慵懶,夾帶一點點看淡世間的寡淡:“司溟。”
“司溟……”沈忘州忍不住想起胤淮的名字,心底微亂,随口道:“名字不錯。”
或許是一開始把人誤認成胤淮,又或許因為兩個人容貌上若有似無的相似,沈忘州對司溟有種天然的親切感。
他不太喜歡和陌生人打交道,但對司溟他并不排斥。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在一方角亭內相對而坐,唯有書頁翻動和微風吹動靈植的響聲,偶爾回蕩在耳畔。
沈忘州發現司溟偶爾會掩唇輕咳,每次輕咳眉心輕蹙,臉色又白一分,身體不好的模樣。
醫修不善戰鬥,雖然都是金丹期,但身體素質比沈忘州這種劍修差了不止一星半點,但他們是醫修,怎麽可能允許自己疾病纏身。
沈忘州微微皺眉。
跟着師祖都治不好的病麽?
兩人實在不熟,沈忘州無意窺探別人的秘密,又不好扔着不管,只能非常直男地建議。
“這裏風大,你不如回去看。”
司溟又輕咳幾聲,眼尾微紅,病态虛弱地擡頭看向他。
沈忘州心尖一顫,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啧了聲,解釋:“我不是趕你走。”
越說越亂,沈忘州耐性不好,幹脆站起來走到司溟身邊,直接抓住他手腕,探出靈力進入經脈。
非常冒險的行為,如果司溟想,可以随時攻擊這一縷靈力創傷沈忘州。
司溟眼底閃過一抹隐晦的不悅,在沈忘州俯身摸他額頭的時候又被取悅,順從地任由沈忘州擺弄。
“怎麽這麽亂。”沈忘州擰眉,費解地收回手。
司溟體內有兩股完全相反水火靈力,火勢稍弱,卻也爆裂,水勢狠厲,屢屢挑釁。
兩股靈力無時無刻不在相互傾軋,争鬥不休,每次碰撞的餘威都在進一步破壞這具虛弱的身體。
沈忘州沉吟片刻,在司溟又一次輕咳時,忍不住道:“我是至純的火系單靈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暫時幫你安撫火勢。”
司溟擡手,搭在沈忘州掌心,微微歪頭,抿開蒼白的薄唇,輕笑:“那就勞煩四師兄了。”
沈忘州被這笑顏晃了一瞬,移開視線“嗯”了聲,才再次将靈力送入。
雙靈根也算天資不錯,但水火這種完全沖突的雙靈根,除非有高人相助,在築基時廢掉一個靈根,不然只會在修煉過程中水火相軋走火入魔。
也不知司溟是如何頂着水火兩股瘋狂的靈力修煉至金丹期的……哦,他差點忘了胤淮。
上古神明赤燼的妖火于天地碰撞中誕生,烈炎灼灼,沾染零星便會焚魂滅魄,永世不得超生,是可與鳳凰火比肩的強悍存在。
如今感受到另一股火系靈力闖入,妖火自傲,轉瞬便纏鬥住沈忘州的靈力,阻止他繼續探入。
“慣的。”沈忘州微微眯眼,後頸金紅色光芒一閃。
下一瞬暗紅靈力猛然暴漲,一縷金色妖紋镌刻其上,像一只血光缭繞的手狠狠抓住嚣張的妖火,剛才還瘋狂扭曲的妖火嗅到熟悉的溫度,漸漸平靜下來,悄無聲息地縮回內丹,溫馴地與碧藍色靈力緩緩相融……
司溟瞥向沈忘州後頸,藏在暗處的左手指尖掐訣,金紅色光芒仿佛在虛空中罵了句什麽,轉瞬消失。
靈力平息,司溟臉色終于不那麽蒼白病态,沈忘州舒了口氣,收回手。
“只是暫時壓制,不知道可以堅持多久,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随時來找我。”
幫人壓制靈力極其消耗心神,沈忘州眼前一陣模糊,他晃了晃腦袋,剛要回身坐到椅子上休息,身後忽然響起司溟的聲音。
“四師兄對誰,都這般好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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