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祭神
襲焱劍刃燃起赤紅火焰, 紙人連掙紮都沒有就被燒了個精光。
連灰塵都沒留下。
沈忘州盯着紙人消失,才松了口氣,看向懷裏發抖的司溟, 回抱住他:“你一個人過來的?有沒有受傷?”
司溟緊了緊環住他腰間的手, 咳了幾聲,善解人意地垂着眉眼:“不礙事,只是推了我一掌。”
“他碰到你了?”沈忘州聲音猛地提高,緊張地攥住司溟的手腕探入靈力。
水火相斥的脈象平日裏便是混亂,如今更是肆虐到幾欲走火入魔,但又因蘊含一股外來的火系靈力強勢壓制, 而維持着一個微妙脆弱的平衡。
自相殘殺的痛意洶湧,又不至于将內府破壞殆盡,折磨得宛如淩遲。
沈忘州光是感受都能想象到司溟平日裏的痛苦。
那團外來的火系靈力是他的,沈忘州一時間不禁慶幸昨晚與司溟雙修了那麽久,穩固了內府,不然今天的情況得多麽危險。
他暗暗決定,這次的事情解決後就算是臉皮燙到熟了, 也要和司溟再雙修一次。
讓司溟吃了穩固內府的丹藥又給他傳了些許靈力後, 沈忘州才轉頭看向已經從幻覺中醒來的秦雨。
秦雨按着額角眉頭緊皺,顯然也在幻境裏看見了什麽糟糕的事。
他張了張嘴,見沈忘州沒事就又閉上了。
沈忘州:“……”
說一句話都要命了。
奶娘吓暈過去了,沈忘州叫醒她,她一睜開眼睛就瞪着沈忘州身後驚惶地喊“紙人動了!紙人動了!”。
沈忘州肩膀猛地僵硬住,身後一陣涼意。
司溟靠在他肩上, 歪頭看着沈忘州的臉, 黏糊糊地抱住他:“師兄,紙人沒有動。”
沈忘州呼出一口氣, 一把抓住了司溟的手,對方愣了一下,然後緊緊地與他十指相扣。
沈忘州這才回過神,頓覺丢人,耳根紅了個透,卻也沒舍得松開手。
司溟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鳳眼眼尾下壓,笑意像盛滿的水杯,不自覺地溢出。
沈忘州一手抓着司溟,另一只手扶起吓到磕巴的奶娘。
他再次看向牆角一襲粉衣的女性紙人和一襲紅衣的孩童紙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現在的紙人好似“空了”,裏面的東西不見了,讓沈忘州稍稍放松了警惕。
他轉身欲走,秦雨忽然開口。
“簾幕,沒了。”
沈忘州剛才着實被那張貼臉的紙人和落水幻覺吓得不清,現在才意識到那麽大一片垂落的紅色簾幕不翼而飛,和紙人的腦袋一樣無跡可尋。
盡管這樣,外面的光還是透不進來,沈忘州看着窗戶上糊滿的紅紙,忽然有種惡心的感覺。
好似那裏真的濺過鮮血。
“先離開,”秦雨再次開口,“這裏有問題。”
奶娘聽見這話立刻渾身發抖地跑向門口,語無倫次:“鬼!真的有鬼!紙人活了!”
聽得沈忘州心裏發緊。
奶娘最先推開門,那門不知在哪栓了彈簧,推開後自己就會關上。
屋裏一明一暗,奶娘離開。
然後是秦雨。
沈忘州跟着司溟走,不知不覺地就站在了最後面。
司溟離開後,沈忘州明明可以緊跟着出去,可那門關上的速度忽然加快,門縫裏透出的光亮肉眼可見地愈發纖細,像通往陽間的路在收緊變窄。
沈忘州意識到什麽,瞳孔緊縮想要跑出去,但身體像被什麽蠱惑了似的站在原地,脖頸不受控制地向後轉去——有個女人在叫他。
“師兄?”
脖子轉到一半,司溟的聲音傳來,沈忘州猛地停住。
手腕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抓住,對方輕輕一拽,沈忘州整個人踉跄地逃出了這個處處索命的嬰兒房。
陽光從未有一刻這麽可貴,沈忘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跳如擂鼓。
雖然不知道怎麽了,但他知道,他剛剛差點死在裏面。
這宅子裏的鬼怪妖邪實力不一定在他之上,但是過于邪門,他一不小心就會着了道。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嬰兒房,卻在瞥見窗邊的時候渾身一冷罵了句髒的。
大紅的紙被戳破一小塊,半張女紙人慘白僵硬的臉歪着頭在窗角看着沈忘州,那木炭畫出的嘴角弧度怎麽看怎麽怨毒,好似到嘴的鴨子飛了。
沈忘州什麽也不信奉,但收回目光時還是忍不住念了句“阿彌陀佛保佑”。
司溟輕輕瞥了眼窗角,那紙人瞬間沒了腦袋……
他牽着沈忘州的手,嗓音輕軟地誇贊道:“師兄剛剛一劍便殺死了紙人,我何時能像師兄這般厲害呢?”
沈忘州光聽着司溟的聲音就覺得舒服,好似驚吓也被撫平,他回憶:“我覺得那不是紙人的本體,不然也太弱了。”
他嫌棄地“啧”了聲,小聲道:“吓人的本事倒是厲害。”
司溟立刻道:“勝之不武。”
“你是一個人過來的?”
“下人告訴我順着長廊走,盡頭就是嬰兒房,”司溟指尖撓了撓沈忘州掌心,吸着鼻子輕聲道:“那長廊真可怕,我心裏想着師兄,才堅持走到了最後。”
沈忘州心裏軟的一塌糊塗,責備也說的和哄人似的:“下次不要冒險了,這裏太邪門了,萬一遇到危險我不在你身邊,誰來救你?”
司溟極其自然地點頭,乖順依賴地與他肩膀相抵,笑意淺淺:“我以後不會和師兄分開了。”
沈忘州:“……”
這樣理解好像也沒問題?
幾人在那位大少爺和少夫人的院落裏找到了季寒溪和遇錦懷,兩人正對着一個石雕小象畫符,驚吓到面色青白的劉老爺請他們進屋詳談。
遇錦懷想必和沈忘州一樣覺得劉老爺可能随時要咽氣,就只留下了管家在門外守着,讓下人扶劉老爺回去休息。
屋內,沈忘州說完紙人的事,遇錦懷緊跟着簡述了剛剛這邊發生了什麽。
原是大少爺的“替身石雕”無故碎了,夫妻二人便開始口吐鮮血,渾身繃直,甚至抓撓皮膚到渾身破爛,直到季寒溪一道靈力打入頭頂,才相繼昏睡。
但石雕和本體的關系他們還在研究。
“這些石雕木雕是替罪的,上面畫着的符咒确實也很像某些吸收怨氣的符,只是筆畫……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遇錦懷微微不解。
“紙人是降下福祿,但卻跟我玩貼臉殺,我和二師兄差點涼在那兒,”沈忘州看着桌子上碎成兩瓣的少爺的石雕小人,生理上的厭惡讓他皺緊眉,“說是替罪,誰替誰就不一定了。”
“引靈入體類的符咒極其艱澀,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反噬,甚至将符咒的功能徹底扭轉——”季寒溪語氣一頓,看向最懂陰符的秦雨。
秦雨安靜看着石雕上雕刻的紋路,寡淡的眉眼像春日潮濕的雨,沁着層層水霧,看不真切。
大少爺今年剛好二十,二十年的光陰,咒文已經被風雨沖刷得有些模糊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一字一頓地開口:“是吸收時運和陽氣的極陰兇符。”
“這種符咒有損天道,因此流傳下來的并沒有特定的筆畫咒語,只将設計咒法的方式傳了下來——
“在降下福祿、祈禱康樂的平安符上稍稍改動一筆,甚至只是改動了某個筆畫的書寫順序,就能讓整個符咒的能力完全反轉。大吉變大兇,庇護變殺生,賜福變聚陰……天賦極高的術士才可能自行參悟。”
“但這些符箓都是家裏的下人寫的,還不止一位下人,”司溟倚靠在沈忘州身邊,漫不經心地笑着提出質疑,“下人怎麽可以學會這些呢?”
“有個非常嚴苛的條件,滿足的話凡人也可以書寫符箓。”沈忘州忽然說。
司溟立刻轉過頭,眼神鼓勵地看着沈忘州:“師兄,是什麽條件?”
赤燼在神識裏說完,沈忘州麻木地重複:“如果寫出符箓的人是至純至淨、集三界信仰于一身的生靈,便可借由自身的幹淨得到天道的信任,完成這個傳播到凡人手裏的極陰兇符。”
周圍忽然陷入安靜,一個答案懸在唇邊,呼之欲出卻又一時間沒辦法相信。
只有司溟挑起眉梢,眼底滿是玩味,狀似驚訝地點破:“莫不是九重天上那位幹幹淨淨的鳳凰帝尊?”
沈忘州腦海裏赤燼跟着附和,他也點頭道:“他在三界不是最強的,但他所在的位置,受到的供奉卻一定是最多的。”
赤燼萬年前就隕了,現在知道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除了心懷不軌之人,沒人供奉冥界的主人驚穢。
鲛人更是禁忌一般的存在……
白白讓小鳳凰撿了便宜。
事情涉及到了九重天,鲛岳仙宗獨特的門風就顯現了出來——幾位師兄雖然不願多提,但顯然也并沒有“難以接受”。
幾人思考片刻,就面色冷靜地開始商議對策。
季寒溪眸光淡淡地瞥過司溟,又收回,冷聲道:“我們的能力暫時還猜不到帝尊的目的,暫時先保住劉家的大少爺和少夫人,其餘事情交給師叔們調查。”
幾人自然沒意見,這種傷天害理的陰邪咒法說出去都要三界震動,百餘仙宗齊出面商讨對策。
他們五個金丹期修者,還能打上九重天不成?
鲛岳仙宗是個非常特別的名門正派,與其他仙門“舍身求死”的道心不同,鲛岳仙宗教導弟子的第一要則是“量力而行”。
年輕的弟子們活着,就是最大的勝算。
五人在劉府內徹徹底底地轉了一圈,又逛遍了霧鈴鎮大大小小的院落,終于察覺到雕塑和紙人都只是陣法的幻象依托,院內重重疊疊、擺放有序的紅綢和絲線才是陣法的中心——
那位傳說中的“仙人”,教這些無辜的凡人将自家的院落,變成了一座座煉死活人的墳墓。
“每個院落都是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陣,家家戶戶層層疊疊,整個霧鈴鎮就變成了一個吸收生氣、驅陽聚陰的大陣。”
“想要破解,就必須先将這些寫滿符箓的綢布取下,紙人挪到裏本體最遠的地方。
“要想找到取劉家大少爺和少夫人性命的邪物,就需要将綢布系在霧鈴鎮陰氣最濃的地方,輔以陣法和誘餌,引它進來。”
沈忘州腦海裏回憶着遇錦懷的話,邊看着下人們滿臉惶然懷疑地取下挂滿了整個劉府的紅綢布,邊和赤燼說話。
“小鳳凰不惜騙過天道,以人族為祭,為的就是成功把他爹的丹魄給煉了?那還如何用隕神咒對付鲛人?”
真是太父慈子孝了,聽完赤燼的分析後沈忘州愣了好一會兒才啪啪鼓掌。
“他根基不純,不說鲛人,就連那棵桃樹都能為難他一二,這帝尊之位坐的自然難看。不過他性子倒是随爹,比起只對付鲛人一個,他的野心更大,他想要四神全部隕落成過去。”
沈忘州不爽地問:“他如果煉化成功,就能比四神之首鲛人還強了?”
赤燼語氣莫名:“小師兄你莫不是沒睡醒,這怎麽可能?”
沈忘州嫌棄地啧啧:“這麽弱?”
赤燼話鋒一轉:“不過他若是真的煉了他爹,再去找桃樹,再來找你……四神占了三個,就能啓用‘祭神’了。”
“何為祭神?”沈忘州不懂就問。
赤燼博學多才,頗為得意地介紹:“是一種只能以上古四神為祭品惡咒,以四神的隕落為始終,集天地靈氣造最強的神。
“祭祀完成,天道也難誅……算是與你身上的‘祭’同屬一脈的逆天存在,不過‘祭’在一個‘情’字,‘祭神’在一個‘滅’字。”
赤燼的笑聲在腦海裏回蕩:“小師兄,還說孤沒用,孤腦袋裏的記憶就是你最大的財富!”
沈忘州沉默片刻,忽然問。
“我身上的‘祭’是什麽?”
赤燼:“……”
這麽大個事兒那鲛沒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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