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岐山郡

按大越朝舊例,入朝為官之人,外放做地方官時,為免受鄉裏舊識滋擾,不得在故鄉為官。岐山郡太守徐鳴山是個特例,當年以年邁之身為不平事直言進谏,遭宣帝杖責重傷,一直在家中休養,直至北方大捷後,心情大好之下,身體也漸漸康複。越武帝登基後,念及徐公年事已高,便特準他于故裏岐山郡做太守頤養天年。

一路自建昌行來,山明水秀,梯田雲集,頗有桃源之狀。

穆赦最不喜歡跟着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起走,路邊瞧見喜人的小食攤子,也沒能停下來吃兩口,遂從建昌出來便蔫了一路,直到來了岐山郡,見滿目喜人的翠綠,情緒這才好了一點,又習慣性地向同車的季滄亭問這問那起來。

“……老七,那些坡子上的高塔是做什麽的?”

四匹同色雪骢齊拉的一輛沉香木大車上,季滄亭正一頁頁翻看着成钰給她的文書,聞言正想開口,一邊剛服了安神藥閉目養神的成钰在她回答前開口道——

“岐山郡乃魚米之鄉,匈奴南下踐踏建昌時,欲到此劫掠,然此地多山,匈奴馬匹難以施為,幾百騎士一入山,便被這些木石堡壘上的弓箭手射殺,此地也得以保全。”

穆赦驚奇道:“看來你們漢人的官兒也不都是吃幹飯的。”

成钰卻道:“此言也無錯,渺渺宦海,多是屍位素餐之輩。”

季滄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總還覺得成钰是那種絕不會讓人看到他的鋒芒的人,多日相處下來,也不得不承認,幾經世事,他如今的棱角反倒是銳利了許多。

“當年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徐公預見匈奴有南下之危,多次奏請被無視後,便擅自使用職權命各州府組織鄉勇建築工事以抵禦匈奴,反倒被石老賊在宣帝面前告了黑狀,連建昌已建好的工事也被石賊派監察使拆除……”說到這兒,季滄亭眼前仿佛又浮現了當年她打開了建昌的城門時,入目所見的人間煉獄。

這些小郡縣聽了徐公的話保下了平安,而僅僅百裏之遙的建昌,繁花似錦的一國南都卻陷落了。

“石莽!我小時候就聽村頭的毒姥姥說過這個人!”穆赦想起小時候的舊事,罵道,“就是這個狗賊,到處抓小姑娘,要求屬國每年要上貢一百個美女,要不是這老畜生,我姐姐——”

此時馬車一停,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國公,徐公府裏來人,請國公過府一敘。”

岐山郡的郡城中正是繁忙時,他們這一行,一個皇孫,一個國公,數百人的隊伍一進城,便引起不少百姓驚呼。

百姓們議論紛紛,沿街酒樓上正在談論科舉之事的學子聽見樓下騷動,紛紛面露不滿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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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到這岐山郡來,都能遇到官宦擾民,自先帝崩殂後,這世道怕是過不下去了。”

這些借酒澆愁的俱都是準備明年進京趕考的舉人,只是自先帝崩殂以來,帝位空懸,朝政大權被太尉石梁玉牢牢握在手中,近日又傳出其借着辦官學的名義将朝中大臣的兒女押在官學中不允父母相見,已隐有其父當年之風。

“難得在此相聚,下次相見只怕就要等到貢院之前了,少說些糟心事,飲酒,飲酒?”

有人一臉苦楚道:“趕什麽考?連去年的狀元徐翰林都挂印南投了,我們空有報國之志,又何必北上入那虎狼之地?”

此言一出,酒樓裏的舉人們面籠愁雲,甚至有人掩面痛哭。

有人道:“十年寒窗,十年寒窗啊,就此放棄功名,如何回報父母?”

有人亦道:“若讓父母知曉我們便是考上了,也不過是石賊門下鷹犬,更無顏相見!”

還有人道:“我是仰慕先帝才讀書,嗚嗚嗚先帝……”

舉人們滿腔愁緒一止,紛紛看向那有志于加入先帝後宮的最後一人,正要義正詞嚴地教訓一番,窗邊一個正在看熱鬧的舉人忽然啪一下摔碎了手裏的酒杯,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一樣。

“成……成、成成!”

“你怎麽了?”

“成國公!成淵微!咱們苦讀的《明辭典錄》的作者!”

對于天下的讀書人而言,成國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科舉裏一半的考題,是從他寫的諸多著作裏抽選的。

成钰的傳說很多,乃是他十四歲時自己參與了科舉,不出意外地拔得頭籌,自己考完還不算,又把考試時的心得記錄下來,寫了半年弄出一整套科舉指南,又全又廣,又臭又長,深得文臣喜愛,他之後屆屆科舉都有考生試圖在號房裏上吊,逼得貢院不得不重新修葺,把所有的房梁都拆了。

尤其是那一本來自地獄的《明辭典錄》,上下六卷,晦澀難懂,讓無數考生□□。

派人打聽了一圈後,舉人們方知,成钰這是要帶着皇孫應诏上京。

“成國公要上京了,那……咱們還去趕考嗎?”

有人一咬牙道:“考!大越武有先帝衛滄亭定江山,文亦有國公成淵微轉乾坤!我就不信,這天下還真就那麽多磨難!”

……

皇孫的車駕先入了附近的驿館,而成钰這邊入城後,便直奔郡守府。

如今徐鳴山早已不必日日在官衙理事,裏面幾個主簿皆是前幾年科舉榜上有名的才子,他便有意放手讓他們處理公務,歷練人才。

季滄亭沒有直接去見徐公,怕見了他之後,一顯露身份便驚吓了老人家,入府後便找了個借口去別處閑逛。

路上穆赦看了她的手腳筋恢複情況,便告知她可以放下拐杖,如今只需走得慢些,看上去倒也與常人無異。

徐公的府邸和其人一般,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目力所及之處,連院旁的黃楓都修剪得頗具對稱之美。

她緩步游逛了半晌,便瞧見花壇後有個美髯中年正在教一個小娃娃在沙地上認字,好奇之下探頭過去看,卻見寫的是大越的國姓。

“貝貝,你得記得這個‘衛’字,此乃大越的國姓,若做皇帝的不是衛姓,那就是亂臣賊子,明白嗎?”

叫貝貝的小孩兒“叭”地叫了一聲,在地上一滾,那個“衛”字瞬間被壓成了一個扭曲的“醜”。

旁邊端點心的小丫鬟捂嘴笑道:“少爺還小呢,姑爺教他這些,少爺哪裏懂?再說了,先帝之前還和老爺一個姓兒呢,莫非也是亂臣賊子?”

“見識鄙陋。”那美髯中年哼道,“豈能一概而論?先帝乃是襄慈長公主所出,是正統的大越皇族血脈,毋庸置疑。”

小丫鬟道:“可我聽老人們說那些宮闱秘史,先帝是宣帝和長公主他們——”

那美髯中年急急斥責道:“胡言亂語!莫聽那些嚼舌根的胡說八道,襄慈長公主清清白白,你這話若是放在京城,是要下獄挨鞭子的!”

小丫鬟吐吐舌道:“姑爺息怒,翠兒不敢了,這就去給小少爺熱糕點去。”

季滄亭瞧了一會兒,等那小丫鬟離開,上前道:“請問,閣下可是文和院季凡季編修?”

權貴遍地走的京城,編修不過是個小官,季滄亭也是回憶了許久,才想起徐鳴山有個女婿,是在做京城的編修,由于老丈人名氣太大,作為一個上門女婿,季編修一直不甚得意,清閑度日而已。

季編修早就聽見一院之隔外喧鬧的聲音,興致缺缺道:“是今日來拜訪的客人吧,徐公在西苑休養,姑娘怕是走錯了。”

“是走錯了。”季滄亭瞧着這叔叔十分老實的模樣,心裏對成钰這個安排有幾分滿意,道,“還未介紹,我亦姓季,家中排行老七,随國公前來拜訪,恰好與大人是本家。”

季編修本來還興致缺缺,不大想理人,卻又鬼使神差般問道:“國公?我記得幾位老國公都在炀陵,這年末的,為何會到這南方來?你家國公是?”

“是成國公,成钰。”季滄亭道。

季編修雖然年紀不小了,但中榜是在成钰之後,聞言和所有經歷過科舉魔考的讀書人一樣,先是一陣僵硬,随後滿臉湧起一陣不正常的潮紅。

“原來、原來姑娘是成國公的謀士,實在失禮,容我去一趟書房,馬上帶姑娘去見徐公。”

當老爹的一溜煙走了,留下季滄亭和在地上玩泥巴的季貝貝大眼瞪小眼。

季滄亭賊喜歡玩別人家的孩子,蹲下來戳着季貝貝的小臉,想起那些年她教育過的小娃娃,道:“小不點,你多大了?”

季貝貝:“叭……”

季滄亭:“你帶我認祖歸宗好不?我教你如何打架罵人處于不敗之地。”

季貝貝:“叭!”

季滄亭抱着孩子跟在季編修身後,只見他揣着套十數年前初版的《明辭典錄》在徐公門外忐忑了許久,裏面正傳出成钰和徐鳴山的對話。

“……淵微此來,總不至于僅僅是來勞動我這把老骨頭的吧?”徐鳴山年逾古稀,但在故鄉修身養性多時,精神矍铄,不輸年輕人。

“徐公見笑。”成钰說着,起身道,“成钰此來,實是有一要事,懇請徐公恩準。”

徐鳴山面露困惑之色,道:“你雖是老夫的晚輩,但如今輔佐皇孫,亦是國之柱石,何事需得如此鄭重其事?若為皇孫故,老夫縱然老朽,為扶正乾綱,自然義不容辭。”

“并非為此,乃是成钰私事。”

徐鳴山:“哦?”

成钰颔首道:“我想向貴府求親。”

徐鳴山以為自己聽錯了,成钰當年和季滄亭那段十幾年連載的愛恨情仇滿京城都知道,一時啞然。

成钰讓随從送上一只錦匣,內中有生辰八字與一塊散發着迷蒙柔光的玉佩,道:“父母不在,還請徐公為晚輩主持。”

徐鳴山一見那玉佩,立時便曉得成钰是認真的,苦思冥想數息,道:“老夫府中,莫說适齡了,未嫁的女兒都沒有,淵微此言,老夫着實不解。”

徐鳴山說完,忽然發覺季編修呆呆地站在門外,一時誤解,怒道:“季凡!莫非是你在外面養了外室?!”

季編修差點沒拿穩手裏的明辭典錄,連忙進來道:“岳父明鑒!季凡對珍珍一片癡心,膝下只有貝貝一個孩兒,哪裏來的适齡女兒?”

成钰爾雅道:“岳丈放心,女兒已經備好了。”

季編修:???

季滄亭抱着小娃娃走進來,笑臉上露出一點小虎牙,開口就喊:“爹。”

徐鳴山:“……”

季編修:“…………”

季編修戰戰兢兢道:“你……你不是成國公的謀士嗎?”

季滄亭道:“是,我仰慕徐公門風,想認季編修做生父,不知您是否嫌棄?”

“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你父母會同意嗎?”

季滄亭:“您放心,我之前的爹們都涼了,不會來找您麻煩的。”

季編修瑟瑟發抖道:“季姑娘芳齡……那個貴庚?”

季滄亭微笑道:“我今年二十六,這孩子是爹的幼子?多大了?”

季編修:“上個月剛滿兩、兩歲。”

季滄亭包着季少爺的小手手拍了拍,道:“好的,擇日不如撞日,你以後就是我大哥了。”

包子臉的季少爺開心地晃起了小肉腿:“叭!”

在衆人呆滞的目光下,季滄亭又轉頭對成钰要求道:“叫大舅子。”

成钰從善如流道:“小舅子好。”

正當季編修如夢似幻之時,一邊的徐鳴山忽然抓緊了扶手,整個人激動地似要起身,随後又強忍着激蕩的心情坐了回去。

季編修:“岳父,這……”

“你先出去,我有話同這位姑娘說。”徐鳴山道。

季編修:“岳父?”

“先出去!”

待閑雜人等出去關上門後,徐鳴山忽然撲通一下跪下來,季滄亭連忙蹲身扶住他。

“徐公……”

徐鳴山奮力掙脫她,重重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臣徐鳴山……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成钰的人設……

大家聽說過有個叫葛軍的高考數學卷出題人嗎?

這位大爺可牛逼了(以下來自網上資料)

2002年,葛軍團滅河南百萬雄師

2003年,葛軍秒殺江蘇52萬考生

2012年,葛軍十年後再次出山,河南82萬考生涼涼

2013年,葛軍橫掃安徽51萬士子

2015年,葛軍角逐中原,坑殺浙江三十萬精兵

據說葛大爺後來去出全國卷去了……

(我為什麽要給男主整這麽個恐怖的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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