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魔族之行三

脫離舞會的喧嚣與明亮的燈火，幽暗僻靜的長廊上，何樂本以為他會情緒激動到失去控制，質問面前這個人所有前因後果，現在，他卻陷入一種極端的冷靜。

“今晚的月色真美。”那人說。

長廊外，空中一輪明月皎潔，繁星閃爍。一襲白衣的十三，仿佛沐浴在聖光之下。

柏爾希特村，十三也是同樣的白衣在冰天雪地中，這個人本該純白無暇，那些關于詛咒和殺戮的事情，完全不與他沾邊。

此刻面具下的十三會是怎樣的表情？專注？微笑？或者會不會在悄悄看他？

何樂惆悵一會，最終還是向十三讨要那個至關重要的答案——為什麽欺騙他。

“你呢？想追逐的究竟是‘奧菲爾’，還是真正的我？”十三/反問何樂，“我跟他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不一樣的瞳色，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人生。“奧菲爾”是一個他編造的美好夢境，普通平凡，不用背負任何使命，随心所欲地活着，能跟喜歡的人周游世界，走遍各地冒險。

奧菲爾可以，十三不可以。

“你在說什麽？不管你是‘奧菲爾’還是‘十三’，都不過一個代號，你就是你，屬于你的存在只有一個。”何樂緊緊抓住他的衣袖，“我想知道的是你親口所說的答案。”

十三沉默片刻，回複了一段莫名的話。

“世人愛神，可神真的愛世人嗎？活在弱小的陰影下，我就變得不再是我了。”

“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何樂問。

十三慢慢靠近他，深情地答道：“有的，神就在我們心中。”

他向天空禱告，詠唱禱文。

“望神垂憐，神赦我等，望神垂憐，神允我等，于諸兇惡，神救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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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神垂憐，神赦我等，望神垂憐，神允我等，于諸兇惡，神救我等。”

兩遍禱文，他念得虔誠無比。十三本就是神的忠實信徒，他會在飯前感謝神明，在殺死魔獸後為其默哀，他對神的心意日月可鑒，他願意永遠臣服在神的腳下。

“知道答案前，我想先告訴你一個故事。”十三對何樂說，平穩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感情。

何樂想了想，點頭。

“你知道魔族議員萊布拉堕天的原因嗎？”

何樂搖頭。

十三開始訴說一個漫長的故事：

“從前有一對好朋友，她們很有共同語言，互相欣賞。但很可悲，她們的政治立場不同，她們一方主戰，一方主和，兩人觀念沖突，私下又交往繁多。危險的關系維持在搖搖欲墜的夾縫中。

不久之後，她們的領袖總算作出決定，宣布主戰，一致對外。平衡崩塌了。

主和的一派被主戰的一派清洗，掃蕩過程中，其中一人被逼到無路可退。懸崖邊，她曾經的好友懇請她回到她身邊，放棄抵抗。

另一方站在呼嘯的風間，溫柔內向的她不善言辭，在這時，她的眼神堅定置之度外。

她問，在你眼中，理想更重要嗎？

等來的只有無盡的猶豫和無聲的凝視。站在懸崖邊的女人一躍而下，她的一半翅膀被黑暗侵蝕，仇恨之火吞沒她的身體，等待她的是萬丈深淵。

原來安排清洗的正是另一方，最終理想戰勝了感情。”

講到此處，十三停頓片刻，突然笑了一聲，像在自問自答。

“是這樣嗎？我們永遠被表象蒙蔽雙眼，我們相信眼見為實，在所謂的眼見為實面前，影響我們自身的判斷。曾經的感情可以瞬間化為烏有，變為背叛的枷鎖。”

“……留下的一方向女神忏悔，她得到了理想，失去了最寶貴之物。女神未曾回答，我們全知全能的女神怎能不知道她不是單純追逐理想的人，她遠沒有那麽崇高。

她的所作所為只為了挽救兩人搖搖欲墜的關系，總有一方肩負打破平衡的重責，她甘願做不可饒恕的罪人，但她沒有想到那人會因此墜下深淵。”

“後來，她向正義的魔法師求助，魔法師擁有扭轉命運的能力。他或許可以改變因果，重塑世界，重塑一個她仍然在她身邊的世界。為了這個虛無缥缈的未來，她願意将生命交給世界的新主宰……”

越到後面，何樂越是聽得雲裏霧裏。十三明顯開始胡編亂造了，他忍不住打斷道：“怎麽會出現一個正義的魔法師？他比女神更厲害嗎？”

十三聳聳肩：“怎麽可能，在女神的前面，魔法師不值一提。”他繼續道，“我的故事說完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那麽，你覺得到底是誰的錯？這對好朋友應該怎麽辦？”

“為什麽女神明明知道她的真實目的卻無所作為？”

“女神不會幹預世界的發展，女神平等地愛着世人。”十三笑着說。

“這件事沒有真正的誰對誰錯，站在她們各自的立場，都有自己的理由。”何樂認真道，“如果其中一人是我的話，我肯定不會讓事情演變到最後不可挽回的地步。”

十三追問：“你會怎麽做？”

“我不會放棄，我會捉住那個背叛的家夥，痛打他一頓，直到他願意告訴我真相和內心真實的想法為止。”

何樂嘆了口氣，抓着腦袋無法理解：“再說，既然喜歡，怎麽能放任不管讓她墜入深淵？那時候不該上前緊緊抱住她嗎？”

十三沒有再回話，捉住何樂的手。黑皮手套粗糙，十三的手掌寬大，捉着何樂像緊緊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何樂感覺到面具背後，那雙妖冶的猩紅色眼睛正注視着他。

何樂能感覺到十三強烈的視線，但永遠不會知道面具之下，他激動的神情，宛如得到了最極致的救贖。

“好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你又為什麽背叛我？”

“我已經告訴你原因了。”

“啊？”何樂不明所以。

“原因就在這個故事裏，你會明白的。”他摘下何樂臉上的面具，月光下，何樂的表情茫然無措。

十三捏了捏何樂的臉。

“喂——你這家夥！”何樂憤憤不平地拍開他的鹹豬手。

“我得走了。”十三收回手，後退兩步，跟何樂拉開距離。

何樂哪會願意，一把逮住他。

“下次什麽時候見面？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希望你下一次不要回避了！”

“應該不會太久。”戴着笑臉面具的十三歪了歪頭，說出口的話讓何樂十分想揍他，“如果思念過度的話，可以告訴阿喳，阿喳會彙報給我。”

何樂當即矢口否認：“傻子才會對你思念過度！滾！”

“好吧。”十三無奈，揮手劃出一條空間裂縫，悄無聲息消失在寂寥的神殿長廊。

純白的神殿矗立萬丈山巅，雲層簇擁，光輝普照。神聖潔白的氣息與光明教會極其相似，不過這座神殿的外觀卻與魔族神殿如出一轍。

艾蘭德世界最高的日輪山脈，若撐天穹，天族聖域海倫勒斯坐落在此。那座典雅神聖的殿宇正是天族議員薇爾格的住所。

十三穿過空間裂縫，轉移到神殿大門。寬敞的殿宇中居然空無一人，他踏着光輝與羅馬柱的投影，走過長廊，暢通無阻地來到大廳。

天族議員薇爾格正在大廳中等候他。

薇爾格将視線從手中的日記移到十三身上，淺金色的長發被日輝染成純白，兩只一塵不染的羽翼收在身後，她天藍色的眼睛仿佛住進一片碧空。

“你來了。”

“日安。”

天族聖域海倫勒斯，沒有黑夜，永遠處于光輝籠罩的白日。

“這次的分量準備好了嗎？”十三站在臺階下問她。

“當然。”薇爾格伸出纖長的雙臂，從割裂的空間中摸出一個鳥籠大小的水晶瓶，瓶中跳躍閃爍着無數靈魂之火。

天族為主和派，全力支持幫助人族，但議員薇爾格因為一些小小的交易，跟十三的關系還不錯。

魔族議員萊布拉堕天後，薇爾格違背前代議員的命令，掀起內亂，殺死了前代議員，并強行取而代之，成為天族的新領袖。與團結的魔族截然相反，天族內部關系疏散，喜歡獨居，讨厭群聚。不過憑借極強的個體作戰能力，他們仍然是最強大的種族之一。

在十三講述的故事中，原本與前代議員一樣贊成戰争的薇爾格，現在卻主張和平，顯得有些諷刺。萊布拉堕天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她的做法像在蒙蔽自己的內心，試圖拯救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水晶瓶懸浮到半空，慢慢飄進十三手中。十三眯着眼欣賞關在瓶中的靈魂之火，它們拼命地撞擊着瓶身，似乎想要沖破牢籠。

光明滋生萬物，創造生命，世間萬物由八種元素組成，包括靈魂。

“你不覺得生命很美麗嗎？即使僅剩一絲靈魂之火，它們也依然奮力綻放最後的顏色，像飛蛾撲火。”十三盛贊。

“你的計劃進行得怎麽樣了？”薇爾格曾在十三身上聞到過與她相同的執着，但她現在無心與十三高談闊論。

“很順利。”十三将水晶瓶收進空間戒指。

薇爾格詭異地嗤笑了兩聲：“我很讨厭你，不過希望你能成功，願神保佑。”

“我不會再迷惘了。”十三說，“這次過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取靈魂之火不過順路罷了。”

“惡心，明明沒有任何事情能改變你的決定，還要做出一副僞善者的模樣。”薇爾格天藍色的眼睛滿是嘲諷之意。

對方的話十三毫不在乎，畢竟她所言屬實。十三摘下白色的笑臉面具，露出與面具極其相似的狂妄笑容。

“我是說，我不會再迷惘了。我決定把光明永遠留在身邊，再也不放手。”

他鄭重宣布。

作者有話要說：

魔族之行順便搭個天族……

諸位端午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