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談

海栖族之行到此為止。

送別塞洛提納羅斯，傳送魔法的光輝消失。天海交界處，落日如火，一連串突發事件，何樂始料未及，懸起的心還沒來得及放下，背後一重，十三整個人倒在他身上。

他居然一直在硬撐嗎！

被關押在冰冷的水牢，又經歷數番墜海，十三的傷口再度裂開。白色的繃帶浸出鮮血，他難耐地喘着氣，何樂摸了一把他的額頭，燙得吓人。他擡眼看到何樂着急的表情，嘴角扯出一個愉快的笑容，徹底暈倒在何樂懷中。

天色漸晚，他們身處海岸邊一片陌生的森林。

得快點為十三重新換藥包紮，讓他好好休息。

何樂環顧四周，那片森林陰暗恐怖，越往深處越是黑霧籠罩。他戴上護目鏡，呼喚阿喳。

“你看看附近有沒有可以臨時藏身的地方。”

“明白。”

阿喳飛上高空，順森林邊部盤旋一圈，幾分鐘後返回。

“請跟我來。”它說。

何樂抱起十三，跟阿喳步入森林。林中陰風陣陣，入夜後更是增添一股刺骨寒意。他們來到山壁邊，藤蔓盤繞的牆面後藏着一個漆黑的洞穴。

何樂暫時放下十三，掏出匕首割斷雜亂的植被，阿喳叼來幹樹枝，借助魔法道具，何樂點燃一支火把，向洞穴裏照了照。

這個洞穴很淺，裏面還算幹燥，牆邊生長着無傷大雅的苔藓，還有一些別的怪異植物。何樂用護目鏡确認安全，從空間戒指裏拿出幾件衣服，鋪在地面，才把十三抱進去安頓。

用阿喳撿來的幹樹枝點燃篝火，何樂褪下十三的風衣，解開染血的繃帶，仔細為他重新上藥、包紮。

等完成這些任務，何樂已經累得疲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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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不能歇息，外面的森林很詭異，不知道有沒有魔獸會在夜晚偷襲。而且十三發燒神志不清，至少得陪他熬過這個夜晚。

“……”

高燒的十三迷糊地呢喃着什麽，何樂沒聽太清，湊到他身邊。

“……好黑……好冷……”他渾身發抖。

“這裏……好可怕……對不起……母親……”

他像個小孩子般蜷縮成一團，無助地抱住自己。

何樂第一次見到十三暴露出如此孱弱的模樣。即便以往扮演“奧菲爾”時，他被很多人瞧不起，被索克欺淩，也不像現在這樣孤獨。那時他想象着未來，目視遠方，充滿希望。

現在的他，卻像個要墜入深淵，走投無路的孩子，在向外界竭力呼救，那些微小無力的聲音被吞沒進泥沼，他伸出手吶喊着，掙紮着，無數雙蛇般扭曲的怪手将他拖向毀滅。

何樂把自己的外套給十三蓋上，靠牆而坐，把他的頭枕到腿上。

這樣的十三讓何樂想起名叫“灰太狼”的寵物犬。

何樂初中放學時，在路邊撿到了那只中華田園犬。他還記得那天下着雨，何樂撐着一把被老媽強行塞進書包的藍色方格傘，他一邊啃烤腸，一邊哼着小曲踩着水花。

那只大黃狗就一路跟着他走，不吼不叫，何樂停，它也停，何樂走，它也走。

何樂看不過去，把剩下的烤腸丢給它，它吧唧吧唧嚼着吃完了，對着何樂搖尾巴，用一雙黑漆漆、濕漉漉的圓眼睛默默盯着他。

何樂心軟了，帶它回了家，換來老媽一陣責罵。可日子一久，何樂一個人把狗照顧得不錯，那狗也不吵不鬧不調皮，老媽慢慢習慣，也不再說什麽。

何樂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灰太狼”，希望它能跟灰太狼一樣堅強不服輸。

這只狗一直陪伴到何樂大二，随後因病去世。

那天何樂把自己關在房間傷心了很久，一根又一根煙抽得房間烏煙瘴氣。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生活照常繼續，他二話不說，出門親手将狗埋進土裏。

何樂忍不住撫摸十三柔軟的黑發，在這種安撫下，十三總算安靜下來。

從十三身上看到以前寵物的影子好像不太恰當……何樂無奈地苦笑。

無所不能的機械族首領其實也不過一具凡人的身軀，有血有肉有溫度，一點都不像“機械”。

十三為什麽會是機械族？

何樂捏了捏他的臉，很柔軟，毫無疑問是真實的人，他身上因為發燒而變得滾燙，他呼吸着，沒有犄角，沒有鱗片，沒有翅膀。

十三是人族吧……

何樂想着，困意席卷，他搖了搖頭，瞪大眼睛，很快又眼皮子打架。

“睡吧。”阿喳說，“我來守夜。”

“你關鍵時刻總是這麽可靠……”何樂有氣無力地說，對阿喳報以溫柔的笑，“那拜托了。”

“遵命。”

深夜時分，十三終于退燒，從夢中醒來。何樂正靠着牆壁淺寐，身旁的柴火燒得劈啪作響，橘黃色的火光驅散了寒冷與無邊際的黑暗。

十三注意到自己的傷口被重新包紮好，可由于包紮者手法生疏，繃帶胡亂纏繞着，看起來亂糟糟的。他忍不住嘴角上揚，在這個溫柔的人身上蹭了蹭。

睡得極淺的何樂立刻被驚醒，一睜眼，剛好對上十三玩味的目光。

兩人相望對視片刻。

“你最終還是選擇了我。”十三說。

“……”

何樂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那雙被詛咒的紅色眼睛。

第一次與奧菲爾相見，在誇張滑稽的圓眼鏡遮擋下，那雙灰色的眼睛溫柔又平和，他跟何樂無言相視，好似便已知對方內心所想。如今十三與當時的奧菲爾判若兩人，但無法否認，他們在何樂心中是同等珍貴的存在。

“抱歉……”何樂垂下頭，“教皇的目标本來是我。”

“我看見了，所以才會救你。”十三微微一笑，“他不過想利用你牽制我而已。”

“牽制……？”

“是啊，不得不否認，他成功了，你确實是我的弱點。”他無所謂道。

“我以後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何樂說。

“哦？”十三有些驚訝。

“我會努力變得更強的……”何樂扭開頭，望向洞穴外，朦胧的月色落在森林中，為黑夜蓋上一層極淺的白紗。

“我會保護你，監督你不再殺戮……呃，殺人是不好的行為，但揍幾拳教訓下應該沒問題。”他解釋道。

說完，後知後覺這句話有點像表白，他急急忙忙補充幾句：“別誤會，我是說這個世界的法則不是強者為尊嗎？那我得變得更強才行，不變強怎麽保護我自己，嗯，對、對，保護我自己而已，不是保護你。”

“喂——你笑什麽笑。”見十三一直看着他笑而不語，何樂窘迫得無地自容，只能蹩腳地轉移話題。

“好吧，我決定了。”

“決定什麽？跟我結婚嗎？”十三突然說。

“你是不是嫌傷不夠重？”何樂朝他亮出拳頭。

這人怎麽老喜歡在關鍵時刻開玩笑。

何樂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我無法認同你挑起戰争，還有無端殺戮的行為。不過，我還是想賭一賭你內心向往光明的一面。”

他停頓一會，繼續道：“從今以後我會一直跟着你，如果你要繼續做出偏激行為，我會立即阻止。老實說，我不覺得你是個純粹的壞人，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一直說謊，不願意告訴我真相……”

“應該有什麽苦衷吧……只要你願意告訴我，我随時可以為你分擔一半痛苦和悲傷。如果能好好引導的話，也許以後的情況不會太糟糕。”

十三愣了一會，說：“你……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雖然不相信你，但也不相信教皇。”他說着，回憶起什麽，“上次哈德菲爾城事件後，我使用了那枚紅月的戒指……裏面有一些關于過去的真相，加上教皇的所作所為，以及天舟上那決定性的一箭……他知道我和你的關系，也知道你一定會救我。”

何樂長籲一口氣：“幸好沒有釀下大錯，一切還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