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Bad end：指縫流光

選擇B.拒絕

面對十三的提問，何樂愣住了。

這個人已經不止一次欺騙他，他在十三心中是怎樣的存在？

一個随意擺布的玩具？一個值得利用的道具？冠以可笑的信仰之名，從始至終十三未曾聆聽過他的想法，與他背道而馳。

對紅月同樣抱有敬仰與愛慕雙重情感的教皇，最後将“殺死愛人等于擁有”奉為真理。

十三其實跟教皇一樣？他也會被十三殺死？

何樂閉上眼，與十三經歷過的種種，至今記憶猶新。

絢爛煙火下，滿天飛雪裏，喧嚣舞池中。

他們在哈德菲爾城東躲西藏，郊外的廢棄聖堂奏響一曲《神的寶座》，種族之戰打響，他們在天舟上交手，面對教皇的暗算，十三義無反顧保護何樂，以身為盾，何樂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随他一同墜海。

溫馨的篝火之談，機械領域平淡的日常，數個交纏的夜晚，矮人王國拯救黑龍，巨石崖上共賞夕陽，跨越深淵的同騎，量身定制的禮物……

以及現在，十三的坦誠與告白。

他……是真心的嗎？

這一刻何樂心中仍然下意識選擇相信，他與十三的冒險時而驚心動魄，時而浪漫無比，他們從普通朋友變成敵人又變成戀人。

那些美好的記憶不是虛假的啊。

但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成為神什麽的，不在他既定的未來中。

原本的世界，那才是他應該回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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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親怎麽樣了？失去他，母親一定會以淚洗面吧。何樂可是這位堅強的單身母親最後的依靠啊，她用一雙瘦弱的肩膀扛起兒子的天地，獨自将他撫養長大。

何樂是個感恩的人，艾蘭德世界美得不可方物，他把這裏的經歷當做一場奇妙之旅，結識了數多新朋友，認識了十三。

他堅定地望向十三，說出他的選擇。

“對不起，我拒絕。”

“我願意相信你，但我不想成為神，我還有自己的生活。”

“我想回到原來的世界。”

跪在地上的十三注視他良久，紅色的，流淌的紅，想将何樂的臉龐永遠銘刻在那一抹鮮紅深處。

十三喉嚨發緊，好不容易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如果我不答應呢？”他做着微不足道的抵抗。

“你會的。”何樂粲然一笑，“我相信你。”

真是犯規啊，為什麽又要對我笑？

你莫名其妙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我不值得你去相信，我真的會把你強制留在身邊。

十三心煩意亂。

何樂一直無條件相信着他，哪怕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與利用。

他是真正的光啊，十三閉上眼。

他是光，我是一只渴求光芒的飛蛾。

邁入終局，不該再讓他失望了……讓神失望，是一個不稱職的信徒。

“……好。”

一個輕描淡寫的字，十三說得極為艱難，仿佛随時會卡在喉嚨無法發聲，重得像生命的最後氣息，說出去後，他再也不會存在。望着何樂的笑容，他才能鼓起勇氣将一個字傾吐而出，不然他絕不可能答應這個荒唐的請求。

數百年了……他曾如此狼狽過嗎？

或許有吧，但這肯定是最凄慘的一次。

打通原有世界與艾蘭德的空間連接對十三來說并非難題，他站起身，懸浮的方石回歸手心，微弱的金色光芒映到他的臉上。

不知不覺間，何樂身上的光鎖術竟然被解除，恢複自由的他興高采烈活動四肢，擡眼正好撞上十三溫柔的目光。

“跟我來吧。”他轉過身去，背對着何樂。

兩人走下盤旋的步梯，十三領着何樂來到高塔十五層一間實驗室。

一臺鐘表盤般的巨大機器占據三分之二的空間，方石旋轉着改變形态，表盤指針咔擦轉動，在一個數字區間停止，确定完坐标，紛繁複雜的圓形魔紋散發金銀交織的光。

何樂感到機器裏充斥着高階時間空間元素的能力。

“拿好這個。”十三遞給他一個金屬狀的小球。

“這是……”何樂接下，心中不由地感慨萬分。

他因為幫忙撿球，遭遇雪崩穿越到艾蘭德世界，原來重點不是“死亡”，而是這個球？

“跨位面定位裝置。”十三介紹道，“它能将你的意識帶回去。”

“意識？我的身體呢？”

“你原本的身體……當然還在你的世界。”

“那我現在是什麽？”何樂驚道，随後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實有痛感，肯定不是鬼魂。

“現在也是你。”十三大致解釋着，“穿越時，空間會将你的意識分割成無數片。為了保證原來世界的你存活，我不可以帶走你的全部意識。當然，這邊的你行動自如，新的身體由無數意識碎片凝成，那邊的身體仍處于沉睡狀态。”

“那我現在只是意識碎片嗎？”何樂不敢置信。

“也不是……确切來說，現在原本世界沉睡的你，才是身軀與小部分意識碎片，僅僅少量碎片，不可能凝聚成現在幾乎完整的身體，意識與軀幹同屬一體，不可分離，即使你死亡後僅存靈魂意識，你也是有形态的，人形，粒子，火苗狀，或別的什麽，那便是新的‘軀幹’……呼，扯遠了。”

十三已經沒必要再對他隐瞞什麽。

“只要你保管好定位裝置，所有意識都會順利回去，如果丢了的話，你的意識會再次被分割，散落到其他位面世界。”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淡然，像在背誦一篇無關緊要的課文。

“好了，踏進這個裝置，你就可以回去原來的世界了。”十三結束這個話題。

何樂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望原地不動的十三。

那人面無表情，麻木地凝視着他，何樂張開手掌，對他揮手作別。

眼看何樂的步子即将邁入裝置，十三不顧一切沖上前，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溫暖的身軀貼在他後背，何樂心中一陣刺痛，想說點什麽。那人的雙手疊在他腰前，臉深埋在他的後頸，劇烈急促的呼吸噴灑在他皮膚上，夾帶滾燙的潮濕感。

十三，哭了嗎？何樂疑惑。

“你……？”他略微偏頭，想看個究竟，沒想到背後的人猛然放開他，将毫無防備的何樂狠狠推進裝置。

何樂跌坐在地。

全知者，設定好的時間坐标，跨位面定位裝置，穿越機器。

四位一體，條件達成。

地面的魔紋發動，光華升騰漫天若雨，何樂隐約看到光雨的另一邊，十三流淚的臉龐。

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睛因何樂的存在，仍然光彩依舊，悲傷填滿他的瞳孔，給鮮紅中增添一點刺眼的黑。

他流淚的模樣很好看，淚水晶瑩，順着臉頰滑落，何樂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淚水掉落到地面，是不是會變成滾燙的珍珠？

直到最後，十三也無法好好跟何樂道別，親手将最愛的人送走，讓他用盡了一生的勇氣。

是的，一生，沒有以後了。

十三目送何樂的身影從裝置徹底消失，義無反顧走出實驗室，重返塔頂。

從此以後，何樂的生命裏不會再有他的戲份。

謀劃了近千年的計劃功虧一篑，他放走了唯一的獲勝契機。

面對至高神阿爾特麗絲，十三終究還是不夠格，他不完整，只是一個殘次品。他明明可以更冷血一些，自私地抓住光明的尾巴，死不松手，可耀眼的光照亮虛僞的他，驅散籠罩在心底的卑劣陰影，最後他敗在了名為“感情”的可笑事物手中。

他十三也有今天。

無法使用魔法，被所有元素厭惡，僅靠機械裝置，十三在女神面前不堪一擊。

何樂離開王座，限制十二種族的掠奪之力消失不見，但沒人願意對掀起世界混亂的反派施以援手，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旁觀着他孤身與女神戰鬥。

女神随意揮手一擊，本該所向披靡的空之堡壘輕易被擊毀，化為無數下落的碎片殘骸。

凡人無法抗衡規則之力，十三身受重傷，他所站的最後一塊地面也為之碎裂。

總是從空中墜落，這樣的下場才适合他。

他适合在幸福的雲端上沾沾自喜時，被無情打落地獄，像堕天那般。

可堕天仍有深淵作為歸屬，十三無處可去，曾經期待的歸屬已經離他遠去，再也不會回來。

沒有何樂，他會死。

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十三就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何樂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令人遺憾，他拼盡全力的生命之戰，沒有得到那人的認同。

萬丈高空上，光芒刺痛他的眼，女神的周身遍布光之元素，神聖不可侵犯。

極致的光輝讓十三無地自容，恍惚間以為自己是一只肮髒渺小的蚯蚓，僅配生活在陰暗的泥沼地，懷抱雙膝，獨自取暖。

不想承認，不想一直孤獨地呆在地底。

于是十三創造冰冷的機械玩具，創造反抗命運的壁壘，縱使生命與命運皆掌控在女神掌心。

他跨越時間空間，經歷數百年，找到何樂，縱使那人的心中仍有太多比他更重要的存在。

他拼勁全力守護、改變的一切，都在此刻分崩離析，變成殘破的執念與妄想。

如果可以，十三應該發瘋似的将何樂囚禁在中央高塔，那麽他肯定不會輸得像個喪家犬一樣，狼狽，愚蠢，礙眼，令世人嗤笑。

所以，為何他沒有那麽做？他明明可以。

“我不知道……”十三張開手，耀眼的光從他指縫流過，“我不明白啊……”

為什麽身為“全知”的他，也有不能理解的東西？

何樂的笑容總讓他心神蕩漾，何樂的懷抱溫柔讓他依戀無比，何樂的一切都讓他着迷，他應該留住他。

他也不想對何樂撒謊，不想隐瞞事實。

除去無法言語的禁忌真理，十三故左右而言他，其餘時候，他未曾欺騙過。他的計劃完美無缺，編織一個巨網，捕住了何樂，卻勾住了自己的腳。

自作孽不可活。

幾十分鐘前，他明知道沒有何樂，成功率幾乎為零，依然施行最終計劃，然後數百年的計劃為一時沖動買單，毀于一旦。

那個時候，何樂快要回頭了，他知道，如果何樂轉身，他肯定不會再放手。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把他推進裝置。

十三并沒有太後悔，至少最後時刻，他從何樂慌張驚恐的眼中找到了他的影子。

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何樂定會一輩子記住他的模樣。

真令人興奮，一輩子，多麽遙不可及的詞。

殘垣斷壁的碎片随十三一同墜落，CNS05——最高傑作的殘骸。如果計劃順利的話，它本該成為艾蘭德歷史上最可怕的血腥兵器，掃蕩愚昧無知的暴徒們，殺死令人作嘔的女神。

可惜，它被十三創造，不可避免也随他灰飛煙滅。

快結束了吧，這條玩笑般的生命。

那些本該抛卻在記憶殿堂底層塵封的畫面，不堪回首的過往一一湧現。

弱小無能是生者最可悲的原罪，紅瞳不應存在這個世界，所以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後來，待他更接近光明時，才發現所謂的‘存在’不過女神的惡作劇，他也是女神在閑時的餘興之作罷了。

十三雙手合十，最後向他的神明禱告。

“望神垂憐，神赦我等，望神垂憐，神允我等，于諸兇惡，神救我等。”

十三的神永遠只有一個，他口中的“神”與“女神”分別為兩個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的神，他的光，最終還是從指縫中溜走了，他已經失去榮譽與價值。

空中，阿爾特麗絲的審判之刃凝結，那柄充滿光明與希望的利刃刺穿十三的心髒，冰冷空洞的機械之心總算停止運轉。

屬于十三的故事落幕。

浮游堡壘隕落，陰霾過後，天空恢複晴朗，陽光明媚。

慈愛的光輝普照衆生，可惡的反派終于被正義的女神制裁。

所有人鎮臂歡呼。

他們得救了！世界猶在！艾蘭德永存！阿爾特麗絲女神萬歲！

幸福洋溢在他們臉上，歡呼聲響徹世界，這一段偉大的歷史将被撰寫進書本，被吟游詩人改編成脍炙人口的贊美詩，永世傳唱。

十三被衆生唾棄、憎恨，反派的下場正該如此。

天亮了，一切如常，艾蘭德世界那麽美好。

穿越漫長的時空回廊，何樂重返現世。

他自睡夢中猛然驚醒。

慘白的牆面與床鋪，刺鼻的消毒水味，白藍條紋的病號服。

他睡在醫院的病床上。

房間內昏暗，過道亮着綠色的應急燈，何樂/透過窗戶望向夜空，那裏零碎亮着幾顆小小星點，以及明黃色的彎月。

沒有兩輪突兀的灰色天體，這裏是他原本的世界。

何樂的母親睡在牆邊的陪護床裏，他急速起身的動作搖得鐵床嘎吱一聲響，母親從淺眠中醒來。

兩人默然凝望，年過半百的女人漸漸濕潤了眼眶。

“媽……”何樂叫了她一聲。

母親拉開單薄的棉被，激動地撲過來，抱住他。

“還好你沒事，還好，還好……”她一邊抹淚一邊叨念，笑得像吃了蜜糖。

何樂撫着母親的背，為她順氣，母親的擁抱仍然跟回憶中一樣。

是啊，還好我們都沒事。他慎重回抱住母親。

如十三所言，何樂撿完球後，慘遭雪崩掩埋，一直處于昏迷狀态。他在艾蘭德世界經歷了将近一年的冒險，現實世界不到一天。

兩條交錯的時間線，一場绮麗的黃粱美夢。

何樂的身體并無大礙，有母親的精心照料，輸了幾天水後，很快出院。

他的生活重歸正軌。

在網上投了新簡歷，穿好西裝，打好領帶，奔波面試。他是個行動派，幹實事，不谄媚。不會說話的人混跡社會圈子或許容易被排斥，但也不乏一些公司需求勤勞務實的員工。

“恭喜你通過面試，何樂先生。”一家公司的人事部經理給他打來電話，甜美官方的女聲為他指引新的未來，“請問你什麽時候能來上班？”

“明天就可以！”何樂握緊手機。

新公司的同事們很友好，當天晚上為歡迎新人加入，部長組織了聚餐。何樂喝了點小酒，抓着頭在餐桌上自我介紹，接受大家熱情的掌聲。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有錢了，買了車房，搬了新家。

母親會催婚，何樂勉強答應，又相親了幾次。女孩們性格各異，他也曾遇到過适合作為結婚對象的異性，對方也對他抱有好感，聊了幾句，最後沒有談成。

他總覺得沒有感情基礎，将就結婚，是很不負責的行為。

“感情嘛，慢慢培養就好了。”老媽恨鐵不成鋼，“人家說三十而立，你真的該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了。”

“嗯……”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碌碌無為，平凡無奇，屬于任何一個普通人該有的日子，仍然繼續着。

時間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下腳步。

何樂偶爾會在無聊的時光中回憶起艾蘭德世界的經歷，想起十三。

他的眼睛總讓何樂想到一切美好又危險的事物。

捉摸不透的紅翡，嬌豔欲滴的玫瑰，熊熊燃燒的火焰。

“紅”充滿致命的誘惑，引何樂落入他編織的陷阱。如果長久注視，血色漩渦将何樂拖進沼澤深處，那個他曾經居住的國度，沒有希望與光明，沒有“神”的存在，只有冰冷窒息的孤獨。

近千年的孤獨，空無一人的地底，機械齒輪的運轉聲陪伴他度過不見天日的時間。

直到某天他窺見了世界的本質，他也窺見了扭轉乾坤的契機，僅此一次，孤注一擲。如果成功，他将永遠擁抱渴求已久的光明，如果失敗……他不能失敗，沒有失敗。

他對何樂發出來自靈魂的真誠叩問——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願意相信，但還有更重要的事物，我不能駐留在此。”

直到很久以後，何樂步入老年，雙鬓斑白的他，坐在陽臺的躺椅上點燃一支煙。

他在煙霧缭繞中欣賞夕陽。現代都市高樓林立，車流不息，當靠近地平線的落日散發出極致的紅時，何樂又回憶起他的眼睛。

時至今日，何樂依然不知道十三的本名。

Bad end：指縫流光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皆沒成神，十三死亡，何樂過完碌碌無為的一生結局

虐完後我要大把發糖了！

最終幕：全知與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