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快下班的時候,賀常安接到了從廣盞學校打來的電話,說廣盞翹課還和人打架,讓他有空過去一趟。賀常安對這種電話早就習以為常,握着手機禮貌地給老師道歉,保證自己一下班就過去。
魏恒晚上有個飯局走不開,吩咐司機把賀常安送到了廣盞的學校。賀常安估計廣盞還沒吃晚餐,在校門口的一家小餐館報了兩份飯,然後熟門熟路地走到教師辦公室,從窗子裏看見廣盞和另外一個男生低着頭站在年級主任的辦公桌前。
賀常安敲了敲門走進去,向主任又是道歉又是承諾,把兩個人帶了出來。
離上晚自習還有不到半小時,賀常安他們走到餐館的時候飯正好端出來。三人在桌旁坐好,兩個少年取過筷子悶着頭就開始吃。
賀常安的飯給那個男生吃了,自己要了一杯茶,等他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才開口問:“為什麽和人打架?沒受傷吧?”
“我們怎麽可能受傷?”廣盞嘴裏還嚼着東西,含糊不清地說,“那幾個傻 逼才被我們傷得狠着呢。”
原來下午的時候廣盞翹了語文課,打算去網吧打會兒游戲,從學校後門溜出來一路往下走,路過一條小胡同的時候随便往裏瞥了一眼,看見幾個穿着二中校服的人正圍着一個廣盞他們學校的學生,也就是現在坐在廣盞身邊的這個男孩兒,張途。
要擱平時,廣盞也懶得管這些閑事,可那幾個混混剛好是廣盞初中同學,并且和廣盞一直不對盤,再加上張途也一直縮着肩膀,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廣盞就一時沖動撿了塊兒石頭砸向了一個混混的後腦勺,随即開始了一場混戰。
不過廣盞沒想到的是,張途剛剛還一副窩窩囊囊,動都不敢動的樣子,打起架來卻十分厲害,動作幹淨利落,每一下都照着最要命的地方打,兩人以少打多還能一點兒傷都沒受,都是多虧了他。
畢竟是在學校附近,他們還沒打多久學校保安就聞聲趕了過來,提着領子把他們兩個送到了教務處。張途不肯說出家長電話,廣盞班主任的手機裏又正好存有賀常安的號碼,這才一個電話把賀常安叫了過來。
廣盞沒問張途為什麽會在上課時間被人堵在學校門口,賀常安也不感興趣,只是叮囑兩個人以後不要再輕易和人動手打架,又囑咐廣盞讓他不要逃課。
廣盞剛剛才在辦公室裏聽了老師們好半天的教育,現在又聽賀常安重複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話,有點不耐煩,敷衍着點點頭:“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逃個課而已,連你也這麽小題大作,我就不信你從沒逃過課。”
賀常安剛想回答他确實沒逃過課,卻突然想起來他其實還是逃過幾次的,只得把已經張開的嘴巴重新閉上。
廣盞看他不說話了,立刻理直氣壯地說:“你看,連你都逃過,你有什麽立場說我?”
“好,我不說你。”賀常安掏出手機,“我讓你爸說你總行了吧?”
“別別別!”廣盞急了,伸手奪過他的手機,“千萬別!咱們不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嗎?我可還一直都沒告訴媽那些藥都是你買的呢,你可不能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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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出口,廣盞就意識到自己又不小心說錯了話,趕緊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賀常安媽媽的嘴巴一直以來都有點毛病,不是口幹就是犯口腔潰瘍,舌頭上不長舌苔,稍微刺激點的東西全不能吃。賀母以前一直覺得都是些小病就沒去管,可這幾年來症狀越來越嚴重,連眼睛都開始不停出現異物感,這才去醫院查了查,結果發現是幹燥綜合征。
這種病目前還沒有辦法治愈,只能用藥物緩解症狀。賀母藥吃的不少,可是能持久起作用的卻幾乎沒有。去年魏恒的一個朋友去澳洲玩了幾天,回來給他們帶了一大箱子的保健品。賀常安選了一些讓廣盞給賀母送了過去,讓廣盞說是他那個在美國的表姐寄來的,賀母吃了幾種,竟然感覺口腔變得好些了。
賀常安知道後海購了一大堆,每隔一段時間估摸着藥該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再去網上買。賀常安怕賀母知道藥是他買的就不肯再吃了,特意叮囑廣盞不讓他告訴賀母,沒想到廣盞反而還拿這件事要挾起他來了。
賀常安嘆了口氣,“媽現在怎麽樣?”
“就還那樣呗。”廣盞回答說,“不過比起原來好多了,大部分東西都能正常吃。”
“那就好。”賀常安把手機拿回來放進口袋裏,“我不會告訴你爸的,吓吓你而已。你現在馬上要升高三了,正是關鍵的時候,還是不要把課程落下比較好。”
廣盞現在也不敢嫌他啰嗦了,不住點着頭。
賀常安看了看表,離晚自習只有五分鐘了,就叫過老板來付了錢,讓廣盞他們回去上課。廣盞乖乖和他說了再見,拖着張途跑進了學校大門。
看着他們跑走,賀常安突然感覺肚子有點餓,走去小吃攤買了一張餡餅。
上課鈴響起來的時候,一群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們撒腿就往學校裏跑,邊跑邊吆喝,有的人嘴裏還叼着一份沒吃完的煎餅果子,場面又熱鬧又好笑。
賀常安接過餡餅來咬了一口,沿着路邊慢慢往公交站走。
賀常安一直都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學生、好孩子,成績好性格又好,不打架不鬧事,不翹課不遲到,僅有的幾次逃課經歷還都是發生在大學的時候,而且都是和魏恒一起。
第一次逃課是在大二那年的平安夜,魏恒叫賀常安陪他去市區給學生會的老師和部員們買禮物。那天晚上他們有三節專業課,課上還可能會有随堂考,可賀常安還是鬼迷心竅地跟着魏恒一起坐上了進市區的公交車。
平安夜裏進市區的人格外多,公交車裏擠的人氣都喘不上來。賀常安站在車廂中部,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人頭,連手都沒有地方抓。魏恒站在他面前,憑着個子高的優勢伸手出去,隔着賀常安和一個女生直接握住了車頂部挂着吊環的杆子。
魏恒的胳膊就在賀常安頭側,兩人的身體差不多緊緊貼在一起,賀常安感覺自己心跳得飛快,臉頰一片滾燙,像是快要燒起來了似的。明明知道車廂很吵,自己的心跳聲不會傳到魏恒耳朵裏,賀常安還是不安的向後靠了靠,想和魏恒拉開一點距離。
賀常安身子才剛剛一動,魏恒就伸手攬上了他的腰,把他朝自己身上帶了帶。這時車正好一個轉彎,賀常安的臉直接砸到了魏恒的肩上。賀常安趕緊說了聲對不起,想再向後挪挪身體,魏恒的手卻還是死死按在他的腰上。
魏恒低下頭來,在他耳邊說:“人太多了,你別亂動,你剛剛差點兒退身後那個女的身上。”
嘈雜的車廂裏,魏恒低沉的聲音就這麽直直傳到了賀常安耳朵裏。魏恒的呼吸噴在他的耳畔,濕濕熱熱的,嘴唇随着車的搖晃還似有似無地在賀常安耳廓上擦了一下。
賀常安的大腦一片空白,耳朵也開始熱的發燙,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僵直着身體,連剛剛在車轉彎時拽上魏恒衣角上的手也忘了松,就這麽被魏恒攬着腰直挺挺站了一路。
到站的時候賀常安還沒有反應過來,被魏恒推了一下才傻傻跟着一大波人一起從車上湧了下來。魏恒在前面走了幾步,扭頭看他,問他臉怎麽這麽紅。賀常安慌亂地拿袖子冰了冰臉,支支吾吾地說是因為車廂裏太熱。魏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偏頭示意他跟上,放開步子向前走去。
那天街上節日的氣氛格外濃厚,到處都能看見裝飾的五彩斑斓的聖誕樹和紅帽子的聖誕老人。賀常安跟在魏恒身後走了一家又一家,都沒能碰上讓魏恒滿意的東西。
他們推門從一家禮品店出來的時候,天上正好飄起了雪。賀常安仰頭看着,沒注意到幾片雪花飄進了他的衣領裏。賀常安還沒感覺到雪花的冰涼,魏恒的手指就戳上了他的脖子,問他冷不冷。賀常安搖了搖頭,卻還是被扯進了一家服裝店,強行被魏恒送了一條圍巾。
魏恒付了錢,把圍巾挂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他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等魏恒把圍巾給他整理好,問他不打算給什麽回禮嗎,他才愣兮兮地反應過來,趕緊也在貨架上拿了條款式差不多的圍巾,買好裝在袋子裏遞給魏恒。
魏恒懶得提袋子,直接拿出圍巾也套在了脖子上,和賀常安肩并肩出了店門。賀常安偷偷斜眼瞥一下魏恒脖子上的圍巾,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心裏美滋滋的,暗戳戳地想這算不算是和魏恒的情侶圍巾。
那晚街上尤其熱鬧,兩旁的店鋪燈火通明,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路過的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笑。賀常安走在魏恒身邊,有人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就往魏恒身邊靠一靠,這時兩人的胳膊就會碰到一起。有時候人太多,魏恒擔心和他走散,就會拽着他的胳膊從人群裏擠出去。
賀常安看着魏恒比人群高出一截的後腦勺,再看看他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心想要是可以一直這樣該多好。不管人再怎麽多,不管周圍有多擁擠,魏恒要是能一直這樣拉着他,他們兩個永遠都不會被擠散就好了。
後來雪越下越大,他們的頭發都濕透了,只好在街邊随便買了一打本子帶了回去。賀常安早就記不得那些本子長什麽樣了,可那條圍巾至今都還在他的衣櫃裏挂着,每年冬天賀常安都會拿出來戴。
賀常安坐在公交站臺的椅子上,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餡餅。公交車馬上就要進站了,賀常安起身把餡餅袋子扔進垃圾桶裏,看車廂裏已經十分擁擠了。賀常安剛有點猶豫要不要上去,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想法,讓他愣在了原地。
魏恒那麽讨厭和別人肢體接觸的一個人,每次進市區都是打車過去,為什麽會在那天晚上突然帶他去坐公交車呢?身為部長,魏恒真的有必要自己親自去給學生會的人挑禮物嗎?以魏恒的觀察力,又怎麽會絲毫沒有察覺他一路上的小動作呢?
這麽多不合理的地方,自己當年怎麽就沒有發現呢?
魏恒是不是會比自己以為的,要更早一點喜歡上他呢?
賀常安呼吸急促,感覺自己心跳如擂鼓。
手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賀常安看了看屏幕,接了起來。
“常安,你還在那小子學校嗎?”
“嗯,還在,我在公交站這兒。”
“你別坐公交了,現在人多。我下班了,過去接你,你等着。”
“好。”賀常安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快點。”
賀常安挂了電話,前所未有的希望魏恒可以來的快些,再快些,最好現在就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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