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親事
一夜過去,榮氏仿佛被摧殘得老了十歲。
昨兒她徹夜未眠,也不敢眠。
“彤雲。”榮氏守在女兒床邊,不住落淚,“你怎麽能想不開呢?若是你有個山高水低的,豈不是要摘了娘的心嗎?可憐我,半生就得你和景钰兩滴骨血。”
“娘,我頭疼。”邵彤雲聲音淡淡,透出一抹厭煩之意,“你哭了一晚上,你不嫌累,我還嫌吵得慌呢。”
榮氏聞言一愕。
女兒失了清白之身,又被慶王府拒絕做妾,接連兩次巨大打擊,加上昨夜她沒有休息,心裏煩躁肯定是在所難免。因而小聲道:“那我不說話,陪着你。”
“不用。”邵彤雲涼涼道:“讓我自個兒靜一靜。”
榮氏面色遲疑,自己被女兒喝斥幾句不要緊,就怕她……,小心翼翼道:“彤雲,娘出去可以,但是你可千萬別再想不開啊。”
“放心吧。”邵彤雲不哭不鬧,冷靜得簡直有點不像話,“我都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沒那麽大的氣性,還會再去尋死覓活第二次。”聲音譏诮,“弄得亂糟糟的,吵得大家都心裏煩。”
榮氏想要解釋,“彤雲……”
阮媽媽在旁邊抹脖子遞眼色,示意先出去。
榮氏無奈,只得給她掖了掖被子,目光心疼的看了幾眼方才離開。
邵彤雲素白着一張俏臉,勾起嘴角,詭異的笑了笑。
哈哈……,真是可悲、可笑!
大郡王明明都說好要納自己為妾的,居然又變卦了?是他覺得自己損他面子,所以後悔了?還是慶王妃那邊不答應?仰或是表姐怕自己将來恨她,不肯讓自己進門?若是前兩者還罷了,畢竟外人,不心疼自己也沒辦法。
可若是表姐從中作梗呢?平日裏說拿自己當親姐妹看待,一到生死時刻,就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那也太涼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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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還有一個人比表姐更涼薄,那人……,是父親。
父親為了邵家的生意,為了他的大計,不敢跟慶王府對抗還說得過去,可他竟然連仙蕙的一根毫毛都不動!因為自己已經是殘花敗柳了,沒了用處,……是棄子,所以只配得棄子的待遇。
他們……,全都心狠涼薄沒有絲毫人情。
甚至就連母親,除了昨天剛知道消息的時候,鬧得厲害以外,之後翻來覆去都是勸解自己,希望自己乖乖聽話妥協。
“事情已經至此,無力回天。”
“你放心,娘會用心給你找一門好親事,人物俊俏、性格好,配得上你的,将來給你準備厚厚的陪嫁,讓婆家一輩子都仰仗着你,不敢怠慢。”
“你父親現在一門心思要送仙蕙進宮,不肯動她,還警告我不要對仙蕙記恨,以免壞了邵家去京城的好路子。我聽你父親的口氣,多半是有些疑心我們的,所以……,眼下不宜輕舉妄動。”
“但你放心,娘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往後啊,你還和從前一樣對你父親,多撒撒嬌,別為了仙蕙的事跟他賭氣。你已經弄成這樣了,若是再失了他的歡心,将來肯定更是寸步難行,甚至咱們西院的人都得跟着被冷落。”
“彤雲……,娘求你,好歹想開一點兒罷。”
她勸來勸去,不就是擔心自己得罪了父親,會影響她在邵家的地位,影響将來景钰分家産嗎?呵呵……,說什麽好親事?自己這個鬼樣子會有好親事?肯要一個殘花敗柳的男人,能是好男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自己不會再死了,絕不!!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讓那些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曾經作踐過自己的人,全都得到應有的悲慘下場!
邵彤雲心中恨意滔天,但最終抵不過沉沉困意,睡了過去。
她迷迷糊糊睡着,因為有如驚弓之鳥睡不安生,耳畔聽得動靜,就忽地打了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無力的側了側首,看見兄弟邵景钰站在床邊,不知道幾時來的,也不知道進來有多久了。
“姐姐。”邵景钰正是半大小子的年紀,在抽條,身量細細長長的,顯得腦袋和眼睛都特別大。他的大眼裏閃着疑惑,“你到底得了什麽病?我看娘守着你哭了一夜,難不成是很要緊的……”語氣遲疑,“姐姐,你不會是得了重症吧?”
邵彤雲輕嘲,自己得了殘花敗柳的絕症。
“姐姐?”邵景钰又問:“你怎麽不說話?”彎了腰,在她額頭上摸了摸,越發迷惑不解,“沒有發燒啊。”
發燒?邵彤雲心下嘲諷更濃,母親什麽都沒有告訴兄弟,一點點都沒有,就算她擔心那種事不堪,污穢了兄弟的耳朵,也可以說自己被仙蕙欺負了吧?可是她沒有,因為在母親的心裏兄弟就是玉瓶兒,所以投鼠忌器。
“姐姐!”邵景钰有點不滿,“你說話啊?我可是好心過來看你的。”
邵彤雲的目光在兄弟臉上流連不定,心下思緒轉得飛快,旋即開口,“你過來。”她聲音虛弱,招了招手,“我有話要跟你說。”
邵景钰趕忙俯身過去,“姐姐你說。”
“景钰。”邵彤雲心裏積攢了一江水的委屈,想哭,眼淚便掉了下來,“我沒病,其實我都是……”死死咬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都是,被仙蕙害得……”
“仙蕙害你?!”邵景钰目光又驚又怒,急道:“她怎麽害你的?你快說!”
邵彤雲哽咽着,編了一個謊話連篇的委屈段子。
“真的?”邵景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繼而跳腳怒道:“她居然敢把姐姐你推下湖水?!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好哇……,小爺不會放過她的。”
“景钰。”邵彤雲抓住弟弟的手,抽泣不停,“爹偏心,不肯責罰仙蕙,娘又害怕爹爹生氣不敢妄動,反倒勸我要忍氣吞聲。”越說越是委屈,越是傷心,“姐姐能不能報這個仇,就全仰仗你了。”
“仰仗”二字,頓時讓邵景钰覺得成了大人,當即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報仇雪恨!”
“你這樣……”邵彤雲拉着他,又細細耳語了一番。
******
昨天夜裏,邵景烨就去告知了沈氏消息。
沈氏想着事關人命太過驚吓,并沒有急着告訴兩個女兒,直到早起請安,才用和緩的語氣跟她們說了,“昨天夜裏,邵彤雲想不開,差一點兒鬧出人命。”
仙蕙和明蕙對視了一眼,都沒言語。
雖然邵彤雲可恨,但是她已經自食其果得了報應,又差點慘死,用不着再幸災樂禍的了。特別是明蕙,本來心底就良善柔軟,又不知道前世東院的悲慘,反倒覺得邵彤雲也有幾分可憐。
只要她不再跟東院過不去,也不想再盯着她了。
但……,這只怕很難。
沈氏也是擔心這個問題,說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就算慶王府和邵家都可以遮掩,但回頭邵彤雲去給大郡王做妾,肯定會有人猜疑的。邵家的風評不好,便會影響到你們的親事,所以我和景烨商議了半宿,打算趕緊給你們把親事定下來。”
明蕙微微有點羞赧。
仙蕙則是意外,前世裏母親大概不舍得自己早嫁,就沒有急着給自己訂親,就算是因為擔心進宮,也只花銀子報了一個生病。今生陰差陽錯的,反倒讓母親急着給自己訂親,希望……,能夠訂下陸澗罷。
沈氏嘆了口氣,搖頭道:“這個家烏煙瘴氣的不像話,亂糟糟的,你們兩姐妹早點嫁了,我也好省一點兒心。”不像兒子已經娶妻生子,影響還不大,兩個女兒都是待字閨中,若是親事找不好就麻煩了。
明蕙紅着臉,“女兒都聽娘的安排。”
仙蕙則是心思飄飄忽忽的,有點擔心,怕跟自己訂親的人不是陸澗。
“此事宜早不宜遲。”沈氏又道:“今兒下午,景烨會帶兩個朋友回家做客,順便給我見禮,你們可以躲在屏風後頭看一看。雖說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可是娘也希望你們能找着如意郎君,自個兒滿意,将來過日子才會和和美美……”
她語氣一怔,忽地回憶起當年的遙遠舊事。
自己的娘也讓自己躲在屏風後面,相看未來夫婿,那時候的邵元亨年輕清俊、一表人才,說話大大方方的,當時自己一眼就看上了他。
那個對自己溫柔以待的翩翩少年郎,也曾山盟海誓、柔情蜜意,說自己過苦日子跟了他,将來等他發達了,一定要掙一座金山銀屋給自己住,不讓自己受一點兒苦。而今他真的發達了,有能耐了,金屋藏嬌的卻是別人。
如果可以回到當年,自己寧願當初把雙眼給戳瞎,不要看上那個負心人!
不……,不不!沈氏連連搖頭,不能因為丈夫的薄情負心,就認定這世上再也沒有好男人,而心胸偏執的苛刻未來女婿。自己已經夠不幸的了,女兒們挑丈夫,一定要仔仔細細的睜大眼,不能讓她們重複自己的凄涼。
“娘?”仙蕙見她神色不太好,疑惑道:“你怎麽不高興了?”
“沒有。”沈氏收回心思笑了笑,不願破壞氣氛,“就是想着你們都要出嫁,我這心裏有點舍不得。”一手拉了一個女兒,“你們都是娘的心頭肉,娘啊,希望你們姐妹倆都嫁得好好的,一輩子甜甜蜜蜜。”
仙蕙撒嬌,“多謝娘的吉言,我和姐姐一定會嫁得好的。”
明蕙卻臉上飛起一片紅霞。
“厚臉皮。”沈氏笑嗔了小女兒一句,然後道:“長幼有序,這次是先給你姐姐相看親事,下午那個宋文庭會過來,他朋友陪着,兩個人一起沒那麽尴尬。”擔心大女兒看錯了人,“宋文庭今年二十四歲,比較大,你應該能分辨的出來。”
“娘……”明蕙的臉紅得都快滴血了。
仙蕙打趣,“姐姐害臊了。”
“貧嘴!”明蕙去捏妹妹的雪白嫩臉,佯作兇惡狀,“回頭有你臊得時候。”說完這句,又臊得接不下去了。
到了下午,邵景烨帶了兩個朋友回家做客,自然就是宋文庭和陸澗了。
剛走到二門上,正巧撞見領着小厮要出去的邵元亨,三人都停下腳步來,各自向長輩行禮打招呼,宋、陸二人還介紹了自己。
邵元亨看向兒子問道:“你的朋友,也是做生意的嗎?”
邵景烨笑道:“不是,他們兩個都是功名在身的秀才,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兒子也是機緣巧合才和他們認識的。”
邵元亨當然看得出宋、陸二人不是生意人,那寒素的衣着打扮,又不善言辭,還有身上淡淡的讀書人氣質,早就猜着了。問兒子,不過是要确認一下。唔,原來是兩個窮秀才,長得倒是都還不錯。
只是心下略感奇怪,兩人表現的特別拘謹,特別是姓宋的那個,一直恭謹有禮的低着頭,還帶出了一、二分不好意思。而且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新買的,熨得平整,連一絲褶皺都沒有,很是鄭重其事的樣子。
“爹,你先請。”邵景烨去打了馬車簾子,禮數周到。
“嗯。”邵元亨點點頭,揮手道:“外頭冷,你們別站在門口吹冷風,趕緊進去喝杯熱茶。”囑咐兒子,“朋友來了,上點好茶好飯招待一番。”
邵景烨笑道:“是,兒子會的。”
宋、陸二人忙道:“邵伯父客氣了。”
邵元亨放下馬車簾子,從車窗的另一側招手叫近小厮,指了指東院,示意等下打聽一番,然後道:“走。”
馬車晃晃悠悠的走了。
等邵元亨到了商鋪沒有多久,打聽消息的小厮就趕來回話,“回老爺,大爺的兩位朋友進門以後,先去給沈太太請安,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哦,對了,姓宋的還帶了厚厚的見面禮。”然後又道:“倒也沒說什麽特別的,都是一些家常閑篇。”
沈氏是在大廳開門見人的,這消息不難打聽。
邵元亨賞了一塊碎銀子,心下一琢磨,就悟過來宋、陸二人所為何事了。打扮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又帶着厚禮,先去拜會後宅女眷長輩,――不消多說,自然是那姓宋的讓沈氏相看了。
難怪……,他見了自己這個未來的泰山,緊張又恭謹的。
估計是因為彤雲出了事,沈氏害怕會影響女兒的婚事,打算早點嫁女兒,所以急哄哄的相看女婿了。想到此,不由微微皺眉,給明蕙趕緊找一門親事是應當的,沈氏可不要給仙蕙也找了。
不行,這事兒回頭還得跟她說一聲。
仙蕙願不願意進宮還是兩說,但依照沈氏的性子,肯定舍不得仙蕙離開她的,不免有點頭疼,雞飛狗跳的日子要提前開始了。
這是一樁,另一樁……,彤雲的親事才是最着急的,得趕緊訂下啊!
哎,今兒另外一個姓陸的長得不錯,年紀輕輕,看起來應該還沒有娶親,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有錢人家,――彤雲雖然失貞,但将來許以厚厚的嫁妝壓着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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