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五月五

邵家西院驚心動魄,東院卻是一片溫情脈脈。

仙蕙早就和高宸商量過了,客棧的事,宮中的事,反正都已經掀了篇章過去,不想對家裏人說實話再吓唬他們。當時高宸可有可無,表示随意,他不會跟着撒謊,但是也不會去專門拆穿就是了。

因而客棧的事閉口不提,皇宮中的那番驚心動魄,也變得簡簡單單。

“……有個秀女和我起了口角,一賭氣,就告狀到貴妃娘娘跟前。正好皇上和皇後娘娘過來,聽我說清楚事情只是一場誤會,皇後娘娘誇我伶俐,向皇上提出讓鎮國夫人認我為義女,然後把我賜婚給四郡王了。”

事情有點過于簡單,過于好運,只怕裏面還有彎彎繞繞。

沈氏和明蕙對視了一眼,半信半疑。

仙蕙又誇張的道:“你們想不想知道,皇宮是什麽樣子的?還有皇上、皇後娘娘,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這輩子能見着這麽些真佛呢。”

明蕙問道:“是嗎?那他們長什麽樣兒?”

“呃……”仙蕙打了個結,“我低着頭,沒敢看皇上長什麽樣兒。”怕姐姐和母親對謊言生疑,又補道:“不過後來去皇後娘娘的宮裏,嗯……,說了會兒話,倒是有幸見得皇後娘娘的聖容,很是和藹的。”

沈氏嘆道:“自然應該如此。”

她隐隐覺得,女兒有點言不盡實,――不然為何單單回避了貴妃娘娘?只怕這裏頭還藏着什麽兇險,她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不過皇宮裏都是些什麽人啊?那是高高住在天上,一輩子連腳跟兒都看不到的神仙,想管也管不着的。難道自己還能跳起來,把貴妃娘娘給罵一頓啊?這畢竟是皇家的事,多問,沒有益處,只要女兒平安回來就好。

遠在天邊的神仙管不着,但是盡在眼前的一尊大佛,……丈夫,卻不能不管。

沈氏想起兒子的一番話,“娘,不管仙蕙說的前世今生是真是假,但是父親送她去進宮,肯定不是假的。仙蕙雖然有些淘氣,可從來不任性,況且她一門心思想要嫁給陸澗,怎麽會自己跑去參選秀女玩兒?”

自己氣得渾身亂顫,恨不得沖到丈夫面前撕碎了他!

邵元亨抛棄妻子還不夠,還要再坑害親生骨肉,到底還是不是人啊?自己當年怎麽那麽眼瞎,就看上了他,簡直就是自戳雙目都悔不過來。

兒子拉着自己不讓走,苦苦勸道:“仙蕙千叮咛、萬囑咐,叫我不要跟你和明蕙說這些,那是她怕你們傷心。娘……,現在和父親鬧也沒有意義,吵了起來,不是辜負了仙蕙的一片心嗎?”

“兒子已經花錢雇了人去京城,打探消息,再等等,仙蕙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不等又能如何?沖到皇宮裏面去搶人嗎?!

仙蕙走了多少天,自己就哭了多少天,一直到四郡王派人送回大好消息,東院的人才把心落回原地。罷了,既然已經看穿了丈夫的真面目,心裏記下就是,往後該怎麽防備怎麽防備,何必撕破臉徒增難堪?

既然小女兒想要瞞着哄自己開心,就讓她以為瞞着好了。

“仙蕙……”沈氏将小女兒摟在懷裏,什麽都沒說,淚水卻是止不住的落。幸虧小女兒撿了大運平安回來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不是要把自己的心挖走一塊嗎?一想到此,和那個薄情人拼命的心都有了。

明蕙亦是含淚看着妹妹,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

傻丫頭啊,怎麽能什麽事都一個人扛?父親的薄情她死死瞞着,就為怕傷了親人們的心,舍了自己,偏了父親一大筆東西給東院。可這個傻丫頭就不想想,若是她因此有事,拿了再多的東西,那也叫整個東院的人傷心啊。

眼下皇宮裏的事,她肯定沒有說實話,母親似乎也察覺出來了。

罷了,就讓她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吧。

“虎丫頭。”明蕙跟着紅了眼圈兒,嗔怪妹妹,“真是一個虎裏虎氣的。”

仙蕙以為她們還是在說自己選秀的事兒,窩在母親懷裏撒嬌,“娘,姐姐,往後我再也不敢了。”

“不過……”明蕙微有疑惑,“仙蕙啊,前世今生又是什麽?知道這次選秀的事情不成,又怎麽回事?”

仙蕙微有遲疑,當時情急跟哥哥說了前世今生,有些後悔了。

“仙蕙!”邵景烨的聲音,像是及時雨一般在外面響起。

“哥哥。”仙蕙起身,上前高興迎接道:“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邵景烨仔仔細細看了小妹好幾遍,确認她無事,懸了兩個多月的心,方才落回肚子裏。他對自己要求甚嚴,心中的擔心自責遠比沈氏和明蕙更多,總覺得作為男子,是自己沒有早點看穿父親,沒有照顧好小妹。

因為高宸是每到一處,就讓人往家裏報信大概位置,所以一聽說仙蕙可能今天到江都,便立即從鋪子上往回趕,連妻子和女兒都沒有帶回來。

仙蕙搖晃他的手撒嬌,“哥哥,你呆了。”

邵景烨心情複雜無比,起伏不定。但卻笑着摸了摸妹妹的頭,故作輕松道:“我不是呆了,是想着你這麽淘氣,該怎麽收拾你一頓才好。”

仙蕙笑嘻嘻道:“哥哥才舍不得打我呢。”

邵景烨鎮定了心神,拉着小妹,進去一起坐下說話。

――大家都是疑惑前世今生這件事。

仙蕙看着母親、哥哥和姐姐,覺得現在大家都平安無事,歡歡喜喜的,又何必再去翻開前世血淋淋的真相?哥哥已經知道了父親的涼薄,自己會和他有商有量,往後好好應對,好好保護母親和姐姐的。

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就這麽讓母親和姐姐永遠活在假象裏,永遠不知道父親的殘忍和無情,讓她們開開心心的過下去吧。

“沒有什麽前世今生。”仙蕙不想讓她們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幹脆仗着自己是小女兒,厚着臉皮笑道:“我瞎說的,那可能有前世今生這麽離奇的事?我就是當時怕哥哥着急,瞎編的,沒想到真的選秀被取消了。”

邵景烨一臉吃驚,沈氏和明蕙都是聽得瞠目結舌。

“好啦,好啦。”仙蕙嘟了嘟嘴,“我這不是沒事嘛,你們別揪着一直這個問題不放了。”笑嘻嘻道:“我不僅見着了皇上、皇後娘娘,還有去了鎮國公府,有好多好多新鮮的事兒,你們想不想聽?很有趣的。”

只是到了夜裏,有件事,仙蕙卻不得跟姐姐坦誠。

她散了頭發,露出額頭上還沒有完全複原的傷疤痕跡,“我磕着了頭,這事兒你別跟母親和哥哥說,再養幾天就好了。”

明蕙吃驚道:“怎麽磕着的?”

“就是不小心呗。”仙蕙笑眯眯的,拉了姐姐滾到被子裏,“快來,快來,我們倆能誰在一床上的機會,可是越來越少了。”

明蕙摟着妹妹,輕輕摸着她額頭上的疤痕,“……虎丫頭。”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淚水在眼眶裏面團團打轉兒,――這就是自己的妹妹,什麽事兒都不願親人傷心的傻妹妹啊。

******

眼下初夏,仙蕙回來剛休息兩天就是五月五,熱熱鬧鬧的端午節。

家家戶戶都忙着在門上挂菖蒲、艾葉,準備雄黃酒,然後包各式各樣的粽子,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邵府的氣氛則稍微有點古怪,首先榮氏病了,是真的給高宸吓出毛病了,躺在床上,根本就爬不起來。

西院的人根本不敢歡聲笑語,就連準備端午節的東西,都是悄悄摸摸的。

而東院,沈氏正領着兩個女兒、兒媳,親自包粽子。現如今有丫頭使喚,包幾個意思意思,只當是玩一下湊趣兒。正在忙活,外面突然來了慶王府的人,一個管事媽媽領着兩個丫頭,進來笑道:“給沈太太送粽子來了。”

女婿給岳母家送粽子也算是習俗,這不奇怪。

沈氏笑吟吟讓人接了粽子,又回贈了一些,還打發了幾兩銀子算是喜錢。

仙蕙卻是一陣悵然。

前世裏,逢年過節都是陸澗親自送東西過來。

哎?搖了搖頭,自己怎麽又想起陸澗了?不要想,不要想,說好不要想的。

可是前世的陸澗,是因為瘟疫而最終無治病死的。自己為了他,不知道哭掉了多少缸眼淚,一滴眼淚一分記憶,想忘掉……,哪有那麽容易?心裏說不要想,可是有關陸澗的事,卻總不知不覺就忽地蹦了出來。

比如吃粽子的時候,又突然想起陸澗愛吃肉粽子的嗜好。

前世為了這個,自己還偷偷跟姐姐笑話他,“多奇怪啊,粽子本來就膩膩的,再包了肉在裏面,豈不是更膩?他那樣一個清清爽爽的人,怎麽這般奇怪?姐姐你說,等以後我嫁過去了,萬一為了吃粽子和他打起架來,可怎麽辦才好?哈哈……”

那些眼淚成河,那些歡聲笑語,是前世裏刻骨銘心的記憶啊。

“你們收拾好了沒有?”邵景烨穿了一襲明藍色的薄緞長袍,領口邊上配着月白色的斜紋緞,使得他看起來輕薄涼爽,飄逸無比。

“好了,好了。”明蕙給妹妹腰間也挂上了艾葉,拉她出門,“走罷。”

這是她們姐妹出嫁前,最後一個節日,往後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就不方便随意走動了。沈氏心疼女兒快要嫁人,便讓兒子陪着一起去看賽龍舟,怕人多擁擠,還特意租了一個小小的看臺,又領着許多丫頭婆子跟随。

江都護城河岸邊上的看臺不少,不但修得高高的,價格也高高的,都是有錢人家才租得起,尋常百姓只能擠在下面河邊觀看,視線差了很多。

沈氏領着兒女們上了看臺,各自落了座,吃着瓜子、點心閑聊,一面吹着江邊的清涼水風,周圍丫頭婆子伺候,下面家丁護院守着,倒也十分惬意。說起來,這還是來江都以後,第一次這麽悠閑自在出來玩兒呢。

只不過,這一天注定悠閑不了。

仙蕙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看着河岸邊的熱鬧,倒是少了幾分惆悵和恍惚,慢慢的也來了興致,側首笑道:“姐姐,我們來打賭好不好?我賭那一艘威風凜凜的藍色龍舟,一看就很有氣勢,今兒肯定能夠奪得第一。”

明蕙心疼她,順着她,笑着附和道:“那我就賭左邊第三紅色的那艘龍舟罷。”

仙蕙站在看臺邊上四下眺望,面前是一條巨大白色長龍般的江水,河水波光粼粼,龍舟五顏六色、絢麗缤紛,兩岸擠滿了觀看賽龍舟的百姓。她随意閑看着,忽然間視線一頓,停留在一個淡翡色的小小身影上,太遠了,看不太清楚。

可是憑着直覺,那人……,應該就是陸澗。

他也是來觀看龍舟賽的嗎?是不是和姐夫宋文庭在一起?心思恍恍惚惚,這大概是今生自己和他最後一次見面了吧?遠遠的再看一眼,然後他走他的獨木橋,自己走自己的陽關道,然後就再也沒有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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