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過往

墨黑色的天空烏雲翻滾, 雷聲轟鳴。

史滔和鳳章站在一處, 仰頭看着天空中，一黑一白兩道人影。

即使距離這麽遠，仍能感受到那裏劍拔弩張的危險氣氛。

“呲呲……呲啦……呲……”

史滔手中試圖和外界産生聯系的通訊設備, 因為強雷雨天氣的影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後沒挺過幾秒, 徹底壞了。

一旁鳳章全神貫注地注視着池卿和那個神秘的黑影, 沒有注意到他。

史滔內心有些焦急。

在他們趕來黔江之前, 當地相關部門已經聯系過史滔說明黔江天氣的異常，還說，會派人到原始森林來看看。

當時史滔答應了。

那時候他也沒想到，他們到黔江森林, 竟然會比當地人還要快。

而現在，當地派的人可能就快要趕到了……

史滔擡頭看一眼天空。

他現在只想給他們一個信號，讓他們別來了, 趕快回去。

看這架勢, 他們來了, 并不能幫上任何忙，只是多一堆，像自己一樣的“麻煩”而已。

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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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卿此時身處玄尊的領域之中, 只感到渾身上下每一寸都受到了針對和壓制。這等程度的壓制, 如果換做一個普通人類，只怕撐不過萬分之一秒，就會立刻爆體而亡。

身在其他人的領域, 就好像進入了一個只以他為主導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由領域的主人控制，包括時間和空間。

在這樣的狀況下，即便池卿實力強橫，此時也很難和玄尊抗衡。

池卿很驚詫。他知道玄尊的實力，上次交手，對方在他手下還不能撐過一招，如今卻擁有了領域之力，能将他完全壓制。

這才一年有餘。

如此高速的成長，實在可怕。

在此之前，池卿還未和擁有領域之力的人交過手。哪怕是他自己，也只是堪堪摸到了一點點門路，沒能徹底掌握這種力量。

當初他之所以在身體有損的情況下強渡雷劫，也是為了尋求突破，早日掌控領域之力，才能更好地保護鳳凰族長久不衰。

而這件他當初都沒能成功，還導致自己肉身殒滅的事，當初他的手下敗将卻先他一步辦到了。

池卿此時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腦海中模模糊糊有個念頭，卻怎麽也抓不明确。

拼命調轉體內靈力，對抗玄尊這處領域強橫的威壓，池卿臉上兩片薄唇開始泛白。

同時泛起的，還有體內綿綿的疼痛。

這是過度運轉靈力導致的。

對面，玄尊一直都沒有動作。

他安靜地看了池卿很久，看他皺起的眉頭，蒼白的面頰，和抿緊的唇。

看他此時狼狽不堪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池卿終于聽到一道聲音。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露出這副表情。”

聲音遼闊空遠，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池卿聽到了，卻沒有任何反應。他此刻并沒有太多心力去思考對方所言是什麽意思。

如今他連保全自己，都要拼盡全力。

他無動于衷的模樣落在玄尊眼中，那雙雖然平凡但顯得十分深邃的黑色眼睛，此時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旋即，他搖頭輕笑：“這樣也好。”

玄尊說道，與其說是說給池卿聽，反倒更像說給他自己，“你不記得我，也就不會太怪我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池卿猛地感到一陣愈加強烈的威壓，如山崩海嘯一般朝他洶湧地撲了過來。

幾乎是立刻，池卿本就搖搖欲墜的堅守被攻破。腰身一彎，吐出一口鮮血。

渾身上下甚至連骨髓裏都泛起難以忍受的銳痛，池卿身體劇烈顫抖着，牙齒咬了又咬，沒有倒下。

地面上，史滔和鳳章只看到天空中突然彌漫起一陣黑霧，接着就看到池卿吐血的那一幕，吓得兩人一聲驚呼。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他們能感受到，那黑霧不善。

而且，其中蘊含的能量太強了。

兩人緊盯着天空，看着那黑霧一點點擴散開來，心也越來越沉。

黑霧急劇擴散，很快，便将那與之相比太過微小的白色身影吞沒殆盡。

史滔直覺不好，只聽身旁鳳章低吼一聲，目眦欲裂。

“池卿！！！”

還不等史滔反應，身旁一道疾風似的身影掠過，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也投身沒入那仿佛遮天蓋地的黑霧之中。

然而很快，大約連一分鐘都不到，鳳章的身體飛了出來，嘴角殘留血跡，跌在地上，周身氣勢銳減，好像一瞬間，又蒼老了幾十歲。

他掙紮着還想起身，史滔終于反應過來了，趕忙上前扶住他，眉頭緊皺。

“咱們……咱們跑吧！”史滔聲音顫抖地猶疑道。

果然，在他說完後，鳳章冷冷掃了他一眼，“跑？”

“跑的掉嗎？”

說完，不理史滔，鳳章強逼體內靈力，踉跄地站起身，就要繼續沖進那片愈發濃重的黑霧，去支援池卿。

然而還不等他邁出步子，卻腳下一軟，又跌倒在地上。

方才那一記重創，已是讓他乏力。

狼狽地跌坐在地，鳳章沉默了，保持着摔倒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第一次，感覺鳳凰族氣數将盡。

也是第一次，他感到後悔。

并不是後悔他對池卿的信任，而是後悔，他竟然用鳳凰族，把池卿逼到了這個份上。

如果不是他提議讓池卿早日踏足領域的境界來保護鳳凰族，池卿也不會在傷還沒好全的情況下去渡神劫。

如果池卿沒有渡神劫，他就不會肉身殒滅，來到地球。

如果沒有來到地球，就不會卷到這種事情中來。

……

他現在甚至不在乎什麽鳳凰族的尊嚴與榮耀。

他只想池卿平安。

史滔在一旁沉默下來。

即便他能力再強，面對此種境況，一時也拿不出任何主意。

這早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和理解範疇。

正當兩人沉默間，突然一陣白光照了過來，穿透層層雨幕，照到兩人身上。

雨聲掩蓋了混亂的腳步聲，史滔這才發現，竟然已經有人過來了。

迎着光看過去，史滔被迫眯了眯眼。還不等他看清楚來的是什麽人，突然感到一個人猛地沖上前來，揪住了他的衣領。

他聲音比如今周圍的環境更加冷厲，也比現在的大雨更加急迫，還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池卿呢？！”

史滔看清肖爍辰一張嚴肅冷峻的臉，有些逃避地偏開頭，沒敢直視他的眼睛。

擡手指了指天空中此時濃重得像化不開的濃墨一般的黑霧，史滔沒有說話。

肖爍辰放開史滔，擡眼看去，哪裏有半點池卿的影子。

心髒撲通撲通跳得極快，大約從半小時前開始，肖爍辰就感到池卿留在他體內守護他的那一縷靈識，變得異常躁動不安。

可以想象，它的主人如今的狀态一定非常糟糕。

深呼吸幾口氣，肖爍辰用力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體內所有靈力都聚集到了他眼部。

看着那片濃稠的黑霧，這次肖爍辰隐約看清了。

黑霧像是自成一個世界，其中一黑一白兩個人，一人泰然自若，另一人狼狽至極。

當看清池卿那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和嘴角殘留的血跡時，肖爍辰心裏猛地一痛，下意識向前邁了兩步。

一旁史滔見狀，趕忙拉住他，“別去！我們幫不上他……”

肖爍辰腳步頓住。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

就憑他現在這點實力，在上面那倆人面前，根本都是不夠看的。

但是……

肖爍辰定了定神，取出一樣東西。

就在他剛拿出那件東西時，天空中玄尊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向地上望了一眼。

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地球上一個僥幸覺醒了靈力的普通人類。

拾人牙慧的蟲子。

不屑地哼了一聲，玄尊剛想随手将他手中的溫靈玉取回來，突然皺了皺眉。

他感到，溫靈玉內部的能量，竟然在一點一點地流逝。

“放他下來，放我們離開，你滾回大荒。”

看到玄尊看了過來，肖爍辰手中捏緊了那枚現在變大不少的溫靈玉，一字一句冷聲道，“不然，我就毀了它。”

“你應該知道，我可以做到。”

肖爍辰說完這話，突然感覺周圍風聲更大了些。

黑霧中，玄尊那張并不起眼的面容此時冷得出奇。他似是輕輕笑了一聲，才道：“本座平生，最恨受制于人。”

“你既要毀了它，那随便你毀，本座定要将你碎屍萬段！”

随着他話音漸落，一道黑色的虛影直沖肖爍辰而來！

肖爍辰瞳孔急劇放大，在玄尊的攻擊到來前，他只來得及用力握緊手中的溫靈玉。

“嘭——！”

一聲巨響。

預想中要承受的攻擊沒有出現，肖爍辰面前突然爆起一片絢麗的金光，燦爛而熾熱，幾乎燒亮了整片墨色的天空。

從遠處看，就像漆黑的夜空中，開出一朵耀眼的花。

肖爍辰眼睛應激地閉了閉，接着迫不及待地睜開，待适應了這突然明亮的光線後，才看清，自己面前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赫然是池卿。

肖爍辰心裏一喜，就要叫他：“卿……”

然而剛吐出一個字，肖爍辰話音頓住，臉色劇變。

就在這一刻，池卿留在他體內那縷靈識竟然驟然間虛弱了許多。

就好像，一個曾經擁有蓬勃生命力的人，突然間沉寂了下去。

這是怎麽回事？

明明池卿已經站在了他面前，而且他的狀态看起來比剛才好了許多，可是為什麽……

手中溫靈玉已經被他破釜沉舟的一下捏碎了，随手甩開殘留在手中的碎片，肖爍辰想要再叫池卿一聲，但不等他開口，面前金光更盛，而且逐漸向外蔓延。

肖爍辰不由自主地後退，只感到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推着他向外走去。

看着池卿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肖爍辰恍惚間看到，池卿身上那套他買的休閑服，慢慢變成了一件純白滾着金邊的廣袖長袍，原本只是垂到肩膀的頭發，也到了及腰的長度，頭頂有一個古代人才有的發髻……

他好像還有些什麽地方不一樣了，但他們現在離得太遠，肖爍辰已經看不清晰。

他的視線可以穿透方才的黑霧，如今卻穿不透那炫目的金光了。

池卿感受着自己身體的變化，逐漸調整成了令他最舒适的狀态。

斑駁的記憶洶湧澎湃地朝他湧了過來。

他記起當年如何被鳳凰族上一任族長撿回去，然後撫養長大，便一直留在鳳凰族。

他記起自己化身成為初生形态，獨自沉睡了數千年。

他記起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場大戰，本不想參與的他被迫卷了進去。最終決戰之時，大雨連下了數年之久，一場酣戰，四敗俱傷。

他記起在那場莫名其妙的戰争開始之前，他們雖談不上好友，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不知多少歲月。

他記起曾經被玄冥邀去望澤，他讨厭那裏潮濕的氣候，不好吃的食物和不好喝的酒。但他朋友屬實不多，漫長年歲又太過寂寞，也就去了。

……

池卿記起很多。

塵封多年的記憶一股腦破土而出，讓他也不禁微微皺眉，不願意去整理這些過往。

然而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他如何整理。

他曾經的老朋友和老對手，現在正滿是戒備地看着他呢。

池卿擡眼，看到曾經的玄冥，如今的玄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張臉上，此時也滿是複雜神色。

“你終究也是醒了。”

池卿聽不出他是遺憾還是如何，沒有心情去揣測，也沒有什麽心情和他敘舊。

只一擡手，他掌心中便多出一柄火紅色的長劍，劍身細長，似有火焰萦繞其上，細看之下，才發現劍刃薄而鋒利，透着一股冷煞之氣。

見他如此，玄尊臉上的複雜神色也頃刻間消失殆盡，轉而成為慣常的平靜。

池卿：“為何要這樣做？”

在他的印象中，玄冥其人，不争強不好勝，也不似另外兩位脾氣火爆，平日裏最是低調。

即便是當年那場大戰，池卿也一直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是被迫卷進去的。

如今他卻做出這等，意圖要用領域吞噬一方世界，将其完全掌控的事，完全出乎池卿的意料。

原來他和那條小蛇一直都猜錯了。

玄尊要做的不是什麽尋找新的生存空間，也不是征服地球成為領地，而是徹底将地球吞噬，成為這方世界的意志。

而方才被那個人類捏碎的那塊溫靈玉，正是他打開掌控地球之門的鑰匙——其中蘊有玄尊的領域之力，早已通過在地球的這些時日，滲透進來。

如果那塊玉石尚存，那池卿還真不敢保證能攔下他。

但好在，這種情況已經不存在了。

池卿在心裏默默盤算接下來的對策，對面聽到他的話便沉默良久的玄尊終于開口了。

“你道當年，為何會出現那一戰？”玄尊道，聲音恍如從遠古穿越而來似的，讓池卿有一瞬間的恍惚。

池卿聽得一怔。

當年那場曠日持久的戰争像是無緣無故便開始了，他從未想過為何會有此一戰。

戰時他來不及去想，也不願去想，戰後他陷入沉睡，記憶被塵封，就更加不會去想了。

玄尊見他沉默，自顧自說道：“我們生于天地，便自要受天地掌控，即便實力再強，也逃不脫天地的桎梏。天要你死，你便不得不死。”

池卿聞言皺眉。

還不待他說話，只聽玄尊又道：“不論在旁人眼裏再如何威風，也始終是受制于人。”

“而現在……”玄尊說着，突然擡了擡手指，遠處黑雲翻滾。

池卿面色一變，猛地提劍去擋，聽到玄尊冷厲的一聲，“我就是天道！”

作者有話要說：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