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像棉花糖
許立年少經歷了許多苦難,比同年齡孩子要早熟,話雖然不多,但是句句說到要點上,不像威嚴十足的老師,反而讓楊嘉羽有種天然的信任感。
楊嘉佑不是踢球,就是打游戲,作業倒是做得又快又好,但他對楊嘉羽從來沒什麽耐心。
有一次媽媽讓哥哥教她算術題,楊嘉佑口幹舌燥地講了半天,楊嘉羽還是似懂非懂,最後楊嘉佑真是急死了,說她是笨蛋,他越這樣數落她,楊嘉羽越像個刺猬球。
點滴相處都在積累她對楊嘉佑的不滿,楊嘉佑也是這樣。
有媽媽維護又怎樣,反正哥哥總是瞧不起她,覺得她很笨,很糟糕。
其實有關自己的事情,楊嘉羽多少知道一點,好在班上沒什麽人嘲笑她,都是她很熟悉的同學。回了家裏,心情就很壓抑,她也希望自己像哥哥那麽聰明,這樣就不會成為大家的幫扶對象。
她很羨慕哥哥,不用怎麽費力,就能取得好成績。
如果她能考到雙百分,楊嘉羽做夢都要笑醒了。
楊嘉佑壓根兒沒當回事,卷子丢得到處都是,楊嘉羽想看一看滿分試卷長什麽樣,是不是真的很神秘。但爸媽在哥哥試卷上簽完字,家長會一過,哥哥像投籃一樣,把卷子揉成一團,投進了垃圾桶。
有一次,她趁着哥哥不在,想把垃圾桶裏的卷子撿起來,但媽媽很快就進來了,數落她蹲在垃圾桶旁,也不怕有細菌。
哥哥正巧踢完球回來,把楊嘉羽吓了一跳,她連忙回了房間。
那時候她還在上小學,可是記憶如此清晰,楊嘉羽就很奇怪,自己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很笨呢。
不過現在有許立在家,一切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許立很有耐心,學習也很好,輕言輕語地講話,喜歡安靜地微笑,雙眼皮不明顯,睜開眼睛的時候反倒像單眼皮,可是眼眸低垂時,讓人覺得特別溫柔。
像什麽呢……
楊嘉羽搜索腦海裏的詞組,暗自後悔語文課沒有好好背詞語,現在搜腸刮肚,一個合适的詞也找不到。如果非要說點什麽,楊嘉羽覺得許立像上周五,她在校門口吃到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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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潔白,蓬松,靠近了也不怕受傷,反倒粘得滿臉是糖絲,很甜。
哥哥楊嘉佑,當然就像又硬又粘牙的麥芽糖,扯一塊兒下來,非得掉顆牙不可!
楊嘉佑的糖可沒那麽容易吃到嘴裏,楊嘉羽憤憤地想到。
為了保住牙齒,楊嘉羽不會輕易向哥哥讨要甜頭。
長大後的楊嘉羽,用了很長時間,很大代價,才理解到原來棉花糖和麥芽糖會相愛。那是一種怎樣的甜,她就不知道了,得問哥哥楊嘉佑。
楊嘉羽回過神來,面容很舒緩,望着身後的爸媽,“媽媽,你下周請老師過來吧。”
夫婦二人倚在門口,相視一笑。
後續的鋼琴課果然如許立所說,樂理課枯燥而乏味,光是鋼琴的基礎知識筆記,楊嘉羽都記了好多頁,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心中默念‘全全半,全全全半’,五線譜還有一定的記憶規則。
不過這些知識,要比數學課本上的雞鴨鵝有趣多了。
許立做完作業以後,會陪她在琴房待一會兒,問學習進展。偶爾他也會抽時間練習,叔叔阿姨對此非常支持,認為同伴一起學習交流是好事。楊嘉羽每次都很認真,把老師說的話記在心裏,除去完成自己的作業,她把課餘時間放在了鋼琴上。
十幾歲正值玩耍的年紀,平常孩子一般坐不住,要麽是家長在一旁威逼利誘。
楊嘉羽堅持學下去,覺得好像打開了新的人生大門,音樂的世界很美妙,她不會覺得那麽孤單,時間久了,那架鋼琴反而更像她忠實的朋友。
她能定在鋼琴前,不是家人逼着,是自己願意花時間學習。
因為許立跟她說過,只有基礎知識紮實了,才能彈奏出美妙的音樂。
現在還彈不出來,肯定是基礎功不到位,手指還不夠靈活,對琴鍵沒有爛熟于心。
楊嘉羽一點也不怕,她會一直堅持到那一天到來!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進入初二的那個秋季,楊振華幫許立轉校了,暑期結束前,他還專程帶許立去拜訪秦曉雯老師,感謝她這一年多以來,對許立的關照。
看見許立有了新的生活,秦老師十分開心,她伸手抱了抱許立,希望他敞開心扉,好好感受生活。
許立眼裏閃着淚光,點頭答應了,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秦老師,麻煩你幫我把這個本子轉交給班裏的同學,我給每個人寫了一句話,很感謝他們的友善。”
秦老師笑着保證:“沒問題,我相信他們也會祝你一切順利。”
事情處理得較為順利,為了方便照顧,楊振華把許立安排在兒子楊嘉佑所在的班級。
換了新的環境,許立才知道楊嘉佑一直在雙語學校,周圍的孩子非富即貴,算是當地的精英教育。許立心想,學費一定很貴。
這天回到家,他見楊叔叔還在書房忙工作,敲門進去了,問楊叔叔有關學費及轉校的事情。
楊振華說:“沒有你想得那麽可怕,真的。”
許立覺得不對勁,因為小到校服,大到學校的教育設施,甚至是食堂的飯菜,都跟之前的學校不在一個标準。
見許立面帶難色,楊振華說:“如果你怕給我們添麻煩,這樣,叔叔幫你記着,等你将來工作了,有經濟基礎了,再跟叔叔談這件事,行不行?”
許立說:“爸爸的卡上還有錢。”
楊振華擺擺手,“那些錢是給你定期存着的,以備将來不時之需,現在還不能動。”
“那每天回家裏吃飯也是開銷——”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門響了響,許立回過頭,見徐阿姨站在書房門口,手裏端着剛切好的西瓜盤,她笑了笑,“什麽開銷?家裏并不多你這一雙筷子,你千萬不要把阿姨想成這種人。”
許立內疚地低下頭。
徐瑛把西瓜盤輕放在桌子上,“許立,當這裏就是自己家,真的,阿姨說的都是實話,這也是我和楊叔叔的共同決定。”她拿了叉起一瓣西瓜,遞到他手上,“你還小,這幾年對你來說很重要,叔叔阿姨希望你将來過得好,飛得更高。”
說到這裏,她語氣懇求:“其實,阿姨很想跟你說一句‘謝謝’,因為你的出現,讓嘉羽能夠靜下心來學琴,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寬慰。”
楊振華從書桌前走過來,拍着許立的肩膀,“徐阿姨說得對,你安心上學就好。”
許立擡起眼眸,從楊叔叔眼裏看到了真誠與坦率,他知道自己再客氣就見外了,聲音帶着力量:“好,我知道了。”
許立把這些事都記在心裏,就像楊叔叔說得那樣,将來他會悉數回饋給他們,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好好學習,靜待長大,成為有力量的人。
之後每天上學,司機可以一起送三個人,不過沒過多久,許立借着周末吃晚餐的機會,跟叔叔阿姨說,他還是想自己上學,從現在住的地方到新學校,其實沒有之前那麽遠,坐地鐵可以直達。
楊嘉佑說:“我也坐地鐵。”
徐瑛看着兒子:“你也跟着起哄。”
楊嘉佑皺眉:“我怎麽起哄了,我又不是小朋友——”話沒說完,他撞見楊嘉羽幽幽的目光,怕自己又惹怒她,連忙改口:“我們是男孩兒,讓司機送妹妹,這樣也安全一點。”
楊嘉羽翻了個白眼,哼哼唧唧地說:“我一個人坐還寬敞一些。”
楊振華說:“行,出行注意安全。”
徐瑛沒好氣地看着丈夫:“他才多大,這樣出行我不放心,拐賣孩子的人很多。”
聽到‘拐賣’兩個字,許立心中湧起一陣刺痛,他不知道妹妹許岚在何處,自己在楊家得以庇護,暫時不用面對殘酷的生活,那妹妹呢?會不會挨餓,會不會像堂妹那樣挨打?
想到這裏,許立有點吃不下去了。這是他壓在心底的秘密,楊叔叔他們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畢竟爸爸許明達不是一個熱衷于訴苦的人。
現在跟楊叔叔他們說,無疑是增添他們的壓力與煩惱,許立等待着長大,将來自己去找妹妹。
楊振華沒注意到這麽多細節,只是說:“男孩子就得皮實一點,別這不放心,那不放心,将來他們怎麽獨當一面。”
楊嘉羽咬着花椰菜,學爸爸說話:“我也要獨當一面。”
大人們忍俊不禁,徐瑛拿孩子們沒辦法,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對女兒說:“你暫且不行,先讓哥哥們試試,如果每天出行順利、安全、及時告知家裏,再允許你跟着。”
楊嘉羽舉起湯勺,說了一句‘耶!’
家裏現在氣氛松快,不像之前那麽劍拔弩張,徐瑛覺得自己的壓力也少了不少。從前她樣樣不放心交給別人去做,總怕孩子受到委屈,現在她才知道,如果不傾聽孩子內心的聲音,無論是誰,都會讓他們覺得很難受。
徐瑛洗碗時跟丈夫商量:“要不等他們都能單獨上學以後,咱們把司機辭退了,家裏反正有兩臺車,出行也方便。請個做飯的阿姨,緩解一下我的壓力。”
楊振華在一旁幫忙,“可以啊,”他壓低了聲音,“讓他們自己上學,也是為了緩解你的緊張,有時候稍稍放手,給他們一些自由會更好。”
徐瑛點頭,“鋼琴老師會定時來,我一般都在家裏。等我從家務中解脫出來,倒是很想撿起之前的專業。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學法語的,人雖然在家裏,可以兼職做一些翻譯的工作。”
“這是應該的,除去媽媽的身份,你更應該是你自己,只有你把自己顧好了,條理清晰了,才能把‘媽媽’這個兼職做好。”
徐瑛忍不住笑了:“翻譯是兼職好不好,媽媽可是終身的。”
楊振華耐心地解釋:“‘媽媽’是終身的兼職,無論是誰,都應該先成為自己,然後才是妻子、丈夫、兒女、朋友、同事,這樣的人生才有厚重感。”
徐瑛眼裏湧起一陣淚光,“振華,謝謝你!”
“謝我做什麽?”楊振華眉眼舒緩,語氣誠懇:“是我應該謝你,有這麽好的妻子,還有兩個這麽可愛的孩子,真的,我很知足。”
徐瑛洗淨了手,用紙巾擦幹了些,輕輕擁住丈夫,聲線哽咽:“咱們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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