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指相扣

進入高中以後,楊嘉佑不怎麽打游戲了,除去戶外活動,他的心思全撲在學習上。

許立的座位在楊嘉佑斜後方,中間還隔了一排同學。

楊嘉佑永遠也會不知道,許立的整個青春期,都在收集他的背影。調整了聽講方式,許立克服了極大的學習障礙,再加上注意力高度集中,學習變成一件很純粹的事情。

有時候許立會因為一道數學題,跟楊嘉佑争執半天。

許立用的是常規方法,楊嘉佑是另辟蹊徑,許立說:“這種方法顯然不常見,你在哪兒看的?”

楊嘉佑說:“在輔導書上,講了一點,不過步驟略了,我自己重新做了一遍,覺得很好。”

“下一次未必能這樣解出來。”

楊嘉佑滿不在乎地說:“下次再想下次的辦法,整天像你這麽規規矩矩,那不得累死了。”

許立笑了,瞧見幾個女生一直在看楊嘉佑,“你回頭看看——”

“什麽?”楊嘉佑挑眉,狐疑地轉過臉,身後的女生們哄笑了起來,有些害羞地側過臉。

楊嘉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你無不無聊?”

許立說:“很多人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楊嘉佑想吐血,“老百姓拜佛,佛祖也忙不過來啊?”

許立想到了一件事,“那你還許願?”

楊嘉佑似笑非笑,“我不一樣。”

“你怎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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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佛祖的親戚,佛祖肯定會聽到我的心聲。”

許立靠坐在椅子裏,輕輕擡起下巴,“佛祖哪兒來的親戚?”

楊嘉佑繃不住了,笑容清朗,露出虎牙,拍着胸脯,壓低聲音說:“佛祖本佛。”

“淨往自己臉上貼金。”許立瞧了他一眼,語氣很輕:“我看你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在心中’,應該是濟公才對。”

“你——”

楊嘉佑想說什麽,上課鈴聲忽然響了,他伸手點了點許立,“行,我不跟你一般計較。”

高中以後,學校有規定的晚自習,夜裏九點四十放學,倆人從車棚裏推出自行車,聽見不遠處的女孩說:“你知道隔壁班的楊嘉佑嗎?”

“噓噓噓——”另一個壓低聲音,“他來了。”

很快,兩個女生加快腳步,繼續說:“旁邊那個是誰啊,長得也好帥。”

……

許立特意瞧了楊嘉佑一眼,見他面容平靜,一點反應也沒有。

楊嘉佑說:“你看着我幹嘛?你不認識我?”

“下回放學你先走,現在連我都要被讨論。”許立笑了笑,接着說:“你是風雲人物。”

楊嘉佑沒好氣地‘切’了一聲,“煩得要死。”不知道在說誰。

倆人騎着單車往前,楊嘉佑說:“往後你別在我面前八卦,跟他們一樣,很煩。”

許立想笑:“你對女生那麽大敵意?”

楊嘉佑瞧了他一眼,簡直不吐不快:“你沒見楊嘉羽有多煩人?長得是還行,哭起來那可要拆房子的,我真是怕了。我跟你說,你還別不信,越好看的,越麻煩,所以楊嘉羽堪稱戰鬥機!”

“哎,嘉羽很可愛,你別這樣說。”許立不知道楊嘉佑哪兒來這麽一套謬論。

楊嘉佑堅持即見,“我是看着楊嘉羽長大的,女生有多麻煩我比你清楚。”他吹起口哨,弓着背,腳下開始加速,“還有,我對女生沒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沒等許立說話,楊嘉佑跟風一樣沖到前面去了。

許立在他身後加速,看見楊嘉佑的校服被風吹得鼓起,這樣的場景貫穿了整個青春期。

高中知識繁多,學習任務比之前重,許立發覺,現在追趕楊嘉佑比以前更難了些。雖然楊嘉佑還是班級第一,但全校排名成了才是重點。

楊嘉佑在全校能排前十,基本上在第七第八浮動。

再往前,那真是學神級別的人物,天賦異禀不說,家中又從小潛心培養,想不優秀都難。許立算是半路上殺出來的,學習習慣在逐漸形成,基本保持班級前十名。

楊嘉佑顯然對此毫不在意,他對學習是挺認真,但看得出來,他沒有用足力氣。

有一回上體育課,籃球場上中場休息,許立把球推給其他同學,朝楊嘉佑走過來:“上回班主任跟你說什麽?”

楊嘉佑身穿球服,大刺啦啦坐地上,喝了一口水,“叫我再攢把勁兒。”

“那你怎麽說。” 許立坐在他旁邊,由于剛剛運動完,臉上在出汗。

楊嘉佑轉過臉看他,一下子沒忍住,笑出來,“嘿,你他媽怎麽這麽白啊——”

許立瞧了他一眼,表情有點郁悶,“汗白,不行嗎?”他見楊嘉佑還在笑,沒好氣地說:“跟你一樣,曬得那麽黑?”其實楊嘉佑是小麥膚色。

楊嘉佑理直氣壯地說:“大男人要那麽白幹嘛?”

許立被他氣到了。

“哎,算我說錯話了行不行?”楊嘉佑趕緊圓場,想起許立剛才說成績的事情,“現在不挺好的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不用那麽累。”

“排在你前面的,可不止一個人。”

楊嘉佑收斂了笑意,“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奇怪?非得拼死拼活才好?我要跟你一樣,廢寝忘食地學習,那還不如要了我的命。除了學習以外,還有很多東西。”

說到這裏,楊嘉佑朝許立湊近了一些,“不過你得再加把油,争取排到我正下方那個名次。”

那天光線極好,楊嘉佑的兩鬓看起來特別利落,他留着最簡單的短發,渾身卻散發着烈日氣息,又灼又亮,好像在許立心口烙下一個印跡。

那是成長的邀請函,許立內心湧起一陣躁動。

有楊嘉佑在,許立就是想一天到晚悶頭學習都不成,他被楊嘉佑撺掇到球場上。高二以後倆人個子迅速蹿高,楊嘉佑比許立稍微高一點,但從背影上看,他們漸漸褪去稚嫩感,處于成人與少年的交界線,看起來青澀又莽撞。

不得不說,流汗的感覺非常棒,難怪楊嘉佑癡迷運動,許立看見他在籃球場上跳躍,奔跑,搶奪,有種把生命完全打開的快感,就連嘶吼,也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體育課消耗了多餘精力,晚上的睡眠質量也随之提高,反而促進了第二天上課,用更飽滿的精神狀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知識轟炸。漸漸的,許立的成績正穩步向楊嘉佑靠近。

有趣的是,楊嘉佑每次都能把第二名甩幾十分,沒人再往前進,真是‘高處不勝寒’。

許立看着密密麻麻的排名,好像知道到了楊嘉佑的樂趣,不那麽耗盡全力,保持好名次,又與其他人拉開距離,空下來的時間去球場上揮灑汗水,讓老師、家長無話可說。

楊嘉佑是一個把時間發揮到極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的人。

饒是如此,楊嘉佑後來還是在許立身上栽了跟頭,花了很長時間弄清自己的心意。他在情感上是一個身比心快的人,有些事情來不及思考,好像就突然發生了。

這天周末,楊嘉佑、許立難得在家,徐瑛為了慶賀自己之前的翻譯內容被出版社采納,準備多做幾個菜,主菜基本上都端上去了,準備燒魚時發現醋用完了。

徐瑛朝樓上喊,“嘉佑,你在忙嗎?”

楊嘉佑說:“忙着呢,我正打游戲。”

“哎,媽媽給你說個事,家裏醋沒了,你在咱們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一瓶。”

楊嘉佑大聲說:“沒了就不用呗。”

徐瑛蹙眉:“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楊嘉佑叫苦連天地說:“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局游戲都沒打完。”

聽到外面的對話,許立走出來說:“徐阿姨,我去。”說着,他準備下樓。

楊嘉佑蹙眉盯緊手機屏幕,慢吞吞地轉過身,餘光捕捉到許立從自己房門口路過,他連忙說:“行行行,我去我去!”

他跟上了許立的步伐,聽見媽媽說:“買醋一個人就夠了,你現在跑下來做什麽?虛心假意!”

許立站在玄關處換鞋,頓時有點想笑,輕聲跟楊嘉佑說:“你待在家裏,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楊嘉羽聽見聲響,趴在二樓的欄杆上,眨了眨眼,“哥哥,你們要去哪兒?”

“你不是在做作業嗎?”徐瑛擡起頭,忍不住蹙眉。

楊嘉佑拉長了臉,壓低聲音對許立說:“我跟你一起,省得我媽又要唠叨。”

倆人準備出門了,楊嘉羽見況,叮叮咚咚地跑下來,“去哪裏啊?怎麽不帶我?我也要去。”

徐瑛笑出聲來:“你們三個人去買醋,是要把醋缸擡回來嗎?”

見媽媽沒有直接阻攔,楊嘉羽飛快地穿好鞋,跟着哥哥們出門了。

家裏離超市沒幾步路,小區又比較安全,他們從小在這裏長大,徐瑛覺得很放心,就由着他們去。丈夫楊振華應該會晚一點回來,要是沒趕上晚餐,她就和孩子們先吃。

他們住的小區全是別墅戶型,周圍寂靜,綠化也比較茂盛,三個人靜靜地走着,楊嘉羽在一旁叽叽喳喳,說着學校裏的事情。

楊嘉佑好像聽見她說成績進步了,多問了一句:“真的嗎?”

楊嘉羽點頭,伸出一個指頭,“進步了一個名次。”

楊嘉佑面如土灰,問了還不如不問,許立卻說:“不用跟別人比,跟自己比就行了。”

楊嘉佑沒好氣地怼他:“那你還跟我比?”

“誰跟你比了?”許立覺得他這個人莫名其妙,楊嘉佑是他的榜樣,不是對手。

楊嘉羽瞪着楊嘉佑:“你就會說我——”

楊嘉佑懶得理她。

買到了醋,他們順着瀝青路往前,晚風吹過,四周的柳樹沙沙作響,楊嘉羽下意識地拽住許立的袖口,“黑黢黢的,我有點怕。”

楊嘉佑的視線停留在楊嘉羽的手腕上,見她近乎抓住許立的手了,一股無名的怒火竄上來,他竭力憋着,擠到許立和楊嘉羽中間,沒好氣地說:“喂,我是你哥,你怕黑不應該找我嗎?”為了表達不滿,他把醋瓶子直接塞給楊嘉羽,粗聲粗氣地說:“拿着!”

楊嘉羽只好接住,不滿地望着他:“誰要找你,你比黑更可怕。”說着,她伸手去拽許立的手臂。

楊嘉佑直接牽住妹妹的手,“這樣不就行了嗎?我哪裏可怕,能把你吃了?”

楊嘉羽抱着醋瓶子,幽憤地看着哥哥,沒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看見前面的路燈壞了,楊嘉佑轉過臉問許立:“你怕黑嗎?”

許立怔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嗯?”

楊嘉佑朝前面擡了擡下巴。

“哦,不怕。”許立輕聲說。

“不怕黑你把手揣兜裏?”楊嘉佑掃了他一眼。

其實許立怕楊嘉佑誤會自己過分親近楊嘉羽,畢竟現在不同于以前,楊嘉羽已經15歲,不管怎麽說,都是少女了,他正處于17歲的年紀,是應該避嫌。

“有點冷。”許立随便找了個借口。

“哪裏冷了,這不是才秋天嗎?”

楊嘉羽在一旁看熱鬧,她最喜歡看兩個哥哥鬥嘴。

許立不想跟他吵,只好把手拿出來。

黑暗中,楊嘉佑垂着左手,行走間,時不時觸碰到許立的手,但許立每次都巧妙地躲開。手指間輕微又細膩的觸碰,像把鬼火一樣,迅速點燃楊嘉佑心中的燥意。

那盞路燈應該是壞了,待光線徹底暗了下來,楊嘉佑找到了許立的手,不由分說地牽住了他。

許立蹙眉,“你幹嘛?”

楊嘉佑一本正經地說:“哥哥牽弟弟不是很正常嗎?”

楊嘉羽的想法很簡單,“你現在知道自己是哥哥了?”

“楊嘉羽!”他瞪着妹妹,可是牽住許立的手絲毫沒有放開。

許立那天一直在想,如果是哥哥牽弟弟,為什麽楊嘉佑要鑽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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