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吓到你了
下了車,楊嘉羽肯定是步行,許立心想找起來要容易很多。
許立給楊叔叔打了電話,說楊嘉羽在學校附近,不用往反方向找。
楊嘉佑環視四周,學校周圍有不少商鋪,人群較為密集,放眼望過去,還能看見不少賣小吃的店鋪。顧不上那麽多,他已經往剛才楊嘉羽在監控中消失的方向找過去。
九點多的時候,又正值夏季的晚上,街市上還很熱鬧。
楊嘉佑辨認着人群,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聽見許立問:“嘉羽平時有沒有什麽愛吃的?”
楊嘉佑想了想,“她愛吃甜食,小時候我媽不讓她吃,怕蛀牙,她經常買很多。”
許立朝附近掃了一眼,有賣糖炒栗子的,也有做糖葫蘆的,“咱們分開找找,專門找賣甜食的店鋪。”
視線交錯時,楊嘉佑從在許立眼裏看到堅實而焦灼的目光。
許立又說:“你沒帶手機,待會兒咱們還在這裏彙合。”
“楊叔叔的手機號碼你還記得嗎?”臨走前,許立還有些不放心。
楊嘉佑說:“記得,我身上帶了零錢,你放心。”他看了看四周,“我往南邊找,你去另一個方向。”
這麽說着,倆人分散開了。
許立順着人行道往前,在一個賣棉花糖的店鋪門口好像看到了什麽。再定眼一看,人影又沒了,身穿牛仔背帶裙的女生很像楊嘉羽。
撥開人群,許立詢問店家,聽見對方說:“跟你說的很像,她往左手邊走了。”
得到肯定的答複,許立很快捕捉到楊嘉羽的身影,“嘉羽——”
楊嘉羽手裏拿着一朵蓬松的棉花糖,在看見許立的那一瞬,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很快,她加快步伐往前跑,仿佛一點也不想看到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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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到路口時,楊嘉羽借着短暫的紅綠燈變換時間,躍過斑馬線,把許立甩在對面。
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許立被攔住了。楊嘉羽就在附近,用不了多久,許立就能跑過去。
紅綠燈終于重新變換,楊嘉羽近在眼前,卻逃也似的坐進了出租車。
許立背後發涼,來不及多想,攔住下一輛出租車,“師傅,麻煩您追上前面那輛車。”
前面車輛衆多,師傅回過頭問:“哪輛?”見乘客比較年輕,“你是幹什麽的?”
許立額前冒着冷汗,“我妹妹離家出走了,車牌尾號是237,就在您的左前方。”
司機連忙應聲:“好。”
“別跟得太近。”許立察覺到楊嘉羽剛才情緒異常,怕她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他低頭翻看手機通訊錄,給楊叔叔打了電話:“我看見嘉羽了,實時定位我發到您手機上。”
楊振華正好趕到學校附近,“好。”
許立又說:“嘉佑在學校附近的小吃街上,那邊有一家幹果鋪,嘉佑應該就在那裏,你們一起過來,嘉羽這邊我先跟着。”
楊振華有種不好的預感:“跟着?她不肯回家?”
許立說:“她上了出租車,我叫了車跟在她後面。”他側過臉看向窗外,漸漸在向郊區開,“叔叔您放心,我會一直跟着嘉羽。”
“行,路上小心。”挂了電話,楊振華的車停靠在路邊,正開着雙閃,待楊嘉佑上車後,父子二人按照許立發來的實時定位跟了過去。
出租車繼續往前開,約莫過了二十多分鐘,周遭變得寂靜,再次看向車窗外時只覺周圍空曠而漆黑,路邊亮着一排排路燈。
“師傅,到哪裏了?”許立偏頭看向前方,楊嘉羽搭乘的那輛出租車還沒停,天那麽黑,她又是個女孩子,如果出了事怎麽辦?許立想都不敢想。
司機把廣播關掉,“這地方偏僻,靠近鐵路線,不過已經廢棄客運很久了,改成了貨運線。”
許立的心突突直跳,沒接話。
司機忍不住有些好奇,“你說說你妹妹,大晚上跑這裏來做什麽?”
許立暗自思忖,剛才從學校附近發現楊嘉羽,她買到棉花糖,看方向,像是要回家,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後面追趕,嘉羽反而越逃越厲害?
以許立對楊嘉羽的了解,就算她責怪他沒有及時告知求學打算,也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不單是徐阿姨,很多人都會先入為主地覺得楊嘉羽很任性,其實她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麽複雜,只是由于先天性的原因,她不是特別善于表達自己。
就像她不吃青豆,不是簡單的挑食問題。
那麽今天,令楊嘉羽拼命掙脫的原因又是什麽?
前面的車停了下來,許立連忙提前付了錢,“不用找了。”
下了車,明明可以直接追趕上楊嘉羽,許立卻放緩了腳步,語氣很平和:“嘉羽,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楊嘉羽停頓了片刻,呼吸有些發顫,回過頭:“我知道是你。”
許立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目光沉靜,不像是開玩笑或是任性,他沒有着急勸她回去,只是誠懇地解釋:“嘉羽,白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瞞着你,應該提前跟你說。”
楊嘉羽手裏的棉花糖已經縮小了一大圈,但形狀還比較完整,應該是在空氣裏融化了部分。
她靜靜地凝視着許立,眼淚無聲地淌下來,啞着嗓子說:“我不怪你,是怪自己。”
許立試着朝她走近了幾步,“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我會認真傾聽的。”
楊嘉羽眸光堅韌,擡高了聲音:“你別過來!”
他們現在站在靠近鐵路沿線的馬路上,隐約能聽到悠揚的鳴笛聲,偶爾公路上會出現飛馳而過的汽車,速度比市區要快。
許立站着沒動,看見楊嘉羽往一旁的雜物堆上跳了跳,好像是廢棄的枕木,堆了足足有半個人高,楊嘉羽坐上去的時候非常費力。
她穿着牛仔背帶裙,紮了個簡單的馬尾,面容清秀,比小時候更美,雙眼明亮,笑起來時讓人能想起整個秋天的銀杏,寧靜而溫柔。
楊嘉羽晃了晃腿,她的小腿白皙而修長,帶着少女的纖細,腳踝處穿着淺口白襪子,球鞋帶松散,跟随着她的節奏,在空中輕輕打轉兒。
頭頂是昏黃的燈光,飛蟲在燈影下撲趕,隐約能聽見草叢裏的蛐蛐聲。明明身處郊外,卻能讓人覺得安靜,自由自在,不用在意那麽多目光,讓楊嘉羽覺得很舒服。
半晌,她偏着頭,側臉看向許立,見他進退兩難,站在距離自己幾米的地方,她忍不住笑了,眼裏卻閃着淚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許立的喉結艱難地動了動,“沒有。”
“你說謊。”楊嘉羽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眼裏帶了幾分自嘲,“哥哥以前被吓時,會直接數落我。而你,會直接不說話。”
許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才好。
楊嘉羽接着說:“我本來只想出來轉一轉,以前媽媽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但是今天我不想那麽聽話,于是悄悄溜出來,買到了棉花糖。買完東西我準備回家了,但是你跟在我身後喊,我很生氣。”
“我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學習很費力。不過有你們在我,我什麽也不怕。”楊嘉羽吸了吸鼻子,“但是現在,哥哥要上大學了,雖然會留在南京,還是不比以前。你就更不用說了,要去北京,那麽遠的地方,你們都要離開我——”
她低頭望着自己的鞋尖,“我怎麽辦啊?我看不到一點希望,什麽也做不好,就連做家務,也會被媽媽嫌棄。在這個家裏,我像一個會呼吸的家具。”說到這裏,她擦了擦眼淚,“很沒有用。”
許立聽懂了,楊嘉羽是覺得備受照顧是一種負擔,他見她深呼一口氣,話應該沒有說完。
楊嘉羽的聲音裏透着哭腔:“我不要成為這樣的人!我要像哥哥一樣優秀,可是很難,真的很難,”她胡亂擦着眼淚,聲音越變越小:“後來我學了鋼琴,就不會那麽糟糕,不會變成沒用的人。”
她跳了下來,蹲在地上,抱膝哭泣:“爸爸媽媽很好,你和哥哥也是,但我好像沒辦法給你們什麽,我很難受……”
許立朝她走進了些,蹲在她身邊,輕聲問:“嘉羽,你在害怕什麽?”
楊嘉羽擦了擦眼淚,啞着嗓子說:“我怕自己一個人,怕你們都要離開我。”
許立知道楊嘉羽不再是哄一哄,就能開心的小女孩,他很認真地說:“嘉羽,你說的那些,其實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即使是很聰明的人,也要面對。我們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起,都要做好告別的準備。”
楊嘉羽的淚水奪眶而出:“可是我不想跟你告別,你走了,我怎麽辦?!”
許立懇切地說:“我還會在回來的,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妹妹。”
楊嘉羽雙眼通紅,“你騙人,我知道,如果我真是你妹妹,你肯定不會去北京。”她頓了頓,“就像哥哥一樣,哥哥他……不會丢下我。”
聽到嘉羽提起楊嘉佑,許立心裏湧起一陣酸楚。
除去讀書的緣故,他該怎麽跟楊嘉羽解釋,他想離開這裏的真正原因?
其實他很理解她的感受,因為年少失孤,許立險些被送到舅媽或是姑媽那裏,還不知道将會忍受什麽樣的生活。是楊叔叔出面,接納了他,幫他安葬奶奶,讓他在楊家待了這麽多年,還幫他轉學,照顧他的飲食起居。許立經常覺得虧欠楊叔叔和徐阿姨。
他跟楊嘉羽一樣,特別想償還他們的善意,更何況許立很清楚自己對楊嘉佑的感情,真的不能再打擾楊叔叔他們一家了。
就算不是去北京,他也會去別的地方。
察覺到許立沉默了,楊嘉羽很難過,“被我說中了吧?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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