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笑一笑

“真的嗎?她不會生氣嗎?”楊嘉羽詫異道。

“你用你自己的東西,其他人有什麽資格生氣?”孟如筠最看不慣有些人糊弄楊嘉羽,動不動就使喚她,“還有,你沒有任何義務承受別人的情緒。”

晾好衣服,楊嘉羽拿着盆子,和孟如筠一起往回走,走廊上回蕩着腳步聲,“如筠,你說以後我再遇到這種事怎麽辦?”她想了想,接着說:“其實以前我上初高中的時候,周圍沒有這樣的同學,大家都熱衷于分享,甚至比我大方多了。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好優秀啊,連我們班的男生都考不過她。就是這樣優秀,她還跟我一起玩,經常給我講題目,她是女生裏面的佼佼者,有她在,我高中過得很快樂。”說到這裏,楊嘉羽有點難過:“我經常很想她,但是她出國了,去了哈佛。”

孟如筠知道楊嘉羽的高中在當地很有名,師資力量雄厚不說,還招攬了當地非富即貴的孩子,她想了想才說:“現在也不差啊,你也很棒。”

楊嘉羽不想說這麽傷感的話題,只是問:“你呢,按理說,你應該去更好的學校。”上周末,楊嘉羽找孟如筠逛街,下午五點多回來時,孟如筠的媽媽催促她回去吃飯,孟如筠說跟同學一起,就不回來吃了。但架不住媽媽熱情,邀請女兒和她的同學一起回來吃飯。

楊嘉羽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孟如筠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按理說這樣的家庭會有更高的期望值。

孟如筠卻說:“我爸媽從不強求我,從小到大,我都按照自己的軌跡在走。”

楊嘉羽笑了笑,“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是沒考好。”

“嘉羽,如果我是那個去哈佛的女生,肯定也願意跟你做朋友。”

“為什麽?”

孟如筠笑容寧靜,“有些人,有些事,不問為什麽,就是那樣。”

楊嘉羽心裏很感動,又問:“你剛剛還沒有回答我,以後我該怎麽面對類似今天的事情。”

孟如筠清了清嗓子,“很簡單啊,你只要記住,真正的好朋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別人,更不會理所當然地消耗你。”

“麻煩?”楊嘉羽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經常麻煩許立,今天哥哥也說,有什麽事多給他打電話,不要總是麻煩許立。

孟如筠簡單明了地說:“如果某個人是你的好朋友,你舍得經常占她的小便宜嗎?”

楊嘉羽搖了搖頭,“不舍得。”她好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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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筠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吧,很簡單的,你用這個規則去區分人群,偶爾吃點虧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擅長跟別人吵架,但下一回不能繼續吃虧。”

“那你剛才還說要我把東西都收拾好,樂晗經常忘了買生活用品,我不給她用,不就得罪她了。”

孟如筠說:“不會啊,把話放在明面上講,大家都看在眼裏,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她不會怎麽樣的。”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其實這樣對樂晗也好,人際關系需要平衡,一個人過分遷就另一個人,不是一件好事,往往會隐藏更大的矛盾。”

楊嘉羽點了點頭:“哦,我大概知道了。”

兩個人走到寝室門口了,孟如筠說:“開心點,還是要有正常的寝室氛圍。”

“嗯。”楊嘉羽應聲,心裏也舒服多了。

除去平時上課,楊嘉羽周末基本上都回家練琴,學校裏也有琴房,但總歸不是自己的琴,時間到了就得離開。看着女兒在鋼琴上那麽用心,徐瑛覺得很欣慰,楊嘉羽的人生在慢慢打開,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

許立周末時會跟她一起練,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十分熟悉,演奏時很有默契。

周日下午,許立和楊嘉羽在琴房練琴。

楊嘉佑站在玄關處換鞋,聽見一連串旋律,媽媽朝他走了過來,“你怎麽提前回來了?”

“不是說晚上一起吃飯嗎?”楊嘉佑把鑰匙放在玄關的櫃子上。

徐瑛笑了笑,目光很溫和,“我以為你會飯點回來。”

“今天下午正好沒什麽事。”楊嘉佑語氣平靜。

說着,兩個人朝琴房走過去,音樂聲越發清晰悅耳,無憂無慮地散在空氣裏。午後的光線斜照在木地板上,原木色的家具染上一層薄紗。楊嘉佑站在門口,看見許立背脊挺直,與妹妹楊嘉羽并排坐在一起。稍稍偏頭,還能看見鋼琴鍵盤上飛快變換的手指。

節奏起來了,音符直往腦子裏鑽,輕松又急促,伴随着重低音,高音顯得更加靈敏,如同撲閃在報紙上的蝴蝶,每次振翅都能帶來一層悸動。

“許立在彈伴奏,嘉羽在彈旋律,四手聯彈,”徐瑛的目光透着欣慰,“嘉佑,你可以站近一點看看,嘉羽在鋼琴方面真的很優秀。”

楊嘉佑只覺呼吸一滞,朝那架鋼琴走過去,他靠站在一旁的書櫃前,目光驟然被四只飛快跳動的手指吸引,随着手速加快,節奏越來越富有張力。楊嘉佑忽覺身體裏每個細胞在沸騰,他看清了許立的手,白皙,節骨分明,手指修長而靈活。

明明是打籃球的手,怎麽忽然讓他覺得陌生了?

楊嘉羽的手就更美了,纖細,跳指非常漂亮,柔中帶力。很快,許立的左手朝楊嘉羽靠過來了,指尖跳動着,眼看着離楊嘉羽的手只剩一個白鍵,許立擡起手腕,如流水般往另一端滑過去。

這哪裏是四手聯彈,分明是鋼琴鍵上的指尖角逐,太精彩了!

許立的左手漸漸呈打開狀,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美感,每次起落如同親吻鋼琴鍵,帶着清淺的挑逗,一旦楊嘉羽彈起旋律,他的手開始收回幅度,不着痕跡地駕馭曲子。

徐瑛站在兒子身旁,輕聲說:“之前的鋼琴老師說,嘉羽彈八度時容易刮音,是許立陪着她練了好久,才慢慢改了過來。”說到這裏,她偏頭看了看許立,“許立平時那麽忙,還能保持這樣的水準,真是太難得了。”

曲子進入收尾階段,節奏卻沒有降下來,伴随着幹脆利落的手腕變換,音樂聲戛然而止。

徐瑛忍不住鼓掌,“沒有瑕疵,很棒!”為了幫助女兒學鋼琴,當初徐瑛也下了一番苦功夫,她做了大量的功課,雖然不比專業的老師,卻有着靈敏的聽覺,能夠聽出整首曲子的完成情況。

許立側過臉,這才發現楊嘉佑也在,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浮現溫和的笑意:“徐阿姨,嘉佑。”

楊嘉佑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喉結動了動。

徐瑛點頭,笑着說:“那行,你們接着練,我們先出去了。”

楊嘉佑沒說話,跟着媽媽一起離開了琴房。

家務事他幫不上忙,索性回了房間,他原本熱衷于體育活動,日常愛打游戲,可是這天下午,楊嘉佑一直靜不下心來。樓下清淺的音樂聲,把他的心思全都勾走了。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不想讓那麽多人見證許立的光芒,他害怕失去許立。

但很快,楊嘉佑打消了思慮,他不能那麽自私。

許立和楊嘉羽練習到下午五點多,這時候,楊振華回來了,玄關處放着三個孩子的鞋,他不自覺地笑了。原來即便孩子們長大,只要他們回家,很多情感還跟以前一樣,讓人很懷念。

晚餐很豐盛,席間楊嘉羽說個不停。父母向來對她寵愛有加,即使是瑣事,聊起來也讓人覺得輕松愉快。不過楊嘉羽沒有跟父母說生活上不開心的事情。她知道,有些事還是需要自己去面對,更何況,孟如筠不是還幫她分析過嗎。想到這裏,她對生活充滿了信心。

離正式演奏還有一段時間,可以好好挑選演出的曲子。

考慮到周一有課,晚上八點多時,許立準備回學校了。

徐瑛切了水果拼盤過來,“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晚上再走。”

許立笑着說:“明天早上八點的課,我怕趕不及。”

“那行,看你方便。”徐瑛很尊重許立的決定。

楊嘉佑吃了一塊臍橙,拿好桌上的手機,也準備返校了。

“哎?你也有課?大四這麽忙嗎?”徐瑛語氣詫異。

楊振華說:“行了,他們現在都是成年人,讓他們自己安排吧。”

楊嘉羽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家裏的床比宿舍舒服多了,真不知道回學校有什麽好。”

空氣裏透着溫馨的笑意。

徐瑛回頭看着女兒,這些年以來,壓在她心裏的巨石,在逐漸減輕重量,看着楊嘉羽能夠找到人生方向,感受到生活的快樂與幸福,她作為母親,別無所求。

大門緩緩地關上,許立發現楊嘉佑沒有等自己,他跑了一段,才跟上楊嘉佑,“嘉佑,等一等我。”

楊嘉佑的腳步放緩了些,眉眼沉寂,絲毫不見往日的飛揚。

許立偏頭看他,“你怎麽了?”

楊嘉佑語氣很平靜,“沒事。”他頓了頓,又問:“什麽時候演奏,我到時候去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落寞。

許立答:“12月20日。”

“噢,”楊嘉佑擡起頭,發現月色明亮,“再過大半年,就要畢業了。”

許立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些,與楊嘉佑保持着半步距離,凝視着他的背影,感覺楊嘉佑今天心情不好,但他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楊嘉佑回過頭,發現許立又慢吞吞地走到後面了,心裏有點難受,“你就不能走快點嗎?”可是話剛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看見了許立的眼睛,裏面盛滿了洶湧的情緒,甚至在忙不疊地躲避。

說完,楊嘉佑徑直往前走。

許立知道,楊嘉佑是真的難受了,也許是因為即将面臨畢業,也許是因為倆人無法再進一步的關系。想到這裏,許立跟了上去,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想讓楊嘉佑那麽難過。

倆人并肩走了一站路,到達下一個公交站時,通往學校的那趟公交遲遲不來,楊嘉佑轉到車站後面,查看其它車次,還沒來得及轉身,忽覺周身被誰輕輕擁住。

他聽見許立說:“嘉佑,你別不開心了,好不好?”

楊嘉佑呼吸發顫,視線停留在環住他腰身的手上。那雙彈鋼琴的手,此刻交疊而放,手指白皙而瘦削,近距離地貼着他的腹部,就好像他可以擁有許立一樣。

“不管發生什麽,我一直都在,除非有一天,你不想再看見我了。”許立輕聲說。

楊嘉佑握住許立的左手,緩緩摩挲着他的掌心,悶悶地‘嗯’了一聲。

許立拉住他的手臂,讓楊嘉佑轉過來,見他仍愁容滿面,“嘉佑,你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

楊嘉佑心口發悶,哽咽到無法呼吸,半晌才将情緒忍了下去,竭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許立眉眼舒緩,嘴角帶着清淺的弧度,“這樣就對了,為什麽要不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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