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坐立難安
天色暗了下來,寒風吹得楊嘉羽打了個哆嗦。
此時她的紅薯差不多冷了。
正準備轉身回去,楊嘉羽發現面館左手邊蹲着一個女孩,面前是成堆的餐具,水龍頭淅淅瀝瀝地放着水,滿盆子飄着洗潔精的泡沫。
按理來說,餐館收拾餐具時肯定不會拿在明面上,一是不雅觀,二是讓人覺得不衛生。
回過頭看向店內,老板娘動作娴熟地翻炒粉面,火光襯得她愁容滿面,跑腿的夥計恨不得腳底下長着風火輪,完全忙不過來,估計他們顧不上那麽多細節了。
楊嘉羽的紅薯已經冷了,但還有好大一塊,她舍不得扔。
洗碗的女孩讓她覺得很眼熟,她湊近了一些,輕聲說:“你好。”
女孩沒有理會,戴着塑膠手套,動作娴熟地将洗好的碗碟放在另一個盆子裏。
楊嘉羽覺得這個人很奇怪,隔那麽近,她肯定聽見了,為什麽不回應。
好奇心驅使着她往前,偏頭細看,楊嘉羽發覺女孩的留着齊耳短發,側臉清秀而倔強,人很瘦,脖頸纖纖,羽絨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寬大,腳上穿着黑色膠鞋。這不就是上次來學校的那個騎手麽?難怪她當時覺得對方年紀小,原來真的是個小女孩。
察覺有人走過來,女孩終于擡起頭,這一次,楊嘉羽終于看清了她的五官——皮膚白皙,淡眉,弧度舒緩,雙眼睛如同黑寶石。鼻子很秀氣,鼻梁處長了一顆很淺的痣,雙唇飽滿,透着薔薇般的顏色,顯得那顆痣,更像是她五官上的亮點,而非瑕疵。
‘噗通’一聲,楊嘉羽的紅薯汆到洗碗盆裏去了,濺起了水花。
女孩不悅地皺眉,“你能不能別給我添麻煩?”
楊嘉羽連忙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她長得太好看了,讓楊嘉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哎……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她一下子又說不上來。
沒等楊嘉羽伸手,女孩動作娴熟地撈出浸濕的紅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裏,又開始悶頭洗碗。
店內傳來女人的叫喚聲:“繁君,碗洗好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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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了!”女孩大聲應答,連忙取下手套,抱着洗幹淨的碗跑過去,地上留着清淺的腳印。
沒過多久,女孩又回來,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楊嘉羽覺得她很奇怪,這麽冷的天,她怎麽會出汗啊。
“你叫什麽名字?”楊嘉羽蹲在一旁,問得很有耐心。
女孩掃了她一眼,覺得這位客人真是多管閑事,“跟你有關系嗎?”
楊嘉羽也不生氣,擡頭看向店鋪的名字,“你姓孫嗎?我剛剛聽見裏面有人喊你,那麽,你叫孫繁君嗎?”
女孩悶悶地應聲。
楊嘉羽接着說:“今天是周四,這個時間點中學應該在上晚自習,你為什麽沒有上學呀?”
名叫孫繁君的女孩停下手中的動作,神色微冷,側過臉看楊嘉羽,“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楊嘉羽認真地問:“你幾歲?為什麽不上學?上次去南京藝術學院送外賣的人是你嗎?”
孫繁君不說話了,怕客人舉報店鋪,只是咬着下唇。
對,就是這個動作!讓楊嘉羽想起了一個人,是許立!
許立也喜歡這樣,不高興了就是這種神态,再仔細看,楊嘉羽簡直呼吸不過來,這不就是許立小時候嗎?只是頭發長一點,五官更加柔和,不對,這應該是女版的許立。
許立和楊嘉羽一起長大,是她成長中最親密的朋友,是除去父母和親哥哥以外,最信任的親人。她對許立太熟悉了,那些細節全映在楊嘉羽腦海裏。
難怪上次她覺得騎手很奇怪,除去身量的原因,當時女孩擡起眉眼的一瞬,讓楊嘉羽想起了許立,只是現在才反應過來。
楊嘉羽慢吞吞地說:“我看見你,想起了一位親人。看年紀,你是不是才十五六歲?”
孫繁君斂着眉眼,顯然不想說這些,再擡起眼眸時,眉眼間帶了幾分鋒芒,“跟你有什麽關系?”她深呼一口氣,覺得這個人說話的語氣跟尋常人不一樣,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好讓遠離自己,“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沒看出來我不想理你嗎?你還問那麽多幹什麽?”
“我是有問題,”楊嘉羽一臉坦誠,絲毫不覺得對方在攻擊她,相反,語氣很釋然,“我不聰明有罪嗎?我又沒有危害別人,我跟大家一起遵守社會秩序,認真生活。這個世界有很多人,我又不做科學家,有什麽問題嗎?”
孫繁君沉默了,面帶自責,但很快斂住情緒,啞着嗓子說:“你別管我了,這是我家,裏面炒菜的是我媽媽。”
“你爸爸呢?就是孫師傅。”
孫繁君眼裏閃過一道淚光,忍了忍才說:“這是我的家事,麻煩你不要問那麽多了。我請了幾天假,來給他們幫忙。”
楊嘉羽說:“可是,使用童工是犯法的——”這點常識,她還是知道。
孫繁君眸光堅韌,仿佛被戳到了痛處,強調道:“什麽童工!這是我的家人,我要幫他們做事!”
楊嘉羽還想說什麽,被身後的聲音輕輕打斷,是孟如筠,“嘉羽,可以吃飯了。”
久蹲腿部發麻,孟如筠上前扶了她一下,見女孩不願多說,楊嘉羽只好往店內走。
孫繁君這才擡起頭,視線跟随着面前兩個女孩,将方才一湧而起的情緒忍了下去。
吃飯的時候,楊嘉羽明顯心不在焉,向邵陽給她夾菜,“是不是胃口不好?”
楊嘉羽搖頭,還惦記着那個小女孩,想起自己以前在學習上那麽費力,都沒有放棄讀書,不管怎麽樣,這個年紀不讀書,太可惜了。
臨走前,楊嘉羽跟老板要了一張名片,印刷很粗糙,上面寫着簡單的聯系方式和菜樣。
女老板看上去四十多歲,留着長頭發,微胖,乍一看很嚴肅,但聊上幾句,又覺得是個實在人,“我們店不送外賣了,餐食準備不過來,如果實在要點,只能批量定,按點送過去。”
楊嘉佑收下名片了,“那以後我們排練,批量定的話,還會往南京藝術學院送嗎?”
“應該會。”女老板笑意疲憊,點了點頭。
孫繁君抱着一摞碗,在店內停留了片刻,注意到媽媽在和那幾個大學生說話,明明想聽他們在說什麽,又有些不好意思,匆匆鑽進了廚房。
孟如筠問:“您貴姓?”
女老板說:“我姓李,叫李梅。”
“哦,”楊嘉羽若有所思地點頭,“那行,這個我就先收下了。”等以後有機會,再點孫師傅家的餐食。原本跟向邵陽待在一起,楊嘉羽會莫名地緊張,但她的心思全跑了,想着一些沒邊際的事情。
比如名叫李梅的老板娘,怎麽會有孫繁君那樣的女兒,她們母女長得不像。
向邵陽只當她是喜歡吃面食,沒有多問。
此時已經快七點了,冬天晝短夜長,外面黑黢黢的。向邵陽送兩位女生回去,臨走前,楊嘉羽還在想什麽時候能批量訂餐,沒留意到向邵陽舒緩的目光。
臨近月底時,聖誕節悄然而至,不少新電影都在這期間熱映,許立準備喊楊嘉佑和楊嘉羽一起去看。因為畢業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不能像現在這樣,一起做很多事情。許立想把接下來為數不多的相處時間分配好,不要留有任何遺憾。
于是他給楊嘉佑發微信,問他有沒有時間一起去看。
楊嘉佑回複得很快:有。
許立說:好,我再問問嘉羽。
楊嘉佑直接打語音電話過來了:“你喊嘉羽幹什麽?她來這裏一趟要轉好幾次車。”
“那我們去她學校附近看不就行了?”許立看了看電影檔期表,“明天晚上7點的就不錯,看完以後正好送她回學校。”
“我說,就我們倆去看不行嗎?”楊嘉佑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好。
許立下意識地笑了,“好,那下一次再喊嘉羽一起去。”
這麽商量着, 隔天晚上,許立如期見到了楊嘉佑,但整個觀影過程中,他覺得楊嘉佑心不在焉。按理說,科幻電影一向是他喜歡的類型,為什麽楊嘉佑坐立難安。
許立悄聲問:“嘉佑,你怎麽了?是電影不精彩嗎?”
“啊?”楊嘉佑沒反應過來,把手伸進許立的爆米花桶裏,為了掩飾心中的慌亂,抓了幾顆爆米花塞在嘴裏,“沒怎麽啊。”
許立語氣平靜,“那你身上長跳蚤了,動來動去。”
楊嘉佑沒好氣地說:“我熱不行嗎?電影院暖氣太足了。”他現在一單獨跟許立待在一起,就會莫名緊張,連電影裏講了什麽都沒看明白。
見許立絲毫沒有慌亂,楊嘉佑試着平靜下來,提議道:“晚點去逛小吃街吧?上次燒烤沒吃成。”
許立目不轉睛地看着大屏幕,“咱們不是吃過晚飯嗎?”他怕楊嘉佑失落,又說:“好吧。”
楊嘉佑心裏很高興,喝了一大口許立的可樂。
“你自己不是有一杯嗎?”許立皺眉。
楊嘉佑說:“我愛喝哪杯,就喝哪杯,你管得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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