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虞姬亮相以後, 大王回營。

“槍挑了漢營中數員上将……”

飾演楚霸王項羽的演員一上場, 小老頭就立刻跳起來，高聲喝道：“好！”

一邊叫好，一邊熱烈鼓掌。

臺下也有不少人鼓掌，倒像是被小老頭帶領着叫好似的。

靳木桐對京劇興趣不大，饒有興趣的看着小老頭的反應。

它的目光幾乎貪婪的看着臺上唱戲的人, 每當楚霸王唱到精彩之處, 它都激動萬分的鼓掌叫好。

一出戲下來，靳木桐忍不住問道：“你是很喜歡聽那個楚霸王唱戲？”

小老頭卻清清嗓子, 一本正經點評道：“還不錯, 就是比不上小七當年。”

靳木桐望天，這個俞松是楊派唱法的傳人, 比不上當初的一代宗師也是很正常的，在她看來, 今天現場觀衆的熱烈反應已經說明了俞松的實力還是相當了得的。

方教授走了過來：“走吧，小靳, 我帶你去後臺。”

“好。”

錦城茶樓雖然中間幾十年被改成了餐廳, 可當年供演員休息換裝的地方竟然因為改建成倉庫還保留着, 方容琨跟俞松熟識，輕松便進了後間休息室。

“老俞，哈哈, 好久不見。”

“老方，可不嘛，想要請你可真是不容易哇, 你如今真是個大忙人了。”俞松笑道。

“我今天來是給你介紹一個女孩，她是“品古齋”古玩店的老板，有件東西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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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松微微一怔：“古玩店？什麽東西？老方我可告訴你了，我如今可沒啥閑錢玩古董了。”

方教授笑了笑：“你先看看再說，小靳，你把茶杯拿出來。”

靳木桐依言從背包裏拿出了青花瓷釉蓋碗茶杯，小心放在了桌上。

俞松一臉狐疑，揭開了茶杯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方容琨，接着一臉無奈的端起茶杯仔細看。

當他看見茶杯底部的款識的時候，臉色一變，驚聲問道：“這茶杯哪來的？”

靳木桐照實說了：“前幾天我來這錦城茶樓，有人打碎了這茶杯的茶杯蓋，我修好了，方教授聽說我為它找買主，便帶我來找你。”

俞松臉色變了變，将茶杯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簡直愛不釋手，過了好半天才終于再度出聲問道：“這茶杯，值多少錢？”

靳木桐看了眼方教授，方教授示意她自己報價。

靳木桐斟酌了一下：“這茶杯蓋經過修複，不過畢竟是清代鹹豐年間的物件，本該報價七萬的，不過似乎俞先生你跟這個茶杯很有淵源，所以五萬塊就可以了。”

俞松聽到這裏，臉上閃過一絲愧意，又有些惋惜，忍痛慢慢将茶杯放回桌上，眼睛還不忍挪開。

“你說的很對，我跟這茶杯……的确很有淵源。”俞松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這是我師祖楊子柏用過的杯子。”

方容琨有些意外：“這上面的款識分明寫的贈袁榮壽，為什麽是他徒弟楊子柏用過的呢？”

俞松的目光有些深遠，似乎在回憶着什麽：“說來你怕是不信，其實這杯子我師父小的時候見過，他說那是他父親的師父楊子柏用過的舊物，聽說當年師祖楊子柏很喜歡對着杯子練習唱戲。按理說，這算是師父的傳家寶了，只可惜當年戰亂，逃難過程中竟然不慎将它遺失了。師父的父親也郁郁而終，師父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提起這件事也是相當遺憾。”

方容琨聽得入了神，感嘆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故事，你們還有這樣的緣分。”

俞松苦笑道：“可不，靳小姐，謝謝你，能夠将它救回修補，否則，只怕我今生也見不着這麽珍貴的東西了。我知道它的價值遠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只可惜，我如今囊中羞澀，能拿出來的只有三萬塊，我……怕是跟它還是緣分不夠。”

說完，又戀戀不舍的看着茶杯。

小老頭此時也從杯子裏走了出來，它怔怔的看着俞松，這個人……就是傳承小七一生所學的後人？

它的雙眸落在俞松的身上，細細的看着。

沒有錯了，在他的身上，它看到了和小七類似的氣質。

靳木桐看見了小老頭的表情，已經有了決定，對俞松說道：“俞先生，這杯子若你喜歡，三萬塊賣給你也行。”

方容琨詫異：“小靳，這價格的确有些低。”

其實聽了老俞講的這些，他也希望能夠促成這次交易，甚至他已經打算借給好友兩萬塊錢的準備了。

而靳木桐竟然主動降價，這是他絕對沒有想到的。

因為他的人脈很廣，之前也多多少少聽人說過“品古齋”的一些情況，知道靳木桐很是缺錢。

方容琨沒想到，靳木桐竟然願意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把這個杯子賣給老俞。

俞松也沒有想到，看向靳木桐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怔忪。

靳木桐微微一笑：“有時候，緣分比價錢更重要，只是我有一個願望，不知你可否幫我實現。”

俞松聽見對方願意主動降價，眼睛都亮了起來：“靳小姐有什麽願望，我一定盡力幫您。”

靳木桐又看了一眼站在梳妝臺上的小老頭：“還請俞先生為我唱一曲《長坂坡》。”

俞松一愣：“你是想聽趙雲？”

長坂坡中有三國的一幹角色，不過老生的經典角色是趙雲，也是師祖當年的成名之作，他也花了自己大半生的時間琢磨師祖的唱法。靳木桐提出想聽《長坂坡》，自然是指的趙雲的唱段。

“是的。”靳木桐答道。

俞松臉上露出笑容：“好！”

方容琨饒有興趣的找地方坐下，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靳木桐也回到了之前觀看的地方，微微看向身側的茶杯，此時的小老頭已經情不自禁的從茶杯裏走了出來，端正的坐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期待的看向臺上。

茶樓的客人本來以為表演已經結束，還在津津有味的回味着剛才聽到的《霸王別姬》，沒想到茶樓老板宣布再加演一場，外頭立刻是雷鳴一般的歡呼鼓掌聲。

方容琨有些感慨：“其實老祖宗傳下來的這些藝術還是應該繼續傳承的，如今的年輕人逐漸對京劇沒什麽興趣了，如果換在幾十年前，老俞早就是聞名全國的名角，可如今……哎！”

靳木桐點了點頭，很認可這一點。

不說別人，單指她，如果不是遇到了小老頭，恐怕也和京劇無緣。

第七場，京胡響起，趙雲上場，在舞臺上站住，正式亮相。

“ 黑夜之間破曹陣，主公不見天已明。趙雲既然受重任，上天入地去找尋……”

“好！”

一張嘴，臺下便有叫好聲。

靳木桐看向小老頭，只見它的目光一直追着趙雲的方向，眼睛裏有種說不出的光彩，當聽見他開口的瞬間，它的眼眶瞬間蓄滿了淚水。

這麽多年了，它再也沒有聽過戲曲，再也沒看到過有人穿着這身戰袍站在舞臺上。

熟悉的唱腔，神似的工架身段，小老頭淚眼模糊中仿佛又重新看見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小七。

靳木桐知道，她為茶杯找對人了。

一曲終了。

靳木桐再度見到了尚未卸妝的俞松。

“俞老師，謝謝你的精彩演出，滿足了我的心願。”

說完，她把茶杯放在了俞松的桌上。

俞松高興得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目光凝視着杯子，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最終只能說一句：“謝謝。”

靳木桐笑道：“俞先生，你不用謝我，以後請好好保管它。如果有可能的話，也請多在它的面前唱京劇可以嗎？”

俞松一愣，雖不知道靳木桐為什麽這麽說，不過依舊答應下來：“好，沒問題，我也要效仿師祖，對着這只茶杯練習。”

聽到他的話，靳木桐放心下來，這樣再圓滿不過了。

轉賬到款以後，靳木桐起身準備離開，小老頭追了兩步：“哎！”

靳木桐回頭看向他。

小老頭抱拳鞠了下去：“謝謝！”

靳木桐心中驟然湧現一股暖意，含笑點頭，也在心裏跟它道別。

只是，靳木桐完全沒有想到，今日降價降茶杯轉給俞松的決定，在未來某天，竟然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好處。

跟方教授道別以後，靳木桐回到“品古齋”的門口，卻發現“品古齋”的門都已經上鎖了。

靳木桐看了眼時間，這還沒有到下班時間呢，汪陽就這麽跑了？

她不由笑了，還真是沒耐心的一個孩子。

靳木桐這樣想着，開門進入店裏。

她這才發現，汪陽雖然提前下班了，可他已經把所有的活都幹完了，整個店面看上去井然有序，幹淨整潔。

這個場景也是讓她忍不住詫異了一下，沒想到效率還是蠻高的，而且……他好歹也是一個文物修複的高材生，能忍受下來，當真把自己當雜工打掃衛生，也是蠻不容易的。

本來就不算聘請人家的，事情提前做完了，休息就休息吧。

靳木桐如此想到。

還沒到打烊的時間，靳木桐坐在櫃臺後，拿出筆記本，在新的一頁上寫着：

青花釉百壽圖蓋碗瓷杯，一盞茶，一曲戲。看似不起眼的一個杯盞，卻見證了一代京劇宗師的誕生。小七從師父手裏繼承瓷杯，現如今，瓷杯又到了新的繼承人手中，就仿佛一個輪回，無論時代如何變化，傳承永不斷代。而瓷杯，就像是先人的期待，囑托，默默的見證着這一切。願它，永遠有“小七”陪伴……

靳木桐寫着寫着，只覺得頭頂一道陰影，擡頭就看到汪陽從外面回來，一邊走，一邊還拿手撥着濕漉漉的頭發。

“诶，你怎麽回來了？”靳木桐詫異的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