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雨停了片刻,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白惜璟料到白朦有此一問,一本正經地回答:“無鳳宮遲早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審查這些賬簿,就是宮主的日常事務之一。”

把無鳳宮交給自己?白朦吓得趕緊把賬簿還給白惜璟,“師父,我不當宮主。”如果自己當了宮主,那師父呢?和前宮主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惜璟瞥了眼擺回桌上的賬簿,并不強求,清冷地回答:“随你。”随即伸手拿了本書看了起來,至于白朦,就當她是空氣。

白朦看出師父的不高興,妥協地拿起了賬簿,笑着哄道:“師父,我看就是了,你別生氣。”

“不過,師父就算是生氣,還是那麽好看。”

白惜璟老臉一紅,做出一副愠怒的樣子,說:“別胡說八道,好好看,看不懂的問我。”

暗紅的花梨木椅榻寬四尺四,坐兩人綽綽有餘,白朦挑了挑眉,轉身挨着白惜璟坐下,乖巧地應答:“好。”

兩人各自安靜地看書,白惜璟瞥了白朦一眼,感覺時機差不多了,裝作不經意地提到了長悅酒樓:“長悅酒樓上月十二,換了個新掌櫃,上一個月的收入,幾乎是以前兩個月的收入。”

“這新掌櫃有些本事。”白朦贊嘆,翻了翻賬簿,發現十二之後的日收入果然在逐日增加,不由得好奇:“這新掌櫃是從哪找來的?”

“這新掌櫃是老掌櫃的次子,名叫趙仲安,老掌櫃退了後,舉薦了他。”白惜璟心裏有些猶豫,糾結要不要把趙仲安介紹給白朦。

略沉吟,還是說了:“說起這趙仲安,他年紀輕輕便有魄力有能力,年已二十一,因在酒樓跟随他爹學習經營手段而未成家,我見過他兩次,長得眉清目秀,品性随他爹,純良忠誠……”

白朦聽着聽着聽出了不對勁,眉頭一皺,打斷白惜璟:“師父,你讓我看這長悅酒樓的賬簿,究竟是為了什麽?”

說得這麽委婉都聽出來了?白惜璟心口一悶,偏頭低聲說道:“你不是喜歡年紀長于你的嗎?這趙仲安比你大一歲,師父想……”話未說完,白朦扣住了她的手。

白惜璟詫異地回頭看着白朦,那冷冽的樣子像極了自己,白朦緊盯着白惜璟,忽然,笑了起來,“師父,你想什麽?”

這笑容令人膽寒。

白惜璟回神,掙脫白朦的束縛收回手說:“想為你挑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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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說完,白朦便起身冒雨離開了。

只是,臨出門前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千萬種情緒融在眸子裏,讓人看不懂。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滿樹桃花落盡,只剩下光禿的枝桠,枝桠上,站着幾只灰褐色麻雀,歪頭看着樹下一襲湖藍勁袍的絕色女子,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白朦手握青銅劍失神地站在桃花樹下,回想昨日師父的回答,心裏生出一股氣,堵在胸口上不來消不掉。

介紹夫婿?師父真是會想辦法。

白朦越想越氣,蓄積的怒意如雷霆之勢,白朦拔劍出鞘,青銅重劍揮下,一劍将石桌劈成兩半,揚起的塵土迷了白朦的眼,雙目漸紅,淚滴在眼眶裏打轉。

白惜璟正在前殿翻看書籍,但明顯心不在焉,寥寥幾字的一頁,看了半天沒有翻頁。

早膳過去那麽久了,小徒弟怎麽還沒過來,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

回想白朦聽到自己說的那些話後的反應,白惜璟就覺得愧疚不安,好好的,為什麽要想着給白朦介紹夫婿?就算是想引導白朦有正确的感情觀,也不應該用這種手段。

白惜璟好好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準備去向白朦道歉,正要起身,惹人心煩的師姐又來了。

人未至聲先到,爽朗的笑聲傳入白惜璟耳中:“宮主,今日天朗氣清,适合踏春,南緋山一夜間開滿了杜鵑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白少琴在案幾前站定,笑盈盈地看着白惜璟,似昨天那個被人呵斥嫌棄的人不是她一樣。

瞥了眼白惜璟手中的書,好奇地咦了一聲,問道:“你怎麽看起行兵布陣的書了?難不成不想當宮主要去當個女将軍?”

餘光掃到桌面上還放着三十六計和百戰奇略,心一抖,不會是想整治自己吧?

白惜璟從書後擡起頭,冷冷地瞥了白少琴一眼,“閑暇無事,随便看看。”

她從藏書樓裏拿了這些策略類的書,是為了從中找到将小徒弟帶回正途的辦法,這真實原因肯定不會告訴師姐。

白少琴覺得還是先走為妙,但轉念一想,自己走了,不正好讓宮主有時間看這些書了?于是不要臉地上前抓住白惜璟的手腕,說:“宮主師妹,跟我出去走走吧,一直在這裏悶着,多無趣。”

白惜璟反手甩開白少琴的手,面無表情地回答:“帶白酒去吧。”跟師姐去散步賞花?這是送羊入虎口上趕着給人調戲自己的機會。

剛說到白酒,小奶娃探頭探腦地扒着門框出現在了大殿門口,看到白少琴的身影,眼睛頓時一亮,笑着喊着師父跑了進來。

等進了大殿,想起自己來是要向宮主彙報的事情的,又停住了腳步,怯怯地看着白惜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白惜璟和白少琴一眼瞧出白酒有話要說,兩人對視一眼,白少琴上前摸了摸小白酒的腦袋,和顏悅色地問道:“白酒,你不在紫竹林紮馬步來這裏做什麽?是來找師父?還是來找宮主?”

“我……我來找宮主。”白酒猶豫着說出了原因,“宮主,大師姐她好像瘋……”想到用瘋了這個詞來形容大師姐是大不敬,趕緊改口說:“不對勁。”

白惜璟聞言,騰地站起身問道:“她在哪?”

“紫竹林。”話音剛落,大殿裏已經沒有了白惜璟的身影。

心煩意亂的白朦,又去了紫竹林,一踏入紫竹林,想也沒想揮劍亂砍,成片的紫竹應聲倒地。

在紫竹林中間空地上紮馬步的白酒,見大師姐這瘋癫模樣,不敢上前過問,直接跑來前殿找宮主。

白惜璟到了紫竹林,看着白朦招不成招劍不似劍地亂打一通,心疼地喊道:“白朦!”飛身上前,止住白朦的劍。

看見白朦的側臉上有幾道血絲,明顯是被竹葉割傷,心一緊,問道:“怎麽了?”

手腕被師父緊緊握在手心裏,沒有往日的灼熱之感,只給她帶來一陣一陣的刺痛,痛得她心如刀絞。

白朦咬唇,倔強地搖了搖頭,不願意告訴白惜璟原因。

白惜璟心裏有所猜測,猜想白朦的反常和昨天她說的那些話有關,試探地問:“是因為我自作主張給你挑選夫婿?”

說起這個,白朦心裏的難過又如波濤洶湧,就恨不得背上欺師滅祖的惡名将師父徹底占有,讓師父再也不要生出這種念頭。

“果真是因為這個。”白惜璟長嘆了口氣,解釋道:“你不是說喜歡年紀比你大的嗎?正好有這麽個人選,所以為師才随口提了一句。你如果不喜歡,可以直接告訴我。”

白朦聽了,笑了起來,自嘲中帶着苦澀,看得白惜璟心疼。

“師父,你忘了嗎?我說過,我不嫁人。”除非嫁給師父,不然她誰也不嫁!

白惜璟怔了怔,拿走白朦手裏的劍,負于身後,靠近白朦單手将她攬進懷裏,輕嘆了口氣,說:“白朦,我想做個好師父,但事與願違。”小徒弟不知何時走上了歪路,她想帶小徒弟走回正途,卻傷了小徒弟的心。

自己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

白朦鼻尖一酸,緊緊摟住白惜璟,“你是個好師父,将我撫養成人,教會我讀書習字,一身武功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在我心裏,你是世上最好的師父。”

只是,她很貪心,她想要的更多,僅僅只是做師父的徒弟還不夠。

白惜璟輕拍白朦後背,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帶白朦走回正途,讓她不再因自己傷心難過。

就是這越軌違倫的感情,讓小徒弟這麽不開心的!

“好一幅師徒情深的畫面啊!”白少琴發出感慨。

親眼看到宮主師妹摟着白朦師侄,心裏悶悶地難受,守了不開竅的師妹多年,半點溫柔都沒得到,反倒讓師妹撿來的徒弟得到了師妹所有的柔情。

一旁的白酒聽了,輕扯白少琴衣角,仰頭說:“師父,不用羨慕宮主和大師姐,白酒對你也會一往情深噠。”

幼稚的面容認真地說出誓言般的話語,撩得人心神蕩漾,白少琴摸了摸白酒的小腦袋,笑着對她說:“真是我的好徒弟。”

白惜璟已經放開了白朦,聽到白酒說的話,皺了皺眉,想到白酒還小,亂用詞語情有可原,瞥了眼白少琴,側頭對白朦說:“走,為師帶你去處理傷口。”

向來聽話的白朦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她:“師父,小傷而已,不用處理。”被竹葉割傷的傷口雖小,卻泛疼泛癢,可她此刻就想逆着師父來。

想造作想放縱。

白惜璟心裏有些不悅,抓住白朦左手,不容反抗地拉着她離開。

被師父強行帶走,白朦心如小鹿亂撞,癡癡地看着師父清冷絕塵的側臉,身體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

不管師父怎麽對待她,師父都是一如既往的迷人,令人心馳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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