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康秉燭正襟危坐。在他對面坐着的是他的父母。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麽緊張面對自己的父母，他用手抓着膝蓋，琢磨着迫不得已的時候自己要不要下跪，為此一時忘記開口。

康信歸在一番觀察後嚴肅開啓話題：“俗話說得好，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你肯定有事，說吧。”

被懷疑的康秉燭很無語：“爸，你別那麽說我。你把我說成黃鼠狼，作為父母，你們又是什麽？”

“我們是雞。”

“那不科學，黃鼠狼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真獸亞綱食肉目鼬科鼬屬黃鼬種，雞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亞門鳥綱今鳥亞綱雞形目雉科，雞是沒有辦法生出黃鼠狼的。”

“你是我們撿來的。”康信歸說。

如此發言立即引來康夫人不滿地瞪視，“和我們兒子瞎說什麽！”她在輕輕斥責了自己丈夫後轉向康秉燭，一臉真誠，“你爸的确不能保證你是他親生的，但我能保證你肯定是我親生的。”

……你們這樣說話真的不怕離婚的嗎？

即便了解自己父母說話風格，這會兒康秉燭都不怎麽敢吭聲。

康信歸倒是神情不變地怼自己老婆：“你媽是我撿來的。”

“你還是我充話費送的呢！”

“那你必須得充一千塊，我就是那麽值錢。”

你們看看自己！康秉燭在內心痛斥：就是你們這麽成天秀恩愛的，把我活生生從家裏逼走自己在外面住，現在我回家看看你們，你們也不關心我是不是瘦了，是不是談戀愛了，就知道在那兒秀！

誰不會秀啊！

“爸媽！我想要談戀愛！”康秉燭用演《灌籃高手》似的語氣大聲喊道。

康父康母一同噤聲，然後不約而同用深不可測的目光轉頭觀察向自己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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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什麽呢？”康秉燭氣勢一下子虛了。

“你先說說，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康信歸不動聲色問。

康秉燭輕緩下語氣，幾乎有些害羞：“你們還記得韓佳嗎？”

康氏夫婦默契地對視，視線擱動畫片裏能閃出火花。

康信歸說：“是福不是禍。”

康夫人說：“是禍躲不過。”

康秉燭一頭霧水看自己的父母。“我是不是真的是你們撿來的？你們的腦回路我怎麽一點都搞不懂？”

又是一番眼神交流，接着康夫人被推選出來發言：“你是不是重遇韓佳了？”

康秉燭點頭：“是。”

康夫人接着問：“你是不是想和他談戀愛？”

“……是。”

康秉燭很稀奇。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在這個時候跪下請求父母的首肯，結果，這對夫妻絲毫沒有受打擊的樣子，甚至連意外吃驚的表情都沒露出一丁點兒。

“你們，都不驚訝一下你們兒子喜歡男人這件事？”

“我們驚訝過了。”康信歸回答。

康秉燭聽着不怎麽相信。你們驚訝得再快，我眼神還能差到來不及看嗎？又不是說你們一秒鐘能驚訝三十次，肉眼無法捕捉。

“我們十年前就驚訝過了。”康夫人接着康信歸的話說。

“十年前？”康秉燭愣住，心想自己那麽笨的人，有那麽早熟嗎？居然十五歲就已經發展出同性戀的先進思想？

康夫人瞥向他說：“你那時要死要活要找到小韓，我們能不察覺嗎？你以為我們真的找不到他嗎？故意那麽說，是因為不想讓你誤入歧途。”

康秉燭思索良久，卻百思不得其解，“當時我怎麽想的，居然真以為你們找不到韓佳？”他又想了一會兒，驀地，注意到另一件很要命的事——

“所以，你們不贊同我和韓佳？”他問，并起身打算猛虎落地式跪下。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聽康夫人嘆氣說，“其實我們早就後悔了。”

站直身體的康秉燭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你們後悔當時棒打鴛鴦？”

康信歸訓道：“你光會背動物科屬什麽用？男女你都分不出嗎？你和小韓那是鴛和鴛。”

康秉燭正等着審判結果，他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是這樣的指教。

“……現在是計較這種細節的時候嗎？”

康夫人終于表現出偉大母愛，她開誠布公說：“其實那麽多年你連看都不看那些女孩子一眼，我和你爸偷偷讨論過，總之，也不可能讓你接受電擊療法什麽的，于是決定，萬一哪天你帶個男孩子回來，我們也就認命了。”

“我對男孩子也沒有興趣。”康秉燭本能說。

“是啊。”康夫人用感慨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兒子，“你只對小韓感興趣。為了他你從學渣變成學霸，你從來不注意其他男孩子或者女孩子是不是有什麽優點，只是一心一意追逐着小韓的背影。”

……我怎麽從來不知道自己那麽癡情？

沉浸于回憶的康夫人忽然笑了笑：“其實這樣也不錯。你們竟然能重逢，這應該也是天意。小韓是個好孩子。曾經有一件事我至今記憶猶新。游游，你還記得你曾經把水盆支房門上想整蠱小韓，結果你爸被潑了一身水的事嗎？”

“記得。”康秉燭記得韓佳的每一件事。

“你是不是當時和他吵了一架，你說不應該把你爸爸或我牽扯進你們倆的戰争？”

“……你們怎麽知道？”

“因為小韓聽了你的話後有反省，之後鄭重來向我們道歉。他承認是他故意設計你爸爸進你房間。他告訴我們，你特別認真的指出他不該殃及你父親。他說雖然你不懂事，但他比你更不懂事，因為至少你有認認真真遵從你認定的那些規矩，不管那些規矩是不是太孩子氣，但你有你十四歲的原則。”說到這裏，康夫人竟輕輕哽咽了一下，這輩子她最大的樂趣可以說就是打擊自己的兒子，但在她心中，也只有她的兒子才能夠讓她如此動容，“之前你有過好幾個家教，雖然他們從來不說你壞話，但我看得出，他們都只覺得你是個頑劣而無可救藥的孩子。只有小韓看到你身上的光芒。他對我們說，十四歲的你遵從十四歲的原則，二十歲的你會遵從二十歲的原則，到了三十歲，你會遵從三十歲的原則，遲早有一天，你會變成一個了不起的人。老實說，那時候甚至連我都覺得你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從來沒設想過等你長大會變成什麽樣。然而，是小韓讓我終于意識到，你有那麽多優點，我不該只知道在那兒擔心你的不足之處。”

聆聽完這長長一席話，康秉燭不禁有些恍惚。

他記得的往事，實際是他意想不到的另一個故事。他一直責怪韓佳殃及池魚的行為，卻不知道韓佳有去道歉，更不知道，韓佳說他遲早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韓佳真的是那麽想的嗎？那個總是瞧不起他的人，總是在他的答題中挑出一百個錯誤的人，他真的認為康秉燭會成為了不起的人？

“結果至今我也沒能拿個諾貝爾獎什麽。”康秉燭紅着臉十分慚愧地說。

“但你成為了特別溫柔的人，讓人忍不住喜歡的人。”康夫人說，“這還是在我和你爸什麽都沒做，讓你自生自滅的情況下。那時候我們決定不要再擔心你，讓你自己慢慢成長，結果，你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康秉燭被說得特別感動：“我還以為你和我爸因為□□愛，所以才整天把我當狗虐，從來不管我死活，沒想到原來你們是基于這麽高尚的理由才那麽做的。”

康氏夫婦相互看了一眼，真誠地異口同聲說：“主要還是因為我和你爸（媽）□□愛才沒空管你。”

“……你們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只充了一塊錢就被送了個我？”

“別瞎說，你好歹值個二十塊。”

康秉燭果斷放棄從他父母那兒得到愛的癡情妄想。反正現在他也只顧得上關心一件事——

“所以，你們不反對我和韓佳交往？我指的情況是，我會一輩子和他在一起，不會和女人結婚，不會有親生的孩子。”他鄭重問。

康信歸表示懷疑：“難道你以為不和小韓交往你就會和女人結婚，你就會有親生的孩子嗎？”

康秉燭想了想，不得不贊同地點頭：“我這輩子要麽和韓佳在一起，要麽就孤獨終生。”

康信歸嫌棄地看了看他：“你在我和你媽面前班門弄斧幹什麽？幹點實際的，改天把小韓帶回家吃飯。”

康秉燭為這一提議扭捏着低下頭：“那，等我先追到他。”

康氏夫婦都很意外，他們不相信自己能生出那麽傻的孩子，忍不住回想自己以前是不是沖過話費。“你都沒追到人就先和我們攤牌？萬一我們不是那麽開明的父母呢，搞不好會打斷你的腿，八字還沒一撇，你就願意斷腿？”

康秉燭義正詞嚴：“我不能讓韓佳在好不容易同意和我在一起後還得和我一起面對來自你們的壓力，這種事，我當然要先搞定，然而才能放心去追他。”

“那萬一你追不到呢？”康信歸犀利發問。

康秉燭瞪向說出如此恐怖話語的人，“如果追不到，”他不假思索用力回答，“那就繼續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