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休棄歸家

“你無話可說了是不是?”餘氏卻話音陡然一提,惡狠狠地瞪着她,“你連婆婆都敢推,都想置于死地,這樣狠毒的人,我們蘇家哪裏還敢供養在家。好好的一個女兒,也被你教成這樣,成日裏只知道鬥花弄草逗兔瘋玩,還目無尊長,簡直一點體統規矩都沒有。我看,你還是早早離了此地是幹淨。”

許是因為說得用力,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竟久久在屋內回蕩,震得一衆丫環婆子神情驚愕。

“離了此地?”韓氏半晌後才不可置信地看着餘氏,直到确定她不是在開玩笑,立時覺得天眩地轉,腳下一軟,跌坐在地,卻匍匐着撲到餘氏腳邊,流淚哀求,“娘,我,我不是有心的。你就饒了我的無心之過吧?”

為了雪兒的名聲和将來,她必須一口咬定人是她撞的。可她實在想不到,餘氏為什麽要如此抹黑她,竟還要将她休棄。難道。僅僅是為了出剛才的那口氣嗎?

“無心之過便成這樣?如若是有心,我老婆子此刻還有命在嗎?”餘氏厭惡地擡腿一踢,将韓氏抱着她腿的手甩開,微眯的眸中,卻有一道亮光閃過。

“輕輕一撞哪能将人撞成這樣,這分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推才成這樣的。”徐氏與餘氏對視一眼,腆着肚子痛心疾首地走上前來,“我說弟妹,就算你心中有氣,可老夫人好歹也是咱們的婆婆,是長輩,你怎麽能下手如此狠如此重呢?你如今這樣,叫我想替你求情都說不出口,畢竟這裏這麽多雙眼睛看着不是?将來說出去倒讓旁人說我和你是一樣對待婆婆的。”

“還跟她廢話那麽多幹什麽?等老二回來了就讓他休書一封,讓她滾回韓家去。”餘氏語氣冷厲堅決,卻忽然撫着額頭一臉虛弱半死不活的樣子,“這樣惡毒的女人咱們蘇家供養不起,還不讓她速離了我眼前,省得一會子把我這條老命都奪了去。”

“娘,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看着周圍投來的指責的眼神,韓氏驚恐地流着淚,心中悲憤,卻只得低聲哀求着。

自從嫁入蘇家後,特別是近幾年,她受盡屈辱、責罵,一直忍氣吞聲、小心翼翼,幾乎是放下尊嚴地活着。可是,這還不夠嗎?餘氏還要趕盡殺絕,連一條活路都不留給她嗎?被夫家掃地出門,又背着一個打罵婆婆的名聲,她在這個世上哪裏還有活路?

可是,要讓她在衆人面前說出是女兒推的婆婆……不,她不能毀了女兒的名聲,毀了女兒的将來。哪怕是死,她也要護着女兒。

韓氏絕望地跪坐在地,蘇雪卻對眼前突然發生的變故毫無所覺,還獨自沉浸在前世的夢魇之中,神情木然,嘴裏喃喃自語:“是你殺了她,你怎麽這麽狠心?怎麽這麽狠心?”

“啊,我苦命的雪兒,你怎麽了?怎麽了?”韓氏心中越發鈍痛,哀嚎地撲上前去一把将她抱在懷裏,驚恐萬狀地搖晃着她。

雪兒是她唯一的念想,如果雪兒有個什麽事,她更是沒有活頭了。

蘇雪被搖得身形亂晃,卻仍是毫無意識,雙目呆滞,最後更是雙眼一翻,整個人軟塌下去,倒在韓氏懷裏一動不動。

韓氏見狀,心幾乎跳出了胸腔,瘋了似地拼命拍打着:“雪兒,你醒醒啊,你看看娘啊,沒了你,可讓娘怎麽活啊?雪兒,雪兒……”

啊!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狠心?一切的後果有我受着就夠了,為什麽還要讓雪兒有事?

看着面前的場景,餘氏和徐氏再次對視一眼,唇角微勾間露出一絲得逞的笑容。一旁的田氏看在眼裏,微微一愣,旋即卻也惡毒地一笑。終于,眼前的絆腳石要被挪開了嗎?

******

夏風微醺,床幔輕揚,淡紫薄被下,蘇雪動了動發疼的身子,緩緩睜開雙眼。看着頭頂白色的帳紗,她朦胧迷茫的雙眸逐漸清明。

是了,她如今已是蘇家二娘子蘇雪了,方才的那些都已是前塵往事,是夢中幻境。媽媽的死已無可挽回,而她,也永遠都回不到那個朝思暮想的時代了。

但旋即,她又有些愕然,掀被而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床帳和屋外投射進來的一縷淡淡的霞光。

她記得自己前去碧翠軒替娘解圍,也記得因着餘氏将小白摔死令她記起前世媽媽的慘死,繼而怒氣攻心向着前方狠狠地推了一下。卻唯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自己屋子中,又睡了多久。

後來發生什麽事了?娘沒有因為小白的死與餘氏起沖突吧?否則,怕是只有吃虧的份兒。

“春裳,春裳!”蘇雪一邊拿起床架上的衣物迅速地套上,一面大聲叫着房裏唯一的丫環。

蘇家只是個兩代為官入京不久的小吏之家,還曾經做的都是沒品的閑官,自然比不得高官貴族和世家名門的奴仆成群。虧得大老爺夫婦的能幹,才有了如今各房的獨自院落和每位主子配一個丫環、每個院落配兩個婆子的排場。

因此,蘇雪身邊的一切事宜,基本上都是春裳一個人全包了。好在韓氏身邊的綠然是個肯幹勤快的,時常能幫她搭把手。

屋內屋外一片寂靜,好半晌,才見得春裳慢吞吞地從外面踱了進來,沖着蘇雪不冷不熱地道:“二娘子喚奴婢有何事?”

察覺到春裳态度中的冷淡,蘇雪微微一蹙眉,卻很快掩飾過去,如往常般淺笑道:“春裳,我是……我娘呢?今兒個怎麽不見她來看我?”

她本意是想問問春裳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後來又究竟發生了什麽。可話到嘴邊,不知怎麽的,她總覺得今日的春裳有些異樣,自己問出口或許得到的未必是真的答案,便想着總歸不如親口問韓氏了解得清楚。

聽蘇雪問到韓氏,春裳微不可見地擡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極快地垂下眸去,稍稍停頓後才言語間帶着一絲悲傷地道:“二夫人她……正在祠堂裏跪着,求老夫人和二老爺不要趕她出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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