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屋內争執

傍晚的碧翠軒籠罩在一片桔紅的霞光中,高大伸展的梧桐樹上嫩綠的新葉也被染成了桔色,更添了幾分迷人的色彩。

俗話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明天,又是一個晴好的日子啊。

餘氏靠坐在床上眯着眼睛透過窗子望着屋外桔紅的一切,唇角又忍不住勾起一抹滿意的笑來,牽動額角的傷口,才又沉了沉臉色。

“沒想到,事情峰回路轉,最後竟還是沒離了咱們的算計。”徐氏坐在床旁的椅子中,左手輕輕地撫着隆起的腹部,看着餘氏唇邊的笑意,也跟着欣喜了起來,“這都是老夫人的福氣啊。”

想到不久便要降臨在蘇家的大事和蘇家很快便會有的大改變,徐氏心中忍不住激情澎湃了起來,按着肚子的手竟不覺重了幾分。她因痛暗呼了一聲,臉上的笑意與喜色卻不減反增。

“什麽叫咱們的算計?”餘氏端起桌上的溫茶細細地抿着,聽似不悅,神情間卻有着難掩的興奮,“這都是命中注定老天的安排,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要說起來,韓氏如今這樣,我這心裏也是不落忍的。畢竟,在當初咱們蘇家最落魄的時候,韓家沒有退婚,反而急着将她嫁了進來,圓了我的一樁心事。不過,不忍歸不忍,我好歹是官家夫人,總是有些見識要為大局着想的,不能因為她壞了咱們家的聲譽更害了成兒的前途。否則,我哪有臉面去見蘇家的列祖列宗。”

說着,餘氏還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根本不見蹤影的眼淚。

這會兒倒跟我說起這冠冕堂皇的話裝腔作勢起來了?

徐氏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卻是一副恭然受教的模樣,附和着:“是啊,這也是韓氏她命苦,怨不得旁人。若是她能多些冷靜多些忍耐,不對着老夫人下這狠手,又何來如今連老夫人也無法挽回的下場呢?”

撇清幹系裝聾作啞的假話誰不會說?她徐香芸同樣可以信手拈來,說得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聽到“下狠手”幾個字,餘氏的眉頭跟着跳了跳,下意識地将身子往後移了移,軟軟地靠在床壁上:“她……還是跪在祠堂裏不肯離去嗎?”

“可不是。”徐氏有些煩惱地皺起了眉頭,身子正了正,“自昨兒個聽大夫說雪丫頭無礙後,便一直跪在祠堂裏,只說自己生是蘇家人死是蘇家鬼,若要讓她離去,她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她原本性子便有幾分烈,瞧那樣子,如若強行拖她離去,怕是當真會出人命。到時……”

餘氏聞言,眸中光芒陡然一厲,靠躺着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往前傾了幾分,右手緊緊地抓住身上蓋着的薄被,若有所思。前路不通,何來後人,她得盡快想辦法讓韓氏就範才好。

******

朦胧的夜色中,一道矮小的身影借着後院的一棵大樹,艱難地攀上比她高得多的牆頭,正欲挪動身子換個理想的姿勢下去,卻突然身子一滾,直直地跌下牆頭去,發出一聲悶響。

“哎喲!”蘇雪隐忍着沒有痛呼出聲,卻呲牙咧嘴,兩手拼命地撫摸着被摔痛的臀部。

還好這是一塊綠草茵茵的青草泥巴地,若是換成高低不平的青石路面,她這兩條小短腿非被摔折不可。

沒有過多的時間容蘇雪用來哀悼自己摔成幾瓣的屁股,她爬起身來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着蘇府東北角祠堂的位置摸去。

她找東西零零散散地對着被從外扣死的雕花格窗橇了老半天,才終于将它打開,又趁着春裳離開的空檔偷摸了出來,可千萬不能讓她們發現,從而前功盡棄。

許是餘氏警告衆人的話幫了蘇雪的忙,她一路向着祠堂走來,竟是未遇上一個人,很快便見得不遠處一幢高脊低檐的矮屋,其中一間可見燭光搖曳。

因為蘇家居京時日并不長,乃是十幾年前蘇老太爺中舉進京後才攜妻帶兒地入駐京城,蘇老太爺又是兩代單傳,這祠堂裏只擺着蘇老太爺和他父母親的靈位,便也只不過是個三間相連的小矮屋。

好在韓氏還未離去,她總算是趕上了。

蘇雪當下心中一喜,就要快速摸去,卻見得窗口映出一道颀長的身影,從身形看,倒似是蘇文成,便立刻換了個方向,穿過旁邊的竹林向祠堂後面摸了過去。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莫不是見韓氏不肯離開,特意前來驅趕的?想到蘇文成只憑着餘氏一面之詞便不顧多年的夫妻情份将韓氏休棄,顯然也是個無情無義之人,蘇雪心中對他的成見便更深了幾分。

如此男人,若是有得選擇,不嫁也罷。然而,在這名聲重于天的時代,這終歸不過是一句氣話。不過,她倒要聽聽,面對被休後也不肯離去的妻子,蘇文成到底會說些什麽。

“你,你為什麽要如此待我?”韓氏的聲音帶了哭腔,輕柔之中含着讓人心疼的絕望,“縱然我沒能為你蘇家生得兒子,好歹你我也是夫妻六年。不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六年來你對我就不曾有一丁點的情意嗎?”

靜了一瞬,蘇文成那似乎有些飄渺的聲音傳來,冷心絕情:“為什麽?因為……你沒有一個官居高位的好爹。”

好你個蘇文成,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倆都是一樣的勢利絕情。沒有官居高位的好爹又如何,難不成你還想休妻再娶傍個官家小姐不成?

蘇雪一面在祠堂後方的窗下摸索着尋找東西墊腳,一邊咬牙在心裏暗罵。

蘇文成的聲音頓了頓,接着便染上了幾分怒意,幾分不甘,顯得有些尖銳,“我蘇文成自問論才學,論長相,論氣度,都絕不輸于同場為官的那幾人。可是他們從一開始便不是外放的縣令,就是六品的京官。我卻只能居家等候屢投不中,最後還得靠着大哥才能得以受鄒大人舉薦入官場,做個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沒品的書令史,再次步了我爹的後塵,成為全京城乃至全大唐的笑話。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就是因為我蘇家在京城沒有那些名門貴族高官厚吏做靠山,就是被人捏圓了搓扁了也無人問津無處申訴,便是死了也是自己活該。”

從來官場就是裙帶相連踩高捧低,他蘇文成絕不要一輩子甚至連以後的子孫後代都因為這可怕的官場規律被人踩于腳下,他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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