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離府前夕
原本目送着蘇雪出門的目光,齊刷刷地便落到了鄒桐豔身上,先前因着蘇雪的話而對她産生的一點反感頓時煙消雲散,不少人都點頭稱好。
好好的一場婚宴,被丈夫先夫人的孩子如此鬧場,竟還能做到如此大度。果然不愧是出自吏部尚書府的人,果然不愧是鄒大人教養出來的女兒。有女如此,有妻如此,蘇文成當真是有福了。
果然是個兩面三刀的厲害貨,只這一瞬,便扭轉印象将衆人的贊賞收入囊中,佩服!佩服!
蘇雪也同樣在心裏贊嘆了一句,卻是眨巴着大眼睛帶着幾分懵懂又帶着幾分了然的神情,一副小大人的口吻笑道:“怪不得大家都說鄒大人胸懷寬廣任人唯用不循私情,教養出來的女兒也是大度得體的呢,果真是這樣。”
任人唯用,不循私情?
廳內再次一靜,蘇文成臉色一變,一口氣再次被堵在心口,卻見蘇雪一臉誇了人等着讨賞的模樣,更覺得心頭氣血翻湧。
她還是個諸事不懂的小孩,定然是信口胡言,定然是信口胡言!
蘇文成強咽下喉頭的腥味,自我安慰地壓下沖天怒火,勉強噙了笑臉招呼着賓客重新坐下飲宴,熱鬧的氛圍再次升起。卻誰也沒有發現,扶着鄒桐豔入新房的其中一個丫環,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且說蘇雪和綠然一出院子,便加快腳步往紫芸閣而去,卻不及走到,便見一婆子追了上來将她們攔住:“老夫人說了,娘子既如此急,不若現在就動身吧。至于換洗衣物什麽的,老奴已叫了人替你去收拾了。”
“可是我們……”綠然話未出口,便被婆子截斷,“沒什麽可是的,成全娘子孝心要緊,你難道還想耽擱娘子嗎?再說了,你們回屋子裏難道不是收拾換洗衣服,而是另有所圖?”
綠然頓時被噎住,蘇雪動了動唇,扯起一抹冷笑,上前一步将綠然拉住:“媽媽說笑了,那本來就是我的屋子,便是拿出任何一件東西,也算不得另有所圖吧?何況我本就是去祖宅替母守孝,除了幾件素淨的衣服,自然也用不着其它的東西了。既然媽媽都已經叫了人替我們收拾,我們自然巴不得現在就動身。”
說完,她拉着綠然徑直轉了個方向,向着蘇府大門而去,只給那婆子留下一個冷然的矮小背影。
那婆子夫家姓李,人稱李樂家的,乃是蘇府裏年頭最長的粗使婆子。
她沖着蘇雪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嘲諷道:“呸,不過是個傻子,好好的京城大院不待,偏要去那偏遠苦不拉叽無人照看的祖宅,難不成你以為會有好果子吃?莫要連累了老娘跟着長途跋涉一路奔波。”
“早知如此我就該把屋子裏的東西都事先順出來。”綠然恨得直咬牙,随在蘇雪後面低聲嘀咕。
害死二夫人,如今又如此虐待二娘子,她算是徹徹底底地見識到蘇家人的絕情與無恥了。在府裏尚且如此,這一路上還想他們善待娘子,怕也是不可能了。
蘇雪聽在耳內卻是笑了笑:“就是早告訴你又如何?那屋子裏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大夫人猴精似的人,能由着你偷偷拿走?怕是不等你拿着走出院子,那盯着的眼線已經跑去通風報信,再不等走出蘇府,東西已被繳了個精光。”
餘氏和徐氏那視財如命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轍,平常将銀子物件看得跟命兒似的,如今氣頭上,更不可能由着她帶出府去。正因如此,她才從沒有打過屋子裏那幾件破玩意兒的主意。明知得不到,何必惦記呢?
倒是韓氏那兒,雖然遺留下來的衣物首飾早已被餘氏兩人吩咐着燒的燒收的收了,平常又是入不敷出沒有存銀,綠然卻拿出了韓氏不知何時偷偷為她存下來的兩件銀首飾。這着實令蘇雪有些喜出望外。
這兩件首飾或許不值多少錢,蘇雪也想将它當作對韓氏的唯一念想。但好歹她現在總不是身無分文,真到了那舉步維艱的絕境,也能成為救命之物。
想到這兒,蘇雪悄悄摸了摸腰間,喟然輕嘆:“好在咱們現在也不算身無分文,關鍵時候也能救救急,這已經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她好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并不是真正的四歲稚童。她就不相信,離了蘇府的錢財,她會被眼前窘境困一輩子。否則,她怕是要被穿越同仁們笑死了。等到她渡過了眼前的危機,再擺脫了蘇家的鉗制,定然想法子賺取銀兩,讓自己和綠然灑脫自在地活着,再養精蓄銳,準備給蘇文成和鄒桐豔致命一擊。
“娘子倒是看得開。”綠然看着蘇雪一臉的滿足,想到以後還不知道要過什麽樣的苦日子,又不免心酸落淚,擡手揉了揉眼睛。
卻說兩人正走着,前面樹叢裏忽然竄出一個人影來,立時将兩人都吓了一跳。待得定睛一看,卻發現竟是一臉氣呼呼的蘇文超。
在二人吃驚之時,蘇文超已徑直走了過來,擡手在蘇雪額頭重重地敲了一下,氣急敗壞地低吼:“你這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些什麽東西?不過一個四歲的小屁孩,毛還沒長全,哪兒學來的替母守孝?竟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自請去祖宅?你知道咱們老家只有幾個遠房旁親,你去了人家未必會答理你嗎?你知道那宅子數年無人整修,怕是早就坍塌你可能會連安身之處都沒有嗎?你知道……你,你……胡鬧!”
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詞,蘇文超氣急之下,轉身一拳重重地擊打在樹幹之上,雙眼泛紅地惡狠狠瞪着蘇雪。竟像是蘇雪做了什麽十惡不赦之事,将他傷得太深似的。
也難怪,他因着蘇雪上回捅出來的事被關了這麽久,今日好不容易才因着二哥新婚,才被餘氏準許放出來,卻又見她不顧自己是否吃苦如此胡鬧,心裏不憋着火才怪呢。
蘇雪看着他這個模樣,心頭微暖,卻是咯咯笑了出來:“小叔叔,你這個樣子若是讓旁人看到了,定然以為是有人負了你。”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蘇文超又想一巴掌拍過去,右手卻在重重擡起後又輕輕放下,抓着蘇雪的手,忽然放緩了語氣,“小叔叔知道你比其他孩子聰慧,心裏或許看透了許多事。但你畢竟還太小,突然離府這麽遠,又沒個人照應,可不是鬧着玩的。”
其實要論起來,自打穿越來的這三個月裏,蘇雪在蘇文超面前是最放松、掩飾最少的,偶爾還要出謀劃策幫幫他,自然難免會表現出一些異于一般孩子的聰明才智了。蘇文超瞧在眼裏,倒也沒有過于驚奇追問,只當她是比一般的孩子早慧。
再看先前蘇雪孤身而立冷然而語的模樣,竟給他一種她萬事了然于胸的老成感,心裏不免猜測着她雖是小小年紀,怕是看出來了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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