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秋後問斬

趙氏一面側着頭大聲地沖着屋外喊叫完,一面擡手輕輕拍着蘇雪的後背,替她順着氣。

她緊盯着蘇雪的雙眼紅腫得成了一對桃子,布滿皺紋的臉上更是憔悴不堪,愁雲密布,此時還再添了擔憂着急和心疼。不過一覺醒來,趙氏再不複蘇雪初見時的憨直笑容。

“伯……母……”蘇雪雙手緊緊地拽住趙氏的衣袖,張大嘴巴擺動腦袋如同缺癢的魚兒一般想要汲取新鮮的空氣,原本櫻紅的唇已染上了幾分青紫。

她害怕自己一松手,一閉嘴,那如同被人緊緊攫住喉頭的窒息壓迫感會讓她立刻停止呼吸,好不容易被救下的性命再度失去。她承認,這一刻,她怕了,比前世被爸爸捅死時更害怕,亦比四十三天前掉落溪澗時更驚慌恐懼。

看着她這個模樣,趙氏臉上的心疼之色更甚,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輕撫着她的胸口哽咽道:“這真是造孽啊,怎樣黑心的人,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啊。”

又是斷腿落入溪澗中,又是下毒弄成這樣,怎樣狠心的人,才會将這樣的痛苦加諸在一個四五歲的孩童身上啊。而她的勇子,更是個心地善良熱心助人的,老天又為何要将牢獄之災加諸在他的身上啊。

趙氏越想,越是悲從中來,滾燙的眼淚滴落在蘇雪的臉上,幾乎灼傷她的肌膚。

“怎麽樣了,怎麽樣了?”許清明快步走入屋內坐到床沿邊上,一邊打開手中的布包,取出一把銀針動作熟稔地一一紮入蘇雪胸口脖頸處的幾處要穴,“快,快去把藥取來。”

蘇雪能夠感覺到那銀針刺入穴位時些微的痛意和微涼感,但那感覺轉瞬間便被窒息的痛楚所沖散。直到許清明紮完手上的一把針,将她紮成了個刺猬,趙氏匆匆将一碗褐色的藥汁端到床旁,蘇雪也沒感覺到自己的痛苦有絲毫的減輕。

而這樣的發現,讓她剛升起的對人生的希望瞬間破滅。她體內的毒,真的讓人毫無辦法嗎?她真的要在這樣的痛苦折磨中度過一生嗎?

不!她絕不能就此放棄!但凡有一絲希望,她也不能自暴自棄。

在趙氏托着她的頭将藥碗湊到唇邊時,蘇雪緊緊地抓着趙氏的衣袖,努力地張嘴配合并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任由苦澀的藥汁帶着一股清涼滲入喉頭。

喝了這些藥,或許就沒事了,或許就沒事了……

“咕咚,噗!”褐色的藥汁,只有一半順着蘇雪的喉頭緩緩流了下去,另有一半被她粗重的喘息幹擾而噴了出來,滲進了她的脖頸處。可即便這樣,她也喝得異常認真,累得後背汗濕了一片。

而不知是藥汁真正起了功效,還是紮入要穴的銀針起了作用,又或者僅僅是蘇雪的心理作用,一碗藥喝下去,那股子難以忍受的窒息感竟是稍稍地減輕了些,那拉動風箱般的聲音也低弱了不少。

“果然還是這個藥有些效果。”許清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欣喜帶泣的感嘆讓蘇雪抓着趙氏衣袖的手松了松,心頭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看來,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覺,一切,都有希望。

“是啊,最近接連幾次都是如此。在你針刺後,再配上這些藥,重喘就能稍稍地壓制。看來,這方藥是目前最為有效的。若是能換上些好點的參和冬蟲夏草,興許很快就會……”趙氏吸了吸鼻子斂去眸中的淚意,說着說着,卻是話音漸弱,與許清明一個對視後,再次轉過頭去流起淚來,臉上一籌莫展。

知道這個能暫時壓制減輕孩子的痛苦又有什麽用?他們耗盡家財,也不過買到點劣質的參根和冬蟲夏草入藥。現在的他們,一貧如洗不說,連兒子都要保不住了,卻哪裏還有能力去買這樣的好藥?

可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他們已經答應了孩子會照顧好她治好她,就萬萬不能棄她不管。現下,他們卻要如何做,才能擺脫此刻的窘境?

蘇雪擡眸看着眼前愁容滿面卻依然只字不提放棄她的兩人,薄而青紫的唇抿了又抿,微黯的眸光中感激之情盡顯。

參和冬蟲夏草是怎樣珍貴的藥,她心裏清楚的很,更清楚以許家這樣的家境,以許清明替人治病只收藥材本錢的為人,要買這兩種藥是何等的艱難。更莫提此刻許家已因她的病而弄得一貧如洗,許家大子又因着替她抓藥才惹上這天大的官司,正是需要銀兩周轉的時候,哪裏還能拿出餘錢來替她用如此好藥?

許清明傾囊相助已是大恩,難不成她還能要求他們不顧自己的骨肉繼續竭盡全力為自己嗎?那她就太過自私無情了。

現在,若要擺脫這種駭人的痛苦,她就只能靠自己了。而她,能做到嗎?

“爹,娘,不好了。他們,他們……”屋外有帶着悲怆氣憤慌張的聲音傳來,許清明和趙氏同時臉露驚色,起身轉向外面,想要奔出屋去,卻一時挪不開步子。

此刻的“不好”二字,猶如一柄刀刃狠狠地紮在他們的心頭,讓他們同時心驚肉跳,一個駭人的念頭浮上腦海。

莫不是勇子他……

想到此,他們的雙腿越發無力,瞬間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而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已有一少年滿頭大汗地沖了進來,直接撲到許清明身旁抓住他的胳膊,紅着眼眶急切地道:“爹,秦天強買通了縣老爺當場開堂審案,又僅憑秦府幾個下人的說詞直接定了大哥殺人之罪,将他下了大牢,就等着秋後問斬。”

“什……麽?”

“怎麽……這麽快?”

兩道顫抖的聲音同時傳出,趙氏眼前一黑,再也撐不住,直接身子一歪,撞到床角躺倒在了地上。許清明則是瞳孔猛地一縮,手中整理好的銀針布包“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兩手卻還懸在半空,整個人混混沌沌,瞬間失去了神智。

“爹,娘!”少年許雲濤見着這種情況,心頭越發慌亂,也不知道是該去扶倒地的趙氏,還是該去喚醒呆愣的許清明,一時倒流着淚無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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