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高考一連三天,本來謝書俊早就說好負責接送謝書約,結果臨考前,他被領導派了差事,要到外地,于是這樁事還是落到程仲賓頭上。

這半年,程仲賓做她們司機,不是不耽誤工作,只是他自己樂在其中。

第一科考語文,上午九點開始。程仲賓為她們留夠時間,提前半小時将兩人送到考場。十一點半考完,他又提前半小時将車開回考場,等她們出來。

那三天時間過得非常快,那一年理科生也要考政治,不出意外,考到了香港回歸的內容,謝書約答得特別好。

最後一天考到傍晚六點半,下午連考兩科,按理說很累了,但是程仲妮和謝書約卻很興奮,一是終于考完,二是因為,自我感覺考得還行。

程仲賓終于問了這三天以來的第一句:“考得怎麽樣?”

謝書約和程仲妮異口同聲:“還不錯。”

“那我就放心了。”程仲賓頗為欣慰。

程仲妮突然長長伸懶腰,她感嘆:“終于解放了。”

“仲賓哥也終于解放了。”謝書約笑起來,“以後可以不用再管我們兩個包袱,早晨就算了,頂多就是少睡幾個懶覺,可每天還要專程等我們下晚自習,簡直大受折磨。”

“看在我任勞任怨的份上,你們不打算報答一下?”程仲賓順勢提出要求。

謝書約已經在這句話上吃過幾次虧,于是保持緘默。

程仲妮倒覺得有意思:“你想我們怎麽報答?”但是不待程仲賓說什麽,她又來一句,很理所當然地說,“誰叫你是哥哥。”

程仲賓轉而問謝書約:“阿約,你呢?”

謝書約已有應對的說法:“我覺得吧,其他無論什麽都不夠資格,只有錄取通知書才是最好的報答,不讓仲賓哥白辛苦。”

“說得有道理。”程仲賓失笑,他道,“那我就期待你們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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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謝書約睡到日曬三竿起,中午她沒有在家吃,騎自行車出門。她和徐長明約了肯德基,她請客,徐長明為她估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們考到了同一套試卷,估分過程很順利。

其實這一年高考偏難,後來總體成績數據統計出來,比起往年,平均分要低一些。但有付出就有回報,何況謝書約百分百付出,徐長明保守預測,她的分數可以上好一點的本科。

謝書約開心寫在臉上。

徐長明問她:“你想好去哪所大學了嗎?”

謝書約搖搖頭:“我還要回去參考一下我爸爸和三哥的意見。”

徐長明突然問她:“我準備報京大,你要不要去首都?”

他目标明确,重來一年,發揮出自己的實力,進那所一流大學不成問題。

謝書約愣了一下,徐長明雖未說明,但她感覺,她懂了他的意思。她心跳快了快,依舊還是說:“我要聽爸爸和哥哥們怎麽說。”

徐長明爽快說:“行,你好好考慮一下,去不去都告訴我。”

那天走出肯德基,兩人取車後,徐長明與謝書約朝一個方向騎。謝書約感到奇怪,問他:“我們好像不順路吧?”

徐長明眉眼飛揚,說:“我送你回家。”

謝書約保持矜持姿态,說:“不用了。”

顯然徐長明不是這三個字能打發的,他依舊我行我素:“反正我沒有事做,就當消磨時間。”

路上兩人沒有說話,徐長明并不好好騎車,站起來踩腳踏板,花襯衫招搖。他一會兒騎到她前面,一會兒又慢下來,與她并肩前行。

謝書約穿白襯衫,衣角在腰部打結,将纖細的曲線束出來。她腰背挺直,兩條腿包裹在水洗白的牛仔褲裏,優美,又昭示着青春蓬勃的力量。

烈日炎炎,她戴一頂編織太陽帽,陽光從帽檐漏進去,親吻她美麗的臉龐,形成斑駁光點。

徐長明偶爾看她一眼,總會失神片刻。在他第三次偷看她時,謝書約轉過頭來,兩人目光撞在一起。

謝書約心裏怪怪,她有過一次戀愛經驗,雖然純潔到連手都沒有牽一下,但她能夠感受出來,徐長明剛才看她的目光,和以前杜子江看她的目光,是差不多的。再聯系他向她提出去首都的話,她不知是否自己想歪,難道他想追她?

和徐長明同桌一年,謝書約成績由差變成優良,他功不可沒,她對他是感激的。若感激之外,要講悸動感覺,好像沒什麽特殊。

沉默着就抵達巷子,徐長明調轉自行車車龍頭,對謝書約說:“我走了。”

謝書約猶豫了一下,正想問他要不要到她家喝杯水,程仲賓從院子裏走出來。

程仲賓不像要出門的樣子,黑色短袖,黑色短褲,黑色涼拖,随意得就像到小賣部買一包煙而已。

不知為何,這個時候,謝書約有些慌張。

這是多麽似曾相識的一幕,程仲賓再次見到她一張仿佛被抓包而心虛的臉,他就問:“考完不好好在家休息,去了哪裏?”

謝書約如實告訴他:“我找徐長明幫我估分。”

程仲賓黑沉沉的目光落到徐長明身上,問他:“阿約估了多少分?”

徐長明報了六開頭的數字,那年高考3+2模式,标準分總分九百。謝書約這個分數,無論如何都是過了本科線的。

程仲賓不知站在什麽立場,對徐長明說:“聽阿約說,多虧你幫助她補課。阿約進步這麽大,你居頭功。”

他轉頭問謝書約:“阿約,好好謝一謝你同學沒有?”

“我們說好了,成績出來後,我做東請客。”謝書約立即全盤托出。

程仲賓笑了一下,是斥責的話,卻用寵溺語氣來說,顯得縱容:“同學幫你輔導這麽長時間,一頓飯就算謝了?別想偷懶,認真挑選一份謝禮才合适。”

他左一個‘同學’,右一個‘同學’,徐長明覺得刺耳極了。

“我幫她補習出于自願,沒想要得到什麽回報。”徐長明說,他見程仲賓露出玩味神情,心裏敲起鼓。

這時候,巷子外傳來自行車倒地的聲音,一個年輕女孩沖進來。女孩一頭齊耳短發,個子高高瘦瘦。她來勢洶洶,滿臉憤怒盯着謝書約,話卻是對徐長明說:“我終于知道你要同我分手的原因了。”

說着,她手一指,指着謝書約,這才轉頭問徐長明,“為了她,是不是?”

她出現得太突然,在場的人皆愣住。

徐長明最先反應過來,他一向寡淡的表情也豐富起來:“你跟蹤我?”

女孩不理會他,轉向謝書約,問:“他有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謝書約被這戲劇化的一幕驚到,徐長明則不耐煩,一把拽住她往外。

程仲賓聲音沉下來,不許他們離開:“等一等,把話說清楚。”

女孩子生了一張利嘴,回過頭來,譏诮道:“你妹妹跟別人的男朋友說說笑笑拉拉扯扯,你不好好管教她,還要我說清楚,搞錯了吧?”

是她搞錯,她在外面偷聽幾句,以為程仲賓是謝書約哥哥。

徐長明臉色難看,目光陰沉沉道:“你有病吧,別亂說。”

謝書約這時才從沖擊中緩過神,她覺得女孩好面熟,一時又記不起在哪裏見過,索性抛開不想。她先向徐長明求證,平靜看着他:“你女朋友?”

徐長明第一次不敢直視謝書約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當初主動接觸,皆因表姐那句她家境優渥,可為他添一條有用人脈。他本不是容易付出真誠的人,但她一直真誠,真誠易感染人。

女孩是他鄰居青梅,因一點青春期躁動,懵懵懂懂在一起,她讀職高他讀高中,本來就難見一面,而電話費貴,他沒有寄信習慣,通訊聯絡更別提,兩人放假回家才聚。後來她畢業工作,他與她能聊的不多。就像複讀,他從來目标明确,覺得不再喜歡,提出分手,只是傷害到她,她不願接受。

女孩替他回答:“我沒有答應分手,單方面不算。”

謝書約這才轉向她,嚴肅維護自己名譽:“你放心,不管你是他的女朋友,還是前女友,我和徐長明都清清白白。”

小巷人口複雜,有聽見動靜的,探頭探腦看熱鬧。奶奶也從院子裏出來,老太太一看情況,心裏便有譜,還是多問一句:“阿約,怎麽回事?”

謝書約也不知如何向奶奶解釋,只是說:“有一些誤會。”

徐長明心都涼了,他以命令的語氣吩咐女孩:“快道歉。”

女孩大概也知自己搞錯狀況,委屈看着徐長明,語氣軟許多:“只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和她什麽都沒有,我就向她道歉。”

徐長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生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受,他深深吸一口氣,只想迅速逃離這個地方,說:“我和她什麽都沒有。”

她這樣鬧一場,就算今後他想和謝書約有什麽,也不可能。

謝書約得到了女孩的一聲對不起。

程仲賓眉心皺皺,不太滿意女孩的敷衍态度,問:“對不起什麽?”

他不近人情的樣子,對方只好重新對謝書約說:“我一時沖動,胡亂指責你搶我男朋友,是我不對。”

奶奶聽了火大,她是護短的人,當即冷斥:“你是哪家的姑娘?我非要找你爸爸媽媽說說理,這麽不要臉皮的話都能說出口,我一個老太太都沒耳朵聽。”

老太太是真的動了算賬的想法,自己寶貝孫女就在家門口被欺負,簡直不像話。

她問:“你家住哪兒?你父母叫什麽名字?”

“……”女孩當然不會說。

奶奶便點徐長明的名:“小徐,你說。你女朋友的家庭住址,你總該清楚。”

徐長明解釋:“我已經同她分手。”

奶奶才不管他分手還是沒有分手:“她家住哪裏,你告訴我。”

還是謝書約勸奶奶:“既然她向我道歉,那就算了。我們進去吧,在這裏大家看笑話。”

鬧劇收場,謝書約向程仲賓道謝:“仲賓哥,謝謝你剛才幫我說話。”

程仲賓沒有立即回應,他看着她,好一會兒,問:“徐長明在追求你?”

謝書約仔細斟酌了一下,才告訴他:“他問我要不要去首都讀大學,不知道算不算追求?”

程仲賓還是問她:“你覺得呢?”

謝書約想了想,誠實點點頭:“應該有一點吧。”

“我們阿約還挺受歡迎的。”程仲賓還能開她的玩笑。

我們阿約。我們。

他這樣親昵地稱她,謝書約正兀自心跳着,就聽他一本正經問:“除了徐長明,還有其他追求者嗎?”

謝書約不知是羞是惱叫了一聲:“仲賓哥!”

“阿約這麽漂亮,又讨人喜歡,有很多追求者也不奇怪。”程仲賓自圓其說。

謝書約回他一句:“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程仲賓便笑出聲來。

七月暑熱,也因意外風波,謝書約臉還是紅的,她這時才想起來,問他:“你剛才是不是要出門?”

“沒什麽事,去小賣部買煙。”程仲賓說。

“那你快去吧。”謝書約催促。

“一起嗎?請你吃雪糕。”程仲賓邀請。

“好啊。”她笑。

兩人一起去小賣部,他讓老板拿了一包紅萬,謝書約從冰櫃選一支和路雪。兩人一人抽煙,一人吃雪糕,慢慢往家走。

巷子的七月,牆角小花被曬焉,沒精打采低垂腦袋,樹卻綠得發亮,還有圍牆上的啤酒瓶碎玻璃,好似鑽石光。

走着走着,謝書約擡手扯了一片葉子,忍不住叫他:“仲賓哥。”

程仲賓取下煙,緩緩吐出一口青霧,看向她:“嗯?”

“你說,徐長明和他女朋友分手,有我的原因嗎?”她莫名覺得不安,手裏捏着那片葉子,旋過來,旋過去。

“不關你事。”程仲賓肯定說,“一個人要變心,遲早都會變心。他有女朋友還喜歡你,是他自己的問題。”

謝書約坦然了,她展顏笑:“我要是知道他有女朋友,今天就不會單獨和他出去估分了,我也懂保持距離。”

這時她突然靈光一現,說:“仲賓哥,我想起來了!”

程仲賓配合她的一驚一乍,食指壓着煙頭磕下煙灰,問:“想起什麽?”

“難怪我覺得她眼熟,之前我看徐長明的繪畫本,見到她還覺得漂亮,但我當時壓根沒往這方面想。”謝書約後知後覺。

程仲賓見她心情沒受什麽影響,這才施施然問:“你怎麽回答徐長明的?”

謝書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茫然看他。

程仲賓提醒:“去首都。”

都已經跳過四五個問題了,他竟然又跳回去。關注點真奇特。

程仲賓認真看着謝書約,讓她産生一種錯覺,他十分重視她的答案。

“我沒有答應。”謝書約說。

程仲賓正要松一口氣,又聽她說:“去什麽學校,學什麽專業,我要綜合爸爸和哥哥們的意見。仲賓哥,你有什麽建議嗎?”

“不要去首都。”程仲賓這樣說。

謝書約:“……”

她問的好像不是這個問題吧。

“你的分數不算特別高,志願填雁城本地大學,更妥當一些。”程仲賓這樣建議,他陳訴理由,“首都離家太遠,你到外面人生地不熟,也讓人不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不知道大家還有印象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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