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謝書約先将自己吃過的勺子洗幹淨,才從碗櫥裏取了另一把,拿給程仲賓。
程仲賓吃她吃剩的西瓜,謝書約總覺得別扭,耳朵燙,臉也燙。
電影放完,屏幕上浮出演員表,她火燒屁股一樣站起來:“我回去了,仲賓哥你取一下光碟。”
程仲賓想到她一個人在家,不由多囑咐一句:“晚上睡覺關好門窗。”
“我又不是小孩子啦。”謝書約回頭,朝他俏皮一笑。
那個晚上,謝書約控住不住胡思亂想,她又不是妮妮,仲賓哥為什麽吃得那麽自然?
他知不知道這樣的舉動過分親密?而且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他總将她當小孩子,什麽意思?
心裏寫一串問號,那一連的彎又倒過來,變成軟綿綿的勾,勾得她心癢癢。
七月夏夜,熱意一陣一陣。電風扇對着床吹,薄薄一層紗帳鼓鼓當當飄。暗沉沉的黑色裏,謝書約抓到帳角,無意識絞指上,繞了又繞,找到事做,她終于漸漸靜心。
一夜無夢。
清晨,樓下客廳電話鈴響。有時謝書約真懷疑,不關隔音問題,是電話質量太好,能夠穿透牆壁。
她鎖着眉爬起來,睡裙細細肩帶垮下,肩頸刺目雪白。她坐床上等待一會兒,電話鈴停不到片刻又叮鈴鈴吵,無情掐滅她回籠覺念想。
王維芳打來,先問她吃過早飯沒有,才講正題,叫她早一些到舅舅家裏。
程仲賓撥謝家號碼,那邊占線,他出來瞧一眼,二樓她房間門大開,便知她已起床。兩分鐘後再打過去,謝書約很快接了,她背不得他號碼,一聲“喂”,青蘋果般脆脆。
“沒睡懶覺?”程仲賓故意拿她打趣。
“仲賓哥。”她聽出他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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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電流,都能感受到她的甜意,想她此刻一定是彎着眉眼的樣子。
“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她好似覺得他這樣的做法有趣,“我們離這麽近,你叫我,我聽得見。”
“我怕打擾你睡覺。”程仲賓忍笑,聽她說話,他總是心情很好。
“你打電話也會打擾,這麽吵。”謝書約抱怨一句,又笑,“我媽媽奪命連環call,已經把我吵醒。仲賓哥,你找我什麽事?”
“阿約年紀小小,記性不好。”他問她,“昨天晚上我說今早做什麽?”
她想起來,懊惱一聲:“我差點忘了,馬上洗臉刷牙,馬上過來。”
說完,扣回話筒,程仲賓耳裏一陣嘟嘟嘟盲音,提醒他,她火速挂電話。
謝書約還未走進程家廚房,就聞到荷包蛋香氣,她肚子咕嚕叫,快步進去。很難想象,程仲賓這樣與廚房格格不入的男人,卻毫無違和感融入這方寸空間。
他沒有系圍裙習慣,個子太高,不得不屈就廚竈,背脊微躬,頭低下來。
謝書約湊過去,忍不住說:“仲賓哥,做你女朋友不知多幸福。”
“你怎麽知道?”程仲賓望她一眼,漆黑眸子映着漂亮臉蛋。
“你對我都這麽貼心,對自己女朋友,肯定體貼一萬倍。”
“今後阿約找男朋友,照着我的标準挑?”程仲賓煎出雞蛋,燒西紅柿湯煮面。
“你好會給自己貼金。”謝書約樂,心裏暗暗想,若是未來男友長成仲賓哥這樣養眼,又像他對她這般好,她當然樂意。
“假如遇見你這樣的,我一定緊緊抓牢。不過當我男朋友就不幸福了,我好多缺點。”
這會兒等待湯沸,程仲賓手上閑,對她笑:“我怎麽不知道你有好多缺點?”
“我脾氣大得很。”這是他說過的話,那次她為姐姐發飙。
“女孩子脾氣大才好。”程仲賓滿臉縱容。她脾氣大?她不知自己笑起來多乖巧。
“我都不會洗衣做飯。”她又數自己一樁缺點。
“你是女朋友,不是家政,會不會下廚無關緊要。”程仲賓心裏愈發覺得她可愛,這哪裏是缺點,誰找女朋友,是要她當田螺姑娘。
“他最好也這樣想。”
鍋裏湯很快燒開,咕嚕咕嚕冒泡,謝書約說:“我不吃多少。”
他點頭表示知道,丢了面進去,又問她:“你媽媽怎麽這麽早給你打電話?”
“她讓我吃過早飯就去舅舅家。”
他們一起出門。
她化妝不過塗塗嘴唇,換一身衣裳,莓紅豎紋無袖襯衫,布料緊緊,包裹她纖細身段,牛仔褲褲腰高,兩條腿筆直且長。拎一只包,十足十淑女樣,怎麽瞧都不像她自己說那樣脾氣不好。
程仲賓今日顯然無重要事,他做飯時穿什麽,現在依舊是什麽。他拿着車匙,問謝書約:“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謝書約将包放車筐裏,推出來,笑:“你想去白送份子錢?”
“你表哥,不算外人。”程仲賓這樣回。
她表哥不算外人?那她豈不是他自己人?
謝書約胡亂想一下,心比臉更燙,她長腿一擡,動作利落又漂亮,跨上自行車,然後朝他揮手:“不用啦,我帶喜糖回來給你吃。”
晚上她果然拿了喜糖過來給他,塞在他掌心裏:“我說話算話吧?”
程仲賓給她面子,剝了一顆放嘴裏,甜意在口腔裏蔓延,連心髒都感覺得到。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謝書約無所事事,借了程仲賓的金庸古龍,抱回家打發時間。
高考放榜當天,謝書約和程仲妮守在電話邊。那時計算機技術不發達,查成績不能用電腦,打電話,報準考證號。
據說那年二百七十八萬考生,一個電話等許久,幸好結果不錯,比她當時估的分數還多四分。只是不知錄取通知書何時送來,她心裏穩了。程仲妮比她考更好,她志願填的雁大。
當初謝書約決定複讀時,程仲賓便講,考上大學給她獎勵。
這年香港回歸,過去不用再辦護照,方便許多。程仲妮港片看多,向往維多利亞港風光,于是程仲賓問謝書約要不要一起,算他給她辛苦一年的嘉獎。
謝書約連首都都沒有去過,更別提香港,這個誘惑大到,她嘴上都不願假意拒絕。
她猶豫半晌,說:“我要問一問奶奶和媽媽,不知道她們許不許。”
程仲賓瞧她心動,又擔心被家長否決,一副糾結神情,說:“還是我來跟她們說吧。”
奶奶擔心:“香港亂不亂啊?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程仲賓說話比較有信服力:“那是電影裏演的,我有朋友九七年之前就到那邊做生意,在那邊很安全。”
謝書約抱着奶奶撒嬌:“我還從來沒去過香港呢。”
老太太哪裏聽不出她話裏的意思,拍她一下:“這麽大人了,還跟奶奶摟摟抱抱,不像樣。別說你,奶奶比你多活這麽多年,也還沒去過呢。”
程仲賓趁勢邀請:“不如謝奶奶一起過去玩玩。”
奶奶聽得心裏舒服,笑:“我倒是想,不過我這老胳膊老腿,還是不要到外面添麻煩。”
謝書約與奶奶說話沒顧忌,笑眯眯的捏捏她胳膊,又捶捶她腿:“胡說,我奶奶一點也不老。”
她被彈了一額頭,擡起白皙纖長的手指揉。
“仲賓,那就麻煩你。帶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不過需要你多照顧。”奶奶松口,她一向是放心程仲賓的。
“阿約和妮妮,兩個人正好順便,不麻煩。”程仲賓言語周到。
謝書約的高考成績令王維芳滿意,就算更無理的要求,她也會滿足。去香港的事,她不會反對。
她對程仲賓說:“如果阿約在外面不聽話,你只管訓,不要給她面子。”
“媽媽,我就出去玩一玩,見識一下香港長什麽樣,又不是幹壞事。”謝書約不滿反駁。
王維芳不理:“是你自己想出去的,出去了,你要聽仲賓哥的話。”
“我又不是小孩子。”謝書約嘟囔。
這次奶奶少見和王維芳站在一個陣營,她也跟着道:“你媽媽說得不錯,要聽你仲賓哥的話,香港不比雁城。”
程仲賓見謝書約不太樂意這樣被叮囑,接過話說:“你們放心,我把阿約帶出去,一定也會把她完好無損帶回來,會看好她的。”
他看了一眼謝書約,示意她表态,好結束這個話題。
謝書約立即開口:“我保證,一定乖乖聽仲賓哥的話,緊緊跟着他,不會丢的。”
奶奶和王維芳得到滿意答案,不再多言。
不知程仲賓托了什麽關系,通行證很快辦下來。
那次香港旅游在謝書約心裏印象深刻。
她第一次乘飛機,心潮澎湃,原來人在天上,眼裏一切都那麽渺小。到了香港,渺小的變成她。
這座她在高考政治題裏寫到的城市,繁華似天堂,她多年後國外旅游,也沒這樣深的震撼。
高樓林立,好似時間快進,提前呈現未來模樣。白日裏,街上交通擁堵,人人衣冠楚楚,又形色匆匆。到了晚上,整座城市剎那間亮起來,夜色璀璨,海市蜃樓矗立陸地,也生長水底,好像假的,卻又那麽真。
程仲妮與她笑言,她們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而程仲賓肩負為她們拍照義務,慶幸他膠卷準備充足,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一颦一笑都值得留影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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