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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回來了!”
“參見侯爺!”
此起彼伏的行禮聲中,鎮遠侯李持酒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地往府內而行。
這房子是他們鎮遠侯府之前在京內的老宅,之前他因犯法給貶斥出京,只留兩個老家人在京中看守。
先前得到吏部召喚,啓程回京之前,宅子裏留守的仆人們得到消息就先給清理打掃了一遍。
李持酒生得肩寬腰細,雙腿卻又直又長,他身後的小厮乘雲一路小跑,氣喘籲籲汗出如漿,兀自追之不及。
眼睜睜地看着主子那散着的發尾在面前一晃,袍袖一揮,潇潇灑灑地就沒了人影。
旁邊的家奴見狀暗笑:“雲哥兒,你這可不行,倘若侯爺在裏頭要使喚你,豈不是還要先等上半天?”
乘雲揮揮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閉上你的鳥嘴!”
家奴見李持酒身形消失,便大着膽子湊上前問道:“雲哥兒,聽說侯爺今兒去的是金谷園?哪兒的娘們兒當真個個的都是西施,貂蟬?”
乘雲啐道:“你想知道?你剛剛怎麽不問侯爺?”
那家奴縮縮脖子,笑道:“我是瘋了不成?還想我的腦袋在脖子上安穩多呆幾天呢。”
乘雲才要還嘴,卻見二門內一個丫鬟走過,他急忙拔腿跑了過去,叫道:“葉紅姐姐!”
裏頭的丫鬟聽見召喚,便停了下來,詫異地看着他道:“乘雲,你怎麽還沒進去?我眼見侯爺進去半天了。”
“這不是沒趕上嘛,”乘雲讪笑着,見左右無人,又低低問道:“姐姐,今兒又是怎麽回事?”
葉紅小心地左右瞄了一眼,才也低聲回答:“還能怎麽回事,太太心裏又不痛快呗。”
乘雲啧了聲:“又拿少夫人殺性子了?”
葉紅抿嘴一笑,卻又有些憂愁的說道:“這也不知幾時是個頭兒,少奶奶的身子本來就多病多災的,好不容易回來前有了點兒起色……太太還隔三岔五的找不痛快,叫我說這個兒媳婦已經夠賢惠的了,安安生生過日子就得了,難道真的要欺負死了她,再找別的嗎?”
乘雲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然的神情,揣着說道:“誰說不是呢,咱們少奶奶就是性子太弱了,之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雖然說這是她的孝順,可太太也太苛刻了,幸而咱們主子不是個糊塗人。”
葉紅無奈地看她一眼:“侯爺不糊塗又能怎麽樣?那是他親娘,他也只是夾在中間罷了,頂多他不幫着打罵少奶奶,可也不曾為了少奶奶怎麽樣太太啊。”
乘雲努了努嘴,皺皺眉:“這些事情咱們當下人的雖心裏清楚,只是不敢說,姐姐也知道主子的脾氣,那火上來,只怕還扭斷我的脖子呢。”
此刻又有個丫頭從廊下走來,兩個人見狀便各自不露聲色地散開了。
乘雲便飛奔到了老太太上房,卻見幾個丫頭都站在門口上,垂頭而立,他小心翼翼走到門邊,隔着門簾聽到裏頭有人說話。
隐隐地只聽到是蘇太太的聲音,哭哭啼啼地說道:“我近來覺着身上不好,只是想吃個釀壽星鴨子,取個好意頭兒罷了,叫她去做,她推三阻四的不肯,竟還當面兒跟我說,壽不壽的跟吃幾只鴨子沒什麽關系,得看個人的品行,你說這像什麽話?她這不是誠心咒我嗎?”
乘雲聽了這句,就暗暗地撇了嘴,心裏嘀咕:“又說瞎話了,少奶奶何等賢惠柔弱,怎會說這些不中聽的。”
房間之中,李持酒笑道:“我以為是什麽事兒呢,至于因為這個就氣的犯了暈眩症?釀壽星鴨子廚房那裏也都會做,她的身子畢竟病恹恹的,母親就不必強求了。”
“你是不是不信我說的!”蘇太太直起眼睛。
李持酒跟乘雲一樣,當然也是不信的,可又不想給母親沒臉,就只道:“倒不是,只怕她詞不達意的讓母親誤會了。”
“什麽誤會,她當面兒說,我親耳聽的真真兒的,我還活見鬼呢!”蘇太太氣的滿臉發紅,又控訴說道:“都說她的身子弱,可先前在昆明的時候,明明上上下下伺候我伺候的好好的,那次無緣無故的死過去,弄得阖府人仰馬翻,以為她真的不行了呢,誰知後來仍是好好的,飯也比先前吃的多,可見是裝的!不過是弄出一副病西施的樣子,讓你偏向她罷了!今日她越發過分了,敢當面跟我頂撞忤逆,我看她要反了天了!”
李持酒皺皺眉,卻仍是帶笑說道:“母親,之前也沒斷了大夫,不都說了她是先天的弱症嘛。而且那回她病危,也是大夫親口說的無救了,哪裏就是能裝出來的。”
“那你說她怎麽又活過來了?”蘇夫人問。
李持酒道:“這……誰說的準呢,興許是她的命大,閻王爺覺着還不到時辰呢。”
“呸!”蘇夫人啐了口,道:“倘若是不到時辰,那就跟先前一樣,打起精神來好好地伺候老娘!可沒想到她死過一回倒像是變矜貴了,每天十指不沾陽春水……實話跟你說罷,今兒我就是故意試試她,看看她是不是還跟之前一樣孝順,誰知果然試出來了吧?壽星鴨子是個意頭,她這都不肯替我做,還指望她給我養老送終呢!養着這樣的兒媳婦做什麽?端茶送水的不行,跟你成親這兩年了,連個蛋也沒見她下過!”
李持酒咳嗽了聲,笑道:“好吧,母親息怒,我回頭教訓她就是了。”
“你教訓她?”蘇夫人哼了聲,斜乜着眼看李持酒:“你不要當着我的面兒說這些好話,回頭卻縱得她越發癫狂了。”
李持酒不語。
蘇夫人見狀,便傾身道:“酒兒,你是立了功才回來京內的,這京城內多少真正高貴的高門淑女,你聽娘的話,趁早兒把她扔了,這病恹恹的估計也活不了幾年,何況她的出身又不好,留着只怕白耽誤了你,另外娶一房好的,對你跟咱們家也大有好處。”
李持酒似笑非笑道:“母親,咱們說過了的,別的什麽都依你,就只這一件兒不能。”
“你!”蘇夫人被噎住似的,又氣道:“你就不聽我的話吧!遲早晚給她連累!”
正說到這裏,就聽到外頭有低低的咳嗽聲傳來。
李持酒皺了皺眉,回頭時,見簾子給打起,有兩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是丫鬟甘棠扶着少奶奶江雪,江少奶奶身上穿着月白色竹子暗紋的褙子,銀灰色百褶裙,素淨如雪的臉兒,烏發堆雲,只斜斜地插着一支銀釵。
她柳眉微蹙,雙眼中似有淚光點點,閃閃爍爍,當真的我見尤憐。
江少奶奶走到榻前,屈膝行禮道:“太太可好些了?”
蘇太太見了她便露出嗤之以鼻的樣子:“你來幹什麽?”
江少奶奶柔聲道:“先前身子不适,怕病氣越發沖撞了太太,此刻覺着好些了便立刻過來請安。”
蘇太太冷笑道:“你不必跟我說這些好聽的,你如今變成正經主子奶奶了,我可受不住你的禮,只盼你別謀害我就是了。”
江少奶奶聞言微微低頭,眼中的淚就湧了出來,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可偏偏是這種隐忍委屈的樣子,更惹人疼惜。
李持酒在旁看到這裏,不由道:“母親,她都來了,可見是真心的,家和萬事興,不如就罷了。”
蘇太太雙眸微睜。
她還未說話,江少奶奶卻哽咽道:“今日那釀壽星鴨子,本該我親自去做才是,只是先前病死了那一場,整個人像是失了魂魄,有些呆呆的,不是不肯給太太做,就怕做的不好反而害太太不喜歡……”
蘇太太瞠目結舌,想了想道:“你、那你當我面兒說的那些什麽當壽星要有德之類的話又是怎麽樣?你豈不是當面忤逆!”
江少奶奶道:“古來有‘卧冰求鯉’,‘彩衣娛親’,孝道上的事,兒媳怎敢有半點馬虎?當時看太太着急,才勸慰了兩句,怕是太太會錯了意思。”
這話跟李持酒所說一樣。
蘇太太卻氣道:“你別敢做不敢認,我當面噎我,差點兒把我氣死,我怎會會錯意!現在當着酒兒的面兒卻說這話來支吾,你可真會裝啊。”
江少奶奶以手掩口,流淚道:“既然這樣,那兒媳也沒什麽可辯解的,橫豎都是做小輩的錯,只求母親寬恕我言差語錯……”委曲求全地說到這裏,又一疊聲咳嗽了起來。
李持酒對甘棠使了個眼色:“還不帶少奶奶回去?”
丫頭急忙扶着江少奶奶退了出去,剩下李持酒對蘇太太道:“母親,她的身體本就不好,何必一味的為難,适可而止就罷了。”
蘇太太看出他不高興了,一時愣住。
李持酒則行禮道:“我先去了,母親好生保養,大夫開的藥且記得服。”
蘇太太眼睜睜看着他轉身離開,大吃一驚,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兒子居然為了媳婦對她不順和,頓時叫道:“你給我回來!”
但不管她怎麽發怒,李持酒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裏頭蘇太太白白地聲嘶力竭叫了一場,反鬧得自己眼前發黑,差點兒又暈死過去。
且說李持酒回到房中,見江少奶奶正在喝水,不知怎麽又弄得氣喘,好不容易止住。
小侯爺淡淡掃了一眼甘棠:“你出去。”
甘棠也是打怵這位爺的,忙行了個禮,悄然退了出去。
李持酒走到床邊上:“好好的怎麽又鬧起來?”
以前這種事也時常有的,但今日有些特殊,居然鬧到讓蘇太太派人去叫了他回來。
畢竟之前都是蘇太太占上風,從來不會過分驚動他。
李持酒了解自己母親的脾性,同樣也深知自己這位夫人的性子。
“江雪”是他一意孤行要娶的,是個極其敏弱內向的女孩兒,從進了門,任勞任怨的伺候,時間一長,李夫人就覺着成了例,而且江雪不管做的怎麽好,李夫人總能挑出錯兒來。
也許江雪的出身就是錯吧,畢竟她是罪人之女,若不是李持酒執意要娶她,此刻她只怕也跟着江家的父母,或者死在流放西北的路上,或者不知流落何處了。
兒媳婦出身不佳,這大概也是李夫人最不滿意的地方。
可能也知道這點兒,所以江雪自打進門後,就矮人一頭似的,事事順從,忍氣吞聲。
所以李持酒斷然不信江雪會忤逆頂撞蘇太太。
此刻江雪低着頭,喏喏道:“沒什麽……只是因為我,又讓侯爺為難了。”
比起蘇太太的不依不饒,這句話卻更顯得顧全大局。李持酒道:“沒什麽為難的,倒是你的身子,先前不是好了些嗎,怎麽又像是轉壞了。”
江雪道:“多半是路上颠簸,所以才……不過也賴不得這個,到底是我的底子不好,大夫說過了的,我不是個長命之人。”說到最後一句,就飛快地瞥了李持酒一眼。
李持酒沒留意她這個動作,只不以為然道:“什麽長命短命,大夫又不是神仙,何況這世上庸醫多着呢。如今到了京城就好了,這裏高明的大夫畢竟多些,改天我叫人尋兩個來好好給你看看。”
“不不,”江雪脫口而出,迎着李持酒的目光,卻忙又緩聲道:“人各有命,何必強求。我是認命的。何況……我也很是自責。”
“自責?”
“我雖然一心孝順太太,可事與願違,每每地惹她老人家不快,所以很是自責,恨不得自己去了。”
李持酒聽到最後一句似有所動,走到她跟前,探臂将她輕輕摟住。
他才在金谷園厮混過,身上是雜亂的脂粉香氣,雖然不乏名貴的香料。
江雪臉色一變,眼神閃爍,想要避開又不便,只能僵硬地把袖子裏的帕子扯出來,假裝咳嗽掩口般的抵在口鼻處。
李持酒當然發現了她的不自在,卻只以為是兩人久未親近的緣故,沒有多想,只淡淡道:“你不必說這些喪氣話,有我呢。”
江雪垂着頭,半晌才道:“侯爺……其實太太說的話有道理,您就沒有想過嗎?”
“嗯?”
江雪忍着那熏人的香氣、以及他身上獨有的男子氣息,小聲道:“就是……我不像是長命之人,出身又是寒門,侯爺新立了功,如今進京,自然是炙手可熱的新貴,只怕不少高門淑女願意結親,我又何必……耽誤侯爺前程呢?”
李持酒聽到這裏,隐約會意:“你什麽意思?”
江雪話到嘴邊,忽然覺着不太對勁,便改口道:“侯爺自然知道的。”
李持酒冷笑了聲,将她放開,他起身負手,冷笑說道:“老子的前程跟女人有什麽關系?少說這些不中聽的廢話。至于你,我喜歡一日,你就留在身邊一日,等哪天我看厭了,不用你開口,我自然會處置。”
他說了這句後,便轉身出門去了。
直到李持酒去後,榻上的江雪才将掩口的手帕緩緩放下。
同時,她臉上的神情也都變了。
跟先前的柔弱楚楚不同,如今這張秀美絕倫的臉上,透出一種不屑鄙夷、略帶微惱的表情。
“這臭小鬼……”她磨了磨牙,喃喃低語道:“還挺難纏的,這是軟硬不吃啊。”
說了這句,又忙舉起帕子撣自己肩頭:“又去狐貍窩鬼混!髒死了!”
神情,氣質,皆跟李持酒那位委曲求全、賢惠可憐的“江少奶奶”判若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一波又一波的反轉,刺激咩~~
持久:什麽狐貍窩~原來家裏就有只千年的狐貍~(笑容漸漸變态)
被子大人:那是我的!臭小子你別給我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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