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什麽?”蘇夫人大驚,“你說什麽?”

她瞪着李持酒, 呆了呆又問道:“什麽毒?誰說的?”

蘇夫人愣怔着, 心中一轉:“難道、難道是她跟你告了狀?!”

李持酒道:“若不是我發現不對, 她早喝了, 也早出事了。”

蘇夫人聽說燕窩有毒, 本來甚驚,又猜是東淑誣賴她, 正在怒火燃燒。

聽了李持酒這般說,她想了想終于問道:“原來你、你疑心是我?所以才來找我的?”

李持酒将手中那包燕窩用力一捏,聽到裏頭發出散碎的響動, 他松手一丢, 燕窩便被摔在地上。

當時他斷了那碗燕窩給東淑喝, 卻聞到一股異樣的氣息, 偏還是他熟悉的,當即借口拿出來先用銀針驗了驗,銀針即刻變得烏黑。

謹慎起見,他就又叫乘雲去廚下弄了一只雞過來, 喂那只雞吃了些燕碎, 不多會兒, 那雞便抽搐着倒地死了。

東西畢竟是蘇夫人給的, 且蘇夫人向來不太待見“江雪”, 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誰?

但是看着蘇夫人震驚的神情,李持酒卻又有些不太能确信了。

“若不是母親,還有誰?”李持酒問道。

蘇夫人張了張口, 眼中掠過一絲驚疑,然後她氣急敗壞的說道:“什麽還有誰,我又怎麽知道?只是你,你居然懷疑到我的頭上……你莫非是為了媳婦不要娘了嗎?好個孝順的兒子,因為她的病一直拖着,我才大把的好東西往那裏送,越發送出罪來了,竟還讓親生兒子來問我是不是害媳婦!”

蘇夫人越說越氣,看着地上的燕窩,便上前拿了起來,望着李持酒,顫聲道:“好好,你為了她這樣對你娘,既然這樣……這燕窩是我給的,若是有毒,那先毒死我罷了!”

蘇夫人邊說邊将燕窩打開,竟不管不顧的拿了一片燕碎要往嘴裏送!

李持酒見狀忙上前将那燕窩打落,又将那一包奪了過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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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手上落空,卻更哭叫道:“我也是不活了,誰家的兒子竟為了媳婦疑心娘的?這府裏越發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還留着命做什麽?”

李持酒見她痛哭如此,忙笑勸道:“我只是來問一句,母親何必這樣?這會兒也深了,小心叫別人聽見了不像話。”

“你還知道不像話、你既然都做出來了還怕這些?”蘇夫人擡頭瞪着他,怒不可遏的道:“你若是嫌棄我還有這口氣礙了你的眼,你就直說!我自己就去投井……”

話未說完,李持酒笑道:“怎麽越發說出好聽的來了?我原先是氣急了,畢竟做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陰損了,我實則也不信母親會幹這樣傷陰骘的事兒。可一時又想不到是誰……”

蘇夫人才要張口,李持酒又皺眉道:“可不管是誰,膽敢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是絕容不得的。母親放心,我自然會揪出來,不叫母親白受了這份冤屈。”

“你、”蘇夫人見他說的斬釘截鐵的,卻忘了哭,只磨牙道:“你卻先不要忙着發狠,這東西是我經手的,怎麽會有錯,怕是有什麽誤會。也許是外頭送來的時候就不好的。”

李持酒道:“這個我自然也會查,只怕不是誤會這麽簡單,怎麽恰好就送到她嘴裏呢,竟像是有的放矢的,我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會放過這動手的人。”

蘇夫人聽見“有的放矢”四個字,眼神閃爍。

李持酒瞧在眼裏,便問道:“母親可有什麽懷疑的人嗎?”

“我當然沒有!”蘇夫人回答的很快,又忙道:“我只是覺着,這事兒指不定怎麽樣,你千萬別胡鬧。”

李持酒笑道:“母親放心,我有數。”

蘇夫人看了他片刻,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酒兒,你過來。”

李持酒上前一步,蘇夫人便握住了他的手,回身走了幾步在桌邊坐了。

屋外的雨還在下,可見李持酒來的着急,發尾跟肩頭都給雨水打濕了,靴子也是濕的。

蘇夫人打量了半天,才說道:“上次你去了內侍司,我的命也幾乎吓死了半條,僥幸你無事,從此後可安安分分的吧。”

李持酒答應:“母親說的是,我行事已經大有收斂。”

“嗯,”蘇夫人答應了聲,又道:“可是你今晚上忽然來鬧了這麽一場,我的心裏很不舒服。”

李持酒也有點兒後悔自己沒沉住氣,原本他也不信蘇夫人會幹這種事,但是在是因為在他眼皮底下差點兒發生的,一時竟沒忍住,直接就來興師問罪似的,于情于理,都不該這樣。

當下忙陪笑道:“母親知道我是個渾小子,從來辦事兒沒有章程,且就原諒些吧?”

蘇夫人聽他沒皮沒臉的這麽說自己,才嗤地一笑,卻又道:“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自己的兒子我當然清楚,我倒是不怪你,只是……”

說到這裏,眼神暗了暗。

李持酒仿佛也猜到她要說什麽:“母親……既然不怪兒子了,那時候不早,不如早點歇息罷。”

蘇夫人冷笑了聲:“你鬧了這一場連個交代都沒有就要走了?我從小拉扯你長大,今晚上反而給你看成賊了?就這麽算了?”

李持酒雙膝一屈,索性跪在地上,仍是帶笑道:“母親要怎麽樣才能消氣?不如打我幾下,或者罰我到那祠堂裏跪着去。”

“呸,”蘇夫人啐了口,又冷哼道:“你不要跟我東拉西扯的,你很知道我要說什麽,從小到大,你不慣在外頭怎麽鬧得天翻地覆,回到家裏,你對我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非常的孝順,但像是今晚上這樣跟對待仇人似的……卻是頭一遭兒!到底是因為什麽讓你變得這樣,你不說,我不說,你我卻都知道!”

李持酒見她說到這裏,臉上的笑才減了幾分:“這個……”

蘇夫人道:“當初你娶了江雪,我就不太喜歡,但是你高興,那就由得你去了,可是自打娶了後,她三天兩頭的病,如今從雲南回了這裏,還是這麽着,只是病倒也罷了,偏偏還會惹禍,歲寒庵的事情,差點兒連累的你丢了性命,這會兒,又讓你為了這子虛烏有的事情來質問我,我着實是有些心寒了。”

李持酒沉默。

“何況,她嫁了這三年,竟連個子嗣都沒有,白白的占着正房夫人的名頭,傳出去都是笑話!叫我看以她的身子來說,別說三年,就算再三年也是白搭,酒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蘇夫人深深地看了李持酒一眼,道:“如今我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不如,就休了她吧。”

最後一句,才是她說這麽多最明确的目的。

李持酒其實早就猜到了,所以先前才說些別的攔着。

蘇夫人見他不答,複長嘆了聲:“因為她的病,弄的我心裏也總是不痛快的,加上你先前出的那場事,我真怕哪天我就一閉眼去了,可你至今仍沒有個兒子,叫我怎麽能安心閉眼去面對列祖列宗?”

“母親怎麽說到這些上頭來了。”李持酒苦笑。

蘇夫人攥住他的手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是說不定的。而你……當初你執意要娶她,無非是見她長的好,圖個新鮮罷了,如今已經過了這麽久,這新鮮勁兒怎麽說也該過了吧?你喜歡好看的,以後再多納幾個妾就是了!”

李持酒很無奈,終于笑道:“莫非是因為若蘭年後進門,母親才生出這念頭的?”

“胡說!”蘇夫人斥責:“我這念頭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今晚上給你這場胡鬧才又引起來,才得閑跟你說的!你不要又推到朱家身上去!”

李持酒不語,蘇夫人道:“既然已經開口了,你索性給我一句話,娘說的,你覺着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就是休妻的話。”

李持酒擰眉沉思片刻,複又一笑:“她娘家都沒了,這會兒休妻,叫她怎麽活?”

“當然不止于沒有活路,”蘇夫人道:“無非是給她些錢罷了。只要你肯舍得這個人,把這家裏的一半給她,我也是肯的。”

李持酒皺眉想了半晌:“母親,這件事且讓我再仔細考慮一下。”

蘇夫人聽他雖然沒有立刻答應,但說“考慮”,已經跟上次那不由分說的口風起了變化。

她心中微微一動,忙道:“酒兒,你可要好好想想。娘也是為了你好。”

李持酒點點頭:“我當然知道。只是母親也要保重身子,有些不相幹的事情不要操心,免得傷神傷身的。”

蘇夫人道:“你但凡做點兒讓我舒心的事情,我自然不會操心。”

李持酒才笑着起身:“那母親早點歇息,兒子告退了。”

鎮遠侯離開了老太太上房,腳步放慢。

乘雲跟在他身後,因為先前并未進門,所以不知道他在裏頭跟蘇夫人長談了些什麽。

可是見鎮遠侯走的慢慢的,像是在想事情,乘雲竭力把傘擎高,又小聲提醒道:“主子,這秋天晚上風冷雨濕的,您的身子又沒好利索,不如且先回去歇着。”

“回去?”李持酒重複了一句,“回哪裏去?”

乘雲愣了愣,本來想回答去少奶奶那裏的,可想起方才他似乎是在那鬧得不太痛快,于是便機智地改口道:“去哪兒都成啊,阮姑娘那裏,還有兩位姨娘那裏……”

李持酒眉頭一蹙,擺了擺手。

乘雲忙噤聲。

秋風飒飒,裹着那雨點子一陣急一陣緩的沖入廊下,李持酒在臉上一抹,将冰冷的雨水擦了去。

至于東淑這邊,在李持酒帶了燕窩去後,她便翻身從枕頭邊上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甘棠撐着傘在院門口打量了半晌,本想找個丫頭來問問李持酒去了哪裏,只是天兒冷又下雨行動不便,所以竟沒抓到人。

她只得悻悻的回來,見東淑氣定神閑的看書,便道:“少奶奶怎麽一點不着急呢。也不知道侯爺去了哪裏。”

東淑道:“去哪兒跟你有什麽相幹。”

“跟我沒有關系,可跟您有關系啊。”甘棠在桌邊坐了,拿起繡花的繃子。

“跟我也不相幹。”東淑說了這句,問道:“院門關了嗎?”

“當然沒有,提防着侯爺回來的。”

“他不會回來……”才說了這句,迎着丫頭吃驚的眼神,東淑改口道:“算了,就先開着吧,再等上半個時辰他若不回,就關了。”

甘棠這才答應。

東淑複又低頭看書,又問:“明值帶回來的炒米糖還有嗎?”

甘棠忙去櫃子上取了一個油紙包,又去倒了一杯滇紅給她放在床邊的小桌幾上。

夜雨細細密密的,聲音透過紗窗傳了進來,屋內也變得冷飕飕的。

甘棠在地上,格外冷些,便放下手中針線,跺了跺腳道:“一場秋雨一場涼,若還這麽下下去,就要生爐子了。”

東淑“嗯”了聲:“要茶。”

甘棠試着這個已經冷了,便忙又去取了熱水,給她倒了水,自己也捧了一杯在掌心取暖。

東淑見她冷的縮着肩頭,就說道:“地上冷,你不如也回去歇着吧,又沒有別的事兒了。”

“那怎麽成,侯爺還沒回來呢。”丫鬟搖頭。

東淑啞然,以她的推測,這晚上李持酒未必會再回來。可見甘棠這樣堅持,便拍拍被子:“那你到這裏先暖一暖。”

甘棠又笑道:“奴婢可不敢,少奶奶本就畏寒的,我上去了,更給你身上沾帶了寒氣兒了。我握着這被子倒是暖暖的,不打緊。”

她為不想讓東淑擔心,便低頭看向她手上的書,正看見那一頁上畫着個斑斓的瓷瓶。

這倒是讓甘棠想起來,當即歪頭問道:“少奶奶,上次蕭大人拿走的那幾件東西,到底是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品啊?”

東淑道:“誰知道,從上次他去了就沒見着。”

甘棠道:“我看多半是呢。”

“怎麽說?”

“上回蕭大人叫人送了那麽些上好的補品,還有那兩件寶物,光是那一個黃金的首飾,那麽沉甸甸的,至少也要五百兩銀子了吧?”

東淑抿嘴一笑:那個何止五百兩,只怕都不止千兩呢。

對于這種首飾而言,黃金寶石倒是其次,只看那精致絕倫的做工,便已經是世間難得了。

蕭憲出手如此闊綽,可知當時也把東淑吓了一跳。

甘棠又出神道:“我本來以為這次白給了蕭大人,沒想到他倒不是個總占人便宜的,還算是個好人。”

說着便喝了水,又回到桌邊,仍舊做活計。

東淑聽她說起蕭憲,才把注意力從那書上轉開了,想到蕭憲的言談舉止,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親切之感。

再加上蕭家的周老太太……東淑将書抵着下巴,凝眸看向烏漆漆的窗戶上。

正在出神,冷不防甘棠慌張起身道:“侯爺?”

原來她刺繡了會兒,隐隐地覺着有冷風,無意中擡頭,卻見身前多了一人。

竟是李持酒悄無聲息的回來了。

那邊東淑轉頭,見他去而複返,也有些意外,便忙把手中的書緩緩放了回去。

李持酒對甘棠道:“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等丫頭退了下去,李持酒走到床邊上:“這麽好精神,還看書?”

東淑沒想到他居然又回來了,便道:“一時睡不着,打發時間的。”

李持酒道:“還是上次看的那本?”

“不是,已經換了。”

李持酒便沒有再問,只是把外袍解開扔在了衣架上。

東淑見這樣,自然是在這裏定了,于是小心的往內挪了挪,給他讓出了一大塊地方。

李持酒取了一塊帕子擦了擦頭上跟臉上的雨水,等脫了外裳回到床邊,見她已經縮到裏間去了。

他打量了會兒,卻沒有做聲,便脫了靴子,将帳子也放了下來。

東淑背對着他,有些後悔看書看的太投入了,又仗着篤定李持酒不會回來,所以竟大意了,沒有及早裝睡着。

雖然已經格外的讓出了一塊地方給鎮遠侯,但是在他躺下的時候,仍能感覺他的臂膀若有若無的蹭過後背,旋即便是淡淡的熱氣兒散開。

過了有兩刻鐘,背後的人毫無動靜。

帳子外院中的雨聲卻仿佛大了些,嘩啦啦的像是水流成河,更顯得帳內這別樣的寂靜。

東淑正在發怔,誰知一只手臂探了過來,壓在腰上。

她下意識的僵住了,那只大手卻攬着腰,稍微用力,竟輕而易舉的讓她調了個個兒,從背對着外頭,到正面相對。

猝不及防,東淑竟忘了裝睡,睜大的雙眼驀地對上了李持酒凝視的眼神。

李持酒捧着她的臉,目不轉睛的看着,東淑給他看的發毛,只好先開口道:“侯爺怎麽還不睡?”

“你知道……”李持酒盯着她:“我為什麽娶你嗎?”

東淑本來正想法兒把他安撫下去,讓他安靜快睡,突然聽了這句卻更加意外:“嗯?”

李持酒的目光像是粘在了東淑的臉上,這本是個有點危險的預兆,可是因為給他剛剛那句問話分了神,東淑一時竟不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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