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112：奇跡之夜

對于所有關注着這場歐洲杯的球迷來說, 2004年都是近年來最特殊的一屆。

賽前被看好的明星球隊有很多：齊達內的法國隊，貝克漢姆的英國隊，踢法好看的荷蘭隊，連勝到半決賽, 擁有內德維德的捷克隊。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 這些賽前被一致看好的球隊會接二連三的遭到淘汰，最後會師于裏斯本的光明球場的，會是東道主葡萄牙，以及賽前被認為完全是靠運氣進入決賽圈的希臘。

在揭幕戰中對上的兩支隊伍，再一次在最終的總決賽中相遇了。

這場比賽極大的激起了雙方國家隊球迷的熱情, 在葡萄牙球迷們看來，不會有比在自己的土地上拿到冠軍更令人激動的事情了, 更何況，比起賽程中一路披荊斬棘的葡萄牙隊，希臘贏得實在是磕磕絆絆。葡萄牙人們堅信, 這場最終戰的結局一定是和揭幕戰一樣的。

我們既然打敗了希臘一次, 當然也能夠打敗希臘第二次。

在葡萄牙球迷們期待又激動的吶喊聲, 和希臘球迷盡管被壓住, 卻依舊不屈不饒的加油聲中, 2004年歐洲杯總決賽正式開始。

這場比賽, 西裏爾依舊不是。

事實上，盡管西裏爾在揭幕戰對希臘中有着不俗的表現，但比賽到最後這種關鍵時刻，斯科拉裏顯然還是更加信任魯伊-科斯塔這樣的老牌球員。揭幕戰與總決賽不同, 前者可以允許輸球，後者一旦輸掉了比賽，就等于直接錯失了冠軍。

西裏爾坐在替補席上，靜靜的看着場上的比賽。

遺憾嗎？當然了，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歐洲杯這樣的大型比賽，沒有哪個球員會不想要參與到最後的總決賽中去，但指望替代魯伊-科斯塔，那就有些異想天開了，盡管西裏爾是今年歐洲冠軍杯決賽裏的MVP，但今年的歐冠冠軍的含金量其實并不高，比起這個MVP，早就為葡萄牙征戰多年的魯伊-科斯塔，顯然更合适。

最重要的是，作為葡萄牙黃金一代的中場核心，魯伊-科斯塔已經32歲了。

換言之，這場歐洲杯幾乎是他能夠參加的，最後一次國家隊賽事了，于情于理，斯科拉裏都會選擇魯伊-科斯塔，而不是今年才剛剛成年的西裏爾。

做出這樣的選擇，斯科拉裏自己也是要承受壓力的。

有揭幕戰中，以西裏爾-斯萊德換下魯伊-科斯塔的神奇換人在前，一旦這場比賽不能取得勝利，從明天開始，斯科拉裏就會不得不面對全國葡萄牙球迷的怒火——媒體會帶節奏指責他為什麽不用西裏爾，認為是他的固執毀掉了葡萄牙近在尺咫的冠軍，等等。

但斯科拉裏也沒有辦法，眼下他能做的，只是做好場上指揮，然後暗自祈禱勝利女神能夠如期降臨在葡萄牙人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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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賽踢得很無聊。

看臺上的葡萄牙球迷已經開始大聲的嘲笑希臘是“縮頭烏龜”了，希臘球迷倒是想反駁，但又沒法反駁——人家葡萄牙球迷說的其實是事實，如果不是現場比賽的氣氛比較熱烈，換做在家裏觀看這場比賽的話，不知道有多少球迷看着看着就沉沉睡去了。

西裏爾看着球場，眉頭緊鎖。

這種大型比賽，很多時候差的，就是一個打破局面的開始。但從比賽開始到現在，希臘的防守始終穩固得不可思議，每一個球員都将主教練的命令貫徹到了極致，相比之下，一直猛攻卻遲遲沒有結果的葡萄牙球員們，此時的境況反而要糟糕不少。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自己的地盤上，況且希臘又防守得那麽堅決，葡萄牙也只剩下進攻一條路可走，但随着他們的一次次進攻，又一次次被希臘球員堅決的攔在了球門外，要說心理和士氣上沒有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情況和開幕戰的那天很相似，但對于葡萄牙來說，則是情況更加糟糕。經過決賽圈裏的幾場比賽，希臘的防守是眼看着越來越牢固了，而此時的葡萄牙，卻沒辦法使用揭幕戰那天的解決辦法。

論默契和相融的程度，魯伊-科斯塔與德科之間的配合，比起西裏爾和德科，要差太多了。

經過波爾圖兩個賽季的中場搭檔配合，西裏爾和德科的配合已經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習慣，什麽時候組織進攻，什麽時候後撤防守，什麽時候是突然前插的最好機會，這種判斷兩人幾乎只要在場上對視一眼，就能輕松明白對方的意思，而德科和魯伊-科斯塔，卻很難達到兩人這種程度的默契。

這樣一來，此時想要對付希臘，當然就不能用揭幕戰那天的解法了。

察覺到這一點的，不只是西裏爾，還有場上的魯伊-科斯塔本人。他自己也明白，他與德科之間的配合注定沒辦法比得上德科與西裏爾的配合，國家隊訓練時間太短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魯伊-科斯塔和德科之間的位置，其實就像後世英格蘭的傑拉德和蘭帕德，兩人根本就是不能共存的。

但葡萄牙隊中也不是只有德科一個人。

和德科不來電，他可以和其他球員形成配合啊。

這麽想着，魯伊-科斯塔索性換了個方向，盡量與菲戈，若熱-平托等人形成配合。

但是……

西裏爾看着球場，神情無奈。這種做法的确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總的來說，魯伊-科斯塔與德科之間的聯通卻是斷開的，很容易會在希臘的快速反擊中被打破防線，這樣下去的話，希臘進球，只會是時間上的問題。

這個念頭在西裏爾的腦中晃過沒多久，希臘便進球了。

比賽第57分鐘，希臘球員安耶洛斯-查裏斯特亞斯進球了！

皮球在撞進球網後又緩緩滾了出來，人聲鼎沸的光明球場一時間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沉寂之中，幾秒鐘後，全場被壓制的希臘球迷發出了激動的咆哮！

斯科拉裏臉色鐵青。

進球後的希臘防守收縮得更加厲害，他們甚至都不大會反擊了，而試圖将這個1-0的比分一直維持到比賽結束。

這個突如其來的進球讓葡萄牙球員們感到有些受打擊，好在能進入葡萄牙國家隊一線隊的，大多都是身經百戰的球員，在隊長菲戈的帶領下，球員們很快重新振作了精神，繼續投入到了猛攻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斯科拉裏咬了咬牙，他沉默的看了一眼替補席上的西裏爾，又看了一眼場上還在不停的奔跑的魯伊-科斯塔。

怎麽辦？

換？還是不換？

西裏爾和魯伊-科斯塔，兩個人其實很難說誰更适合，前者與德科配合更好，但後者與菲戈等人的配合同樣強于西裏爾。而在這種關鍵時刻，像魯伊-科斯塔這樣的老将是有穩定軍心的作用的，這個時候派西裏爾上場，對一個剛成年的球員來說，壓力不可謂不大。

斯科拉裏目光盯着球場，還在猶豫着，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無意對上了魯伊-科斯塔的雙眼。

也許意識到斯科拉裏在猶豫什麽，魯伊-科斯塔一言不發，卻回了主教練一個堅定的眼神。

斯科拉裏最終還是沉默的坐回了教練席。

只是轉瞬的時間，西裏爾便明白了主教練的決定。

比起自己，斯科拉裏終究還是信任魯伊-科斯塔多一些吧。西裏爾默默的想道，他能夠理解斯科拉裏的顧忌，但理解和接受卻是另一回事。

他抿了抿唇，只是強壓下心裏的不甘和酸澀，什麽都沒有說。

……

“2004年歐洲杯到此結束，獲得本屆歐洲杯冠軍的是希臘！他們這是一支毫無星味的球隊，但就是這麽平凡的十一位球員，創造了巨星球隊都難以做到的奇跡！恭喜希臘！”

伴随着比賽結束，半個球場都進入了狂歡時刻，在此之前，任誰都不會想到，最終獲得冠軍的，會是這支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的球隊。

西裏爾茫然的站在了原地。

葡萄牙替補席後的看臺一片沉默，這是屬于葡萄牙球迷的看臺，賽前他們還信心滿滿，高高興興的準備迎接歐洲杯冠軍，然而此時此刻，這片歡呼了大半場比賽的球迷們再也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會這樣？

這或許是盤桓在所有葡萄牙人內心的想法。

斯科拉裏痛苦的捂住了眼睛，無力的癱坐在教練席上，在全場球迷的啜泣聲中，又強打起精神，起身走向了球場，去安慰他的球員。

西裏爾不自覺握緊了拳。

他從替補席上站了起來，目光茫然的看過光明球場：摟住卡瓦略低聲安慰的斯科拉裏，默默哭泣的克裏斯蒂亞諾，擡頭緊閉着雙眼一言不發的菲戈……

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更做不到像斯科拉裏那樣去安慰其他什麽人。

就像小時候一樣，面對球場上的失敗，西裏爾只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靜待一會兒。

他低着頭，慢慢的，自顧自的走向球員通道，一路走來，屬于希臘球迷的歡呼幾乎不絕于耳，那些聲音無孔不入的鑽入了他的耳中，仿佛一根細長的針，一直紮到了他的心上。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西裏爾感覺到有人抱住了他。

他愣愣的擡起頭：“……先生？”

穆裏尼奧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他甚至沒有看西裏爾，主教練的目光穿過了球員通道，落到了歡聲如海的看臺上。

“西裏爾，你要記住。”

年長的主教練轉過頭，目光沉靜得可怕。他低聲的，一字一頓的告訴他：“足球……從來都不只是強者的游戲。”

“從來，都不是。”

那個時候的西裏爾以為，這只是一位主教練，對于自己弟子失敗的一種安慰。

一直到很多年以後的無數個不眠之夜，他才明白，穆裏尼奧告訴他的那句話，真正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