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深兵森林
格雷使泥土拔高, 将梵妮送上了安全的高地。梵妮爬上植物們編織的網, 擊碎了自己的藥瓶。
“我們走!格雷!”随着梵妮的喊聲,植物們猛地站起來, 根莖從地面爆出, 它們相互支撐成龐然大物, 奔跑起來,不斷用藤條卷起傭兵團的人, 扔回藤網中, 兜着他們奔向城門。
博格躍上植物的枝幹,在搖晃中和加爾一齊倒進網中。
“完美!很及時!”梵妮想要幫加爾拽開博格, 卻被博格的溫度燙到驚叫。
“讓他這麽壓着吧。”加爾躺在底下, 看到博格的後頸都蔓延出印記的紅痕, “印記爆發了,他要睡多久?”
“不知道!”格雷站在植物的最前端,泥土飛快在植物的根莖前構架出橋,他們直接從彌森的頭頂躍了過去。格雷掌心的印記已經模糊不清, 他的雙手顫抖, 是用力過猛的緣故。他說, “博格的印記是特例,沒有人曾和他一樣,他每一次爆發後陷入沉睡的時間都不一樣。我們最好不要叫醒他,那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然後他回頭看向彌森,彌森擡起帽子,向他揮了揮, 高聲說道,“看來這一次幸運女神站在你們那邊,但不必高興太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作為過路費,游離的馬匹我們就收下了。”
“讨厭的男人。”梵妮也倒在藤網,“他讓我很不舒服!你傷得很重加爾,你需要我的幫助嗎?”
“謝謝。”加爾望着頭頂遮擋雨水的葉子,“但是不用,我也需要睡一覺……請你在夜晚來臨前叫醒我。不過在此之前我有個問題,你知道貝兒會噴火嗎?我的老天,它能像惡龍一樣噴火!飛涕獸都會嗎?”
“你在開玩笑?”梵妮翻爬起身,把被博格壓住的貝兒拽出來,拎在手上旋轉着打量,“它真的會噴火?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小時前。”加爾驕傲地說,“噴了兩根手指粗的火!”
“……那應該是窺世之眼的緣故。”梵妮看着貝兒的目光似乎像是要把它解剖,“窺世之眼的原身是火神遺留的火種,它的胃太可怕了,它真的把窺世之眼消化掉了。除了噴火就沒別的嗎?窺世之眼相互連通,它也許能夠看見神殿內部的教皇正在上廁所。”
“你可以嗎寶貝兒?”加爾伸長脖子看着貝兒的眼睛,“你能看見一個帥哥正在上廁所嗎?”
貝兒拍着耳朵,鄙夷地發出嗤聲,然後晃了晃腦袋。
“它脾氣還挺大。”梵妮将貝兒丢回博格背上,“好吧,你們可以所向披靡了。想想看吧,你可以左手舉着幼崽,右手拉着博格,讓這對父女為你用火焰開道,我保證魔王都沒有這麽炫酷的待遇。”
“那我真高興。”加爾說,“如果我告訴博格我要像遛狗一樣牽着他出門,我覺得他肯定會非常有興致地教我‘禮儀’。”博格的呼吸平穩,加爾垂眸看着他靠在一側的側臉,低聲道,“他真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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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就這樣睡過去,加爾破爛的衣袖無法遮擋他的手臂,梵妮看着那些傷口逐漸愈合……消失不見。
植物們在曠野飛奔,跨起的步子如同巨人,使得原本兩天的路程僅僅用了四個小時。它們直接跨過沿途的村鎮,踩着泥土,在暴雨中勇往直前。
“歡迎諸位!”格雷在泥土分崩離析的瞬間擡起雙手,站在雨中歡呼着,“我們離開了紫羅蘭的範圍,接下來是矮人的地盤。期待吧兄弟們,矮人的啤酒才是真正的啤酒!”
植物們踩過濕漉漉的草地,連綿無際的深兵森林已經出現在了盡頭。
加爾被左眼的疼痛叫醒,他坐起身,光裸的上身露出被子,傷口已經變成可以忽略的淺痕。房間只有一個窗戶,拉着個碎花窗簾,四周昏暗一片,但是可以聽見門外喧嘩熱鬧的聲音。博格躺在他身邊,依然在沉睡。
加爾倒回枕頭上,拉過博格的手蓋在眼睛上。博格的手掌幹燥溫熱,體溫已經降回正常。加爾就這樣一直躺着,忽然問博格,“你肚子會餓嗎?”
博格當然不會回話。
“如果你睡個七八天怎麽辦?人類不進食會死亡。”加爾喃喃自語,“這可不是個好死法。如果你一直不醒,那我需要想一點辦法讓你吃東西。可是你吃進去又怎麽消化?我需要幫你……嗯……排洩出來嗎?好的,排洩。其實我說了這麽多只想表達我好餓,啊,博格我好餓……我應該抱着你的身體,把你的手掌裹在左眼,然後出門找吃的。但我覺得你不太會喜歡這個姿勢……”
他睡醒後精神十足。
博格的手忽然用力地按了加爾一下,然後嘆氣着半睜開眼睛。
“好吵。”博格啞聲說,“你的自言自語讓我聽得非常清楚。”
加爾吹了聲口哨,“這一次有點早,我以為你起碼要再睡一會兒。”
“有人一直說他很餓。”博格坐起身,“他讓我也很餓。”
博格身上纏了繃帶,但他扯掉了。露出的結實背部上有刀口,腰側那一下劃得最狠。
“我需要洗澡。”博格指尖揉了揉加爾眼角下方,“藥味很臭。”
“別這樣。”加爾躺着沒動,“你這個暴躁的病人,天知道梵妮為你上藥時用了多大的勇氣。別讓她的藥白費好嗎,親愛的?”
博格單臂活動了一下,肩胛骨處的肌肉跟着動作,看起來非常具有魅力。
“不要開雙眼偷窺我。”博格回頭,“色氣的家夥。”
“到底是誰更加充滿色氣。”加爾也坐起身,他對着博格的後背,伸手摸到了博格的腰側,“它從這裏吞噬你的火焰,破曉之刃不該見血,它有着世界上最貪婪的嘴。”
“你說它來自深淵。”博格說,“深淵裏也有‘吞噬’嗎?”
“當然。”加爾說,“吞噬隐藏在深淵,就在我的雙眼都無法捕捉到的地方。你該再睡一會兒,你的傷口看起來非常不妙。”
“它們在這裏很快就會好。”博格側眸看向加爾,“正如我醒得這麽快。”
博格沒有回答原因。
他能如此愈合,是因為這裏是深兵森林。在森林的東方,就是精靈的闊別河,博格的母親黛薇就在其中。
她已經知道他來了。
“那就去吃點東西吧。”加爾頭抵在博格的肩頭,“我餓到快要走不動了!”
第二天早晨,加爾才算真正“看清”矮人的住宅。這是泥土與森林的結合,他們的屋舍不會高于樹木的頂端,地下室往往比居住的房間更大,幾乎每個矮人都有自己的金庫。他們喜歡金子,甚至用它裝飾門窗。成群結隊的精靈在樹枝間跳躍,他們漂亮的臉蛋性別難辨,加爾從出門開始就已經猜錯四只性別。
“矮人從沒這種苦惱,我們的男孩兒都有粗壯的四肢,非常強壯。”格雷為他們帶路,“我真的太高興了,這兒是我家!我們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
“那是你父親的所在地嗎?”加爾看向這裏最高的房屋。
“是的,他在那,你怎麽看出來的?”格雷說,“我老爸比我更加強壯,等一會兒如果他擁抱你,你要站穩。”
加爾當然看得出來,因為正如格雷說得一樣,矮人把魔王的雙翼當作了遮雨布,它被拉展了立在斜上方,暗紅色幽深。
“我應該高興。”加爾對着博格咬耳朵,“它竟然沒掉色!”
“可喜可賀。”博格看了一眼,“你該慶幸老伯朗沒用它當床墊。”
“如果矮人用屁股坐過它。”加爾說,“我一定會生氣。”
進入大廳時,格雷正了正自己的衣領,他似乎出了點汗。
“你太緊張了。”梵妮輕推他一把,“你是見老爸,不是見情人。”
“我等了你很久了!”老伯朗戴着一手寶石戒指,從高座上站起身,快步下來,粗聲感慨着,“我的孩子,我很想念你!”
“是的我也是老爸……”格雷張開手臂。
老伯朗和他擦肩而過,抱住了加爾,用力地拍了拍,“博格!你怎麽瘦了?”他哈哈大笑着,又捶了下加爾的胸口,“荒野有讓人變矮的作用嗎?你越來越不像夏戈了!”
加爾被捶得差點“噗嗤”一聲,他悶哼着舉起手,“不,不我不是……”
格雷尴尬地放下手臂。
老伯朗對加爾說:“雖然你離開了王國,但我總是會聽到你的名字。你比在聖騎士團時更加嚣張了博格,當然!年輕人總是這樣。格雷一定為你添了不少麻煩。”
“不,先生,我不……”加爾再次擡起手。
“別對我說客套話!”老伯朗又拽下他的手臂,“我知道的!好了來這邊坐,我們要好好聊一聊。”
“你老爸沒見過博格嗎?”梵妮震驚地小聲道。
“當然見過。”格雷無奈地說,“但他是個色盲,總是認不出顏色。”
……以及臉盲。
“別拉着他了先生。”格雷擠進老伯朗的熱情中,“老爸,你認錯人了!博格在那裏,在你右邊!這是新朋友,他叫加爾!”
“滾開臭小子。”老伯朗說,“你總這麽嘲笑我的記性!我知道誰是博格,我發誓我認得出!我曾經親手抱過他,并且為他換過尿布!”
“但是我……”加爾又一次舉起手,“我不……”
“坐下!坐下孩子!別跟格雷搞惡作劇!”老伯朗将加爾按在椅子上,“來點啤酒怎麽樣?我自己釀的!朗曼風味,保證你在其他地方品嘗不到!你昨天痛毆了塔伯嗎?你們是兄弟,有時候可以試着坐下來好好談談,塔伯并非一意孤行的家夥,雖然他如今在管理紫羅蘭時确實有一些獨裁,但這是必須。你離開王國太久了,你母親就在闊別河畔,上個月我們才一起喝過下午茶,她很好,你不用擔心,如果你想見她的話,我們離得很近,如果你想的話。你想嗎?”
“呃。”加爾看向博格,“也許……”
“感謝您的好意。”博格自然地接過了老伯朗的啤酒,跟他碰了一下,喝掉後笑了笑,“但我們不需要見面。”
“噢,意料之中。”老伯朗竟然更加自然地與博格交談起來,“你總是這麽冷酷,孩子你該試着和她談談,你們不該這樣形同陌路。”
“希望有機會。”博格說道。
“你這次的任務是讨伐魔王嗎?”老伯朗說“說真的我難以相信,我親眼看見夏戈殺掉了他,可是現在神殿又告訴我他已複活。你來我這兒是想得到一點關于的魔王的啓示嗎?那你來對了博格,比起遮遮掩掩的格林人,我知道你父親殺掉魔王的全部過程。”他指了指上方的雙翼,“我親手割下了他的雙翼,我知道他的模樣。”
“我很感興趣。”加爾微笑着,“這是個怎麽樣的故事。”
“我們在深淵之中找到了他,他坐在王座上。那真危險,只有一條石道通向深淵岩漿的半空,他就坐在那裏,背後屹立着咆哮的惡龍。”老伯朗打開手臂,“惡龍太龐大了,可它在他腳邊匍匐時又顯得那麽嬌小。雖然各個故事喜歡把他描述成兇惡的長相,可我要說,他實際與酒神有得一拼,他很俊美。夏戈率先走向了他……”老伯朗停頓一下,“總之夏戈用烈火中燒穿過了他的胸口,将他釘在了王座的靠背上。岩漿翻滾,惡龍怒吼,他痛苦的悲鳴穿透迷失峽谷,令魔物們顫抖。雷克人拿走了他的雙眼,格林取走了他的犄角,而我砍掉了他的雙翼,但直到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死去,他對着夏戈重複一句話。”
“他說了什麽?”梵妮問。
“‘你欺騙了我們’。”老伯朗說,“他直到心髒被挖出的最後一刻,都在喊着這句話。”
啤酒杯突然摔地,酒水迸濺。
加爾的拇指擦了下嘴角沾上的泡沫,“抱歉,手滑了。”
他說着,露出了小尖牙。
“我确信他已經死亡。”老伯朗讓人遞給加爾手帕,“沒有什麽能在那種情形下活下來,包括諸神。烈火中燒插在他胸口,那是能殺死真神的劍。所以我該告訴你,孩子,神殿重新讨伐的這位魔王很可能是位深淵新秀,也許就是肖恩,總之不可能是我們殺掉的那一個。”
“夏戈為什麽執着于魔王的心髒。”加爾擦拭着手指,“帶回去冷凍起來,等到時機讓老國王吃掉嗎?”
“你說得沒錯。”老伯朗用啤酒杯磕了磕桌面,“他們确實是這麽打算的,當夏戈将魔王心髒送回聖弗斯,他們全部都瘋掉了。你明白嗎?所有人都瘋了,他們為這只心髒大打出手,甚至反目成仇。夏戈成為獨占着心髒永生秘密的罪人,當他的名聲在王國攀上巅峰時,他實際已經陷入重圍之中,然後他就死了。”
“雷克人率先退出,海洛伊絲的父親不願同室操戈,他帶着長槍讓出争奪之位,退回冰湖城繼續守衛。”老伯朗猛灌着啤酒,他粗魯地擦着嘴,寶石戒指閃閃發光,“而我對心髒沒有興趣,矮人只愛金子,永生對我而言毫無用處,它不能使我的兒子更加聰明。于是我回到了這裏,繼續挖礦。老弗斯已經快死了,他疑神疑鬼,不斷地讓夏戈對着烈火中燒發誓,可是老弗斯最終還是沒有成功,因為格林人也想得到心髒,他們游走在整個王國,與神殿結為盟友,引出了教皇斐吉。斐吉走出寂靜冰脈,黑夜都将為他繞道。他踏入聖弗斯,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他使激烈的争鬥暫時休戰,可是在商讨心髒歸屬問題時,夏戈死了,斐吉就将心髒封印在了王宮深處。博格,你老爸是個奇怪的家夥……但他具有騎士的原則和美德,他總是帶着該死的魅力,他有讓人欽佩與信服的氣度。他讓混亂的鬥争僅僅局限于一張談判桌,而不是整個王國。如果遠征軍是他最勇敢的成就,那麽在他生命最後這段時間,控制鬥争不牽扯民衆就是他最偉大的成績。夏戈死後争端從來沒有停止過,卻至今都沒有爆發在王國內部。這是一位騎士的智慧。”
可是博格無動于衷,他的啤酒泡沫漸滿,他停下倒酒。
“感謝您告訴我這些。”博格說道。
老伯朗看着博格,胡子動了動,只能被打敗似的,“你對他的恨意多年不減。”
“我從未恨過他。”博格喝下啤酒,平靜地說,“我可以贊頌王國勇士斯托克·夏戈無數句話,卻永遠不會對我的父親抱有半分敬佩。恨他的人太多了,已經不再需要多我一個。”
加爾發現博格的手指敲在啤酒杯,這是他陷入不爽的小動作。
奇怪的父子。
加爾再次喝掉啤酒,在老伯朗的聲音中望向窗外,似乎不再感興趣。然而他在夜晚降臨時,做了來到人類王國的第二個夢。
令人痛苦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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