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守衛誓言

“一網打盡就是現在。”倫道夫騎馬到了彌森的身旁, “殺掉肖恩, 北端的大門就将再開。術士也會迎來新的契機，你們将擁有與此前不同的新物種。與格林合作, 我們會提供最好的貨源。”

“您的謀算真是無時無刻, 令人欽佩的賺錢執着。”彌森摘掉帽子對倫道夫行禮, “我們當然樂意之至，可我建議您在一切結束後先回一趟聖弗斯, 然後我們再詳談生意好嗎？”

倫道夫看了他一眼, “你在質疑格林的實力。”

“我絕無此意。”彌森微攤手，“但我向您保證, 您也許也會需要術士的幫助。”

倫道夫冷哼一聲, 策馬向前。彌森重新戴起了帽子, 戲谑地看着他遠去。

“自大的小男孩兒可不招人喜歡。”彌森撫摸着尤金的腦袋“他還很遲鈍，竟然對獅子的承諾堅信不疑。我真懷疑格林人的聰慧都賜予了羅珊娜，否則一對姐弟怎會有如此差距。”

尤金還在喃喃自語，“尤金好痛……”

“這他媽真是糟透了。”梵妮砸得水晶棺哐哐直響, “海洛伊絲也來了！我賭一個金幣, 肖恩如果戰敗, 一定是被她擊敗！這個男人對愛情忠誠到令人發指！”

“浪漫又強大的男人。”格雷悶頭苦砸，“嘿，我要是個女人，一定也會為他神魂颠倒！諸神就是這麽不公平，把優點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從未考慮過我……”

教皇的星陣再一次被震碎, 他的吃痛令水晶棺上的封印也跟着削弱。

天空中冰霜細密地攀爬在神殿的建築上，寂靜冰脈是海洛伊絲最适合的戰鬥之地，她握槍的手臂垂下，打量着前方的男人。肖恩的铠甲肩臂被夏戈拿住，傀儡想要穩住他暴擊教皇的動作，卻在極快的交手中被肖恩反拿住了後頸，随後夏戈被猛撞在教皇的星陣之上。肖恩從後摁着他的脖頸，右手的長劍翻插，狠狠釘入星陣，銳利的劍尖頓時突至教皇眼前。動作兇悍猛力，毫不拖泥帶水。

“海洛伊絲，如此堂而皇之的看戲就是女武神的忠誠？這只惡魔難得一見，你難道不想試試長槍的極限嗎？”教皇笑着說道。

“我的誓言是守衛巨牆，不是守衛教皇。我并非為支援而來，我只是在履行巨牆阻攔北端的職責。那位彌森先生，請讓你的朋友停下操控，這個地方不需要傀儡，因為這是騎士之間的戰場。而教皇該待在座位上，你不該輕易動粗，因為你的白袍更适合被觀賞。”

随着海洛伊絲的言語，冰霜從她腳下延伸，在四周圍繞成圈，擴開了屬于她的場地。

“騎士先生。”海洛伊絲向前跨出一步，“請與我正面一戰。”

肖恩刻意沙啞的聲音緩慢:“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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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還未轉身，長槍已經淩厲而至。與外貌和脾性截然不同，女武神的槍法顯然屬于攻擊派。與她的每一次碰撞，冰霜都會使肖恩被铠甲包裹的手臂凍到沉重。長槍與劍擦不出火花，所帶過的碎屑只有飛濺的冰晶。兩個人在冰圈中的身形極快，沉重的擊打從聲音中透露而出。當海洛伊絲回身時的長發掠過肖恩眼前，這個角度甚至能夠讓肖恩想到抱她入懷的觸感。他腳下一踏，女武神的長槍夾風碰向他脖頸，這個力道如果掃過，就是犀牛也會被打斷脖子。可是海洛伊絲卻在這一刻覺得耳邊一輕，眨眼間槍身砸在了用手臂格擋的肖恩頸邊。

惡龍騎士右臂的铠甲應聲崩碎，整個手臂迅速被冰霜緊纏。

但是肖恩的左手卻已經将海洛伊絲鬓邊的水仙花順走，指尖擦過了她的長發，繼而在她背上輕拍一把，直接越身而過。海洛伊絲被這輕飄飄的一把拍向地面，冰柱立刻從地面高升接住了她。

肖恩的目标只有一個。

他要教皇的左手。

他重落在教皇前方，這一次神石冠都被惡魔駭人的氣勢驚亮。八方星陣一齊拼成天空重斧，從肖恩頭頂頓時砸下！肖恩擡起右手扛住了巨大的星斧，渾身的铠甲在這巨力間發出“咔”聲，讓肖恩的身形猛地下沉。夏戈的拳頭砸在了肖恩的後背，巨響之中他被撞向前方，上空的星斧轟然砸在他的身上，将他釘在了教皇腳邊。

“我已經厭倦了搏鬥。”教皇從容地俯首，說，“你覺得自己能夠突破神……”

面罩下傳出短促的喘息，低啞的笑聲間，肖恩突然撐身，星斧因此顫動，他的右臂已經血肉模糊，但那只左手拽住了教皇的腳。

“吾王的心髒！”

惡魔的左手膨脹成醜陋的巨爪，教皇被扯向肖恩。因為距離太近，夏戈的求援已經晚了。肖恩在铠甲的抗議聲中探出身，随着全身撕裂般的痛苦，他将教皇的左手毫不留情地折向自己。

教皇手腕上的血線被折斷，血迸濺的那一刻權杖擊中肖恩的肩膀。烈火爆發，教皇在痛聲中咆哮，神石冠被火光點亮，天空都因此頓顯陰沉。

肖恩被權杖擊撞下去，伊諾将他穩接在背。龍卻沒有立刻逃跑，而是橫掃尾巴撞翻了一衆建築，撲過先前的教皇神座。星陣被龍爪踏破，匣子到手，龍焰噴濺四周，阻擋住教皇的憤怒，雙翼已經展開，飛向天空。

肖恩的铠甲從肩頭開始已經破碎不堪，他被權杖擊中的地方正在燃燒一般的劇痛。

天空陰雲彙聚，就像加爾在聖弗斯僞裝的咒陣，但這是真正的天罰，勃然大怒的教皇詠唱聲震耳欲聾。

“開了！”梵妮高聲對格雷喊，“下地！我們從地下跑！”

風向已經完全改變，連空氣都發出了焦味。伊諾察覺到灼燙感就貼覆在鱗片，它忍不住對着天空長嘯一聲。

海洛伊絲退後幾步，她目光追着龍。

“不……不能讓他就這麽跑了。安克神在上，這是唯一的機會。”倫道夫在馬背上拉開了弓，珍貴的長箭搭在弦上，他瞄向天空，可是距離太遠了，龍的幹擾讓他無法準确地找到肖恩的身影。

龍已經将要穿入厚雲，倫道夫陡然轉開目标，對準海洛伊絲的後背

“讓我們試一試……到底是不是肖恩……”倫道夫的手指有些抖，但他不想放棄。只要殺掉了肖恩，北端會徹底失去庇護，那見鬼的魔王也沒機會複活，博格也已經死了，從此阿瑟的王國将不再受北端威脅，格林的生意将更加暢通無阻。

女武神的背影毫無防備，倫道夫咬緊牙，他呼吸開始急促，吞咽着唾液，猶疑的念頭随着龍再一次的咆哮而消失。

海洛伊絲就是中箭也不會輕易死亡。

他能夠立刻讓教皇救她。

沒錯。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諸神保佑！”倫道夫的箭離弦，因為火神印記的加持，讓它在離弦的瞬間就爆出火流，幾乎是卷破風雪迅猛直突而去。

海洛伊絲撫上空蕩蕩的耳鬓，目光執着于騎士的背影。就在霎時間，他似乎也回頭看了過來。

箭聲嘹亮地炸響在身後，海洛伊絲的長槍将要翻打向後方。但沒入雲層的龍陡然翻轉直沖而下，女武神的長發已經被火光沖散。

凝視北端從高空轟然擲下，将箭釘入雪地。火光爆開，肖恩已經落地。肖恩還在喘息，他轉身看向海洛伊絲，發誓這是他此生最快的一次。女武神安然無恙地站在他身後，神情錯愕。

“我們見過嗎？”海洛伊絲敏銳地問道。

“沒有。”肖恩冷淡道，“我只是……”

“肖恩，肖恩！果然是他。”倫道夫嘶聲低笑，手指再次放開。

“……想要留住正面一戰的對手。”肖恩音未落，還沒有退回人臂的左手随着身體的轉動想要接住這第二只箭。

縱然帶着火神印記的加持，也是人類的箭，那對肖恩沒有用……

箭在火光沖天中撞在惡魔擋在身前的左臂，但驚人的是，它在沒有停頓地就穿過了肖恩的左臂，尖端刺耳的抵撞在铠甲，肖恩的心髒收緊，胸口立刻劇痛，血噴灑而出。

這不是……

這是魔王的犄角！

面罩和铠甲一齊碎掉，那張臉海洛伊絲何其熟悉，她下意識地就接住了倒向自己的肖恩。

“……肖恩……”海洛喉中堵塞，此刻的恐慌甚至超越不可置信。顫抖的手指摸到了肖恩的胸口，箭被他折斷，但是熱血就順着海洛伊絲的手指流淌，她想要止住它們，于是收緊了手，可是沒用，它們濕黏地從指縫中下淌。

伊諾随着怒吼落在一旁，它沖倫道夫的方向噴出龍焰。肖恩讓海洛伊絲靠近自己的肩膀，他的手掌按在她後腦，胡亂地揉動在她的發間。

“沒關系。”惡魔緊緊按着她，不斷重複着，“乖女孩，沒關系。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肖恩的聲音壓得很低，讓手足無措的海洛伊絲平靜下來。但這并不能讓血也停下來，肖恩覺得四肢開始發沉且遲鈍，他的劍還在另一邊。

可教皇顯然不會再給他機會。

天罰翻滾着，赤紅色籠罩雪地。所有人已經退開，只留下兩個人與龍。教皇擡起了權杖，眼睛再一次張開在他背後。

“堕落的女武神，你蒙蔽了真誠之人的眼睛，與惡魔私下交往。你不配再守衛北方，你該受到審判。”教皇左手的疼痛仍在繼續，“你将與這只惡魔共赴地獄！”

冰棱從兩側密密麻麻地立起，指向周遭。

海洛伊絲擡眼看向教皇:“我受夠了你的虛僞之言，神殿欺騙我的忠誠，格林人只會暗箭傷人，你們已經背棄了騎士的尊嚴！倫道夫！”她嘶聲喊道，“我必将歸還這一箭之痛！無恥之徒不配握劍，我将永遠不承認玫瑰的誓言！雷克與格林從此勢不兩立！”

肖恩正在下滑，海洛伊絲的聲音染上了哽咽。她抱緊肖恩，一字一字道，“你們用卑鄙的方法傷害了我的伴侶……”

“真是感人肺腑。”彌森拭了拭眼角，“如果對象不是只惡魔的話。”

“她瘋了。”倫道夫說，“她抛棄了忠誠人類的機會，她選擇了惡龍騎士，還有什麽比這更加瘋狂？”

“我想她的着重點在于‘卑鄙的方式’。我不得不說，您的箭法真好。”彌森恭維地微笑。

“我們得把他們拉下來！”格雷頂來雪堆，對梵妮說道。

“伊諾怎麽辦？！”梵妮爬出地面，水晶棺才拉到洞口邊，她說，“我可沒辦法拉下來一條龍！”

“願你能在地獄中忏悔。”教皇落下權杖。

天空猙獰裂出虛空之口，比他們見過的每一個都要大。在扭曲的空間中，熔漿滾滾而燙，像是垂涎的惡獸掙脫而出，和火流一齊墜下來。海洛伊絲的冰霜迅速覆滿伊諾的鱗片，可這僅僅只是以卵擊石。熔岩滴答在鱗片，伊諾張開雙翼擋住肖恩，在刺鼻的灼燒中，天罰傾盆而至。

天地在發抖，冰脈在這其中都開始融化。鋪天蓋地的灼燙中，海洛伊絲閉上眼睛。凝視北端察覺出危險，正在劇烈嘶鳴。

肖恩不甘心。

他呼吸開始困難，匣子還在身上魔王的心髒就跳動在其中。

他為了私欲違背了誓言，他在那一刻選擇了摯愛放棄了守衛。他一生都恪盡職守，在騎士之位上完美無缺，但在這最後的時刻卻背離了承諾。

結束了。

怎麽可能！

肖恩将海洛伊絲抛向伊諾，凝視北端飛落手中。黑暗從劍鋒劃裂的地方張開，胸口的心髒仍然還能跳動，只要它還在跳動，就不能說“結束了”。

不能結束。

不能結束！

起碼要把心髒還給加爾。

肖恩将匣子扔向梵妮，水晶棺已經被砸開。加爾露出來，梵妮手太顫抖，她怒罵幾聲才打開了匣子。

心髒正在跳。

肖恩的血順過腳印，他拖着劃開的黑暗躍起來，嘶聲攔向了天罰。

這條命屬于魔王。

但是就在黑暗與天罰的熔漿相撞前一秒，一只巨眼毫無征兆地睜開在其中。烈火不知從何處開始燃燒比之前更洶湧更猛烈。

教皇有了一瞬間的遲疑，就在此時，他後腰被膝頭陡撞，整個人被重力摁向雪地。神石冠立刻爆發亮光，星陣像是抵死頑抗般擋住了對方的拳頭。

博格正在喘息。

他的溫度還沒退減，緊緊卡住了教皇的後頸。他的聲音幹啞，仿佛極度缺水。

“斐吉。”博格的指間“咯嘣，“我來拿你的腦袋了。”

教皇嗅到了相似的味道，他擡手反握住博格的手腕，從雪中擡起了頭。

“真是打不死的流浪狗……”

神石冠猛然震開博格，格雷狂奔而出，将烈火中燒用力抛向博格，博格擡手接住，翻落在水晶棺的最前方。梵妮正好将心髒塞回加爾胸口，雖然過程粗暴。

烈火中燒插入加爾前方，博格握住了劍柄。

“從此刻起，”博格低聲說，“我将我的生命托付于此劍，我将我的一切忠誠于摯愛。我發誓，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忠屬于一個人。此生不再游戲承諾，此身不再妄自存活，此心不再流離黑暗。我發誓，斯托克·博格将為守衛加爾而活，我願為我唯一的魔王而戰，至死不休，沒有盡頭！”

烈火中燒轟然震動，劍鋒從劍鞘間緩慢滑出。

加爾的胸口也在震動，他的身形開始瘋狂變化。暗紅色的雙翼猛地張開，呼吸開始出現，新生的犄角露出發間。紅色與烈火交纏中——

倏地睜開一雙赤紅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