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雖說是放假,可春節也算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之一。

自從年二十八晚上到家,鄭書意基本沒休息過,被爸媽拖着做大掃除,置辦年貨,還抽了一天去看望了病中的親戚,直到大年三十這天晚上才真正地閑了下來。

傍晚,爸爸在廚房裏忙碌年夜飯,客廳裏放着電視,春晚預熱節目播得熱火朝天。

王女士坐在沙發上,嗑着瓜子兒,時不時瞥一眼一旁擺弄手機的鄭書意。

“天天就看手機,早晚要鑽進手機裏!”

鄭書意“啧”了一聲,“給領導發新年祝福呢。”

“那你還挺貼心。”王美茹有意無意地說,“那你給人家喻游發新年祝福了嗎?”

“發了,我祝他新年大吉財源滾滾工作順利身體健康,怎麽樣,夠有誠意吧?一個字一個字打的。”

王美茹顯然知道她在敷衍,“你不如約他吃個飯,當面祝福他,我覺得更有誠意。”

鄭書意正想反駁一下,突然看了一眼手機,立刻起身往房間跑去。

“你又幹什麽!要吃飯了!”

“我知道!”

過了一會兒,鄭書意掐着吃飯的點從房間裏出來了。

飯桌上那兩位還在聊喻游。

“他工作忙,趕着今天才到家,現在年輕人工作真辛苦。”

“讓人家多休息兩天,回頭帶上姑娘一起吃個團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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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鄭書意忽然出現在飯桌邊,怡然自得地端上飯碗,嘴角還挂着笑,“你們別撮合了,我跟他就不來電,而且……”

鄭書意挑了挑碗裏的米飯,慢悠悠地說:“我對自己的感情是有安排的。”

王美茹哼了聲,滿是不以為然,“回回這麽說,也沒見你真的安排個什麽。”

鄭書意埋頭吃飯不說話,嘴角卻隐隐翹着。

好一會兒才嘀咕道:“回頭讓你見到吓死你。”

一開始她的爸媽确實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兒,直到初三晚上。

“怎麽每天到這個點就溜出去打電話了?”

王美茹拽拽鄭肅的袖子,“是不是真有情況啊?”

這三天他們家每晚都去不同的親戚家拜年,然而每到六七點,鄭書意就開始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機,沒一會兒,人就握着手機出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鄭肅捧着茶杯,往陽臺看了一眼,“瞅瞅去。”

露天的陽臺上,鄭書意靠着圍欄,頭發被風吹得亂亂地,腳尖卻有一下沒一下地碾着地面。

“明天就參加婚禮啊。”

“我大學的學長。”

“是叫學長啊,怎麽,你上學的時候沒人叫你學長?”

門後,鄭書意的爸媽對視一眼,眼裏流露出一絲嫌棄。

“打個電話語氣怎麽這麽做作。”

“就是。”

——

然而電話一挂,鄭書意眉眼卻垮了下來。

說起明天的婚禮……

鄭書意揪掉綠植的一片葉子,在手裏搓揉。

不去是不可能的,既然要去,那必須豔!壓!秦!樂!之!

鄭書意在這一方面的行動力向來驚人,第二天一早就起來洗澡洗頭敷面膜,在梳妝臺臺前足足坐了兩個小時。

王美茹第三次推開門,見她還在擺弄頭發,忍不住說道:“你是新娘子嗎?”

鄭書意撥弄着發尾的卷兒,低聲說:“你不要管我。”

既然今天的婚禮她只能一個人出席,那就必須拿出不輸兩個人的氣勢來。

按照鄭書意參加婚禮的經驗來說,主人家一般都會把來賓按照關系分桌,大學那一圈兒自然是安排在一桌的。

但陳越定顯然有專門為鄭書意考慮,把她安排到了自己親戚那一桌,還吩咐表姐表妹門好好招待客人。

然而天不如人願,鄭書意剛到,大學那一桌有幾個眼熟的人就看見了她。

大家不明情況,自然是覺得鄭書意要跟她們坐一桌的,便熱情地招呼,反而把她跟陳越定弄得有些不好處理。

不管怎樣,這是同學的婚禮,鄭書意也不想多添麻煩,只好坐過去。

這一桌坐的雖然都是財大的同學,不過大多數也就是點頭之交,跟鄭書意算不上熟,之所以這麽熱情,也只是本着對當年校花同學的近況好奇的心理。

她一坐過去,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一會兒問問工作,一會兒說說生活。

本以為話題就這麽過去了,突然有個女生想起往事,說道:“诶?我記得你男朋友是咱們專業的學弟吧?跟陳越定關系也挺好的啊,你們沒一起來?”

她這麽一說,大家都想起有這麽一回事兒。

“分手了。”鄭書意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他今天來不來,也沒什麽關系的。”

話音剛落,鄭書意旁邊的女生往入口處看了一眼,嗑瓜子兒的動作突然頓住:“額……”

一桌子人,包括鄭書意,都朝入口看去。

鮮花包裹的拱形門下,新娘新郎正在迎賓,岳星洲一身正裝出席,笑着跟陳越定說話。

而挽着他胳膊的秦樂之也跟陳越定握了握手,随後目光往裏面一瞥――精準地鎖定在鄭書意身上。

兩人一出現,不用旁邊解釋,這一桌的人都明白什麽情況了。

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這一桌子瞬間卡了一下殼。

不過這桌人也沒有跟鄭書意或者岳星洲的交情特別好,不存在偏幫誰的道理,都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只是既然知道了這一茬,氣氛難免就變得僵硬起來。

——

岳星洲是帶着秦樂之走過來時才注意到鄭書意也在。

他以為,她不會來的。

又或者說,就算來了也會避開跟他見面。

可是……

在他面色微妙的時候,秦樂之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跟桌上的人點頭示意。

再一轉頭,正正地看着鄭書意。

而鄭書意靠着椅子,面無表情地玩兒手機。

原本想跟岳星洲聊聊近況的同學們一時為了避免尴尬,都沒跟他說話。

一桌子人都在聊天,只有這三個人默不作聲,仿佛在另一個次元,氣氛變得越來越奇怪。

好在她們來的不算早,很快婚禮正式開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臺上的新郎新娘吸引,有了正當地緩解尴尬的理由。

一系列流程下來,司儀賣力地調動現場氣氛,來賓們或鼓掌或起哄,一時熱鬧無比。

最後,新娘在司儀的安排下,背對嘉賓席,高高舉起了捧花。

下面的單身男女們都站了起來,摩拳擦掌準備蹭一蹭喜氣。

随着現場的哄鬧聲,捧花在空中劃出一道抛物線,然後在衆人的目光下,穩穩地落在了鄭書意手裏。

突然天降一物,鄭書意也愣了一下,捧着捧花,在鼎沸的人聲中有些不知所措。

“恭喜這位幸運兒!”司儀非常盡責,兩三步走過來,朝着鄭書意喜氣地喊,“來,話筒遞給這位美女。”

手裏又被塞了一個話筒,鄭書意迷茫地站了起來,對上司儀那迸發着光彩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這位美女有男朋友嗎?”

原本是流程裏的一個問題,可被問的人是鄭書意。

岳星洲想到了什麽,立刻擡眼看着鄭書意。

秦樂之也是如此,盡管她想到的和岳星洲不同。

見這樣的情況,一桌子的同學又嗅到了什麽奇妙的氣息,一時更安靜了。

鄭書意擡了擡下巴,笑道:“我有啊。”她就是十年沒見過雄性生物了這時候也要說自己有男朋友!

可是岳星洲卻變了臉色。

同樣的,秦樂之淺淺地扯了一下嘴角。

“這捧花果然是天意啊!美女跟您男朋友一定修成正果!”

司儀又說了許多好彩頭的話,鄭書意才抱着捧花緩緩坐下來。

席間又歸于平靜。

鄭書意看了對面兩人一眼,就當着他們的面,笑吟吟地拿手機給捧花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發給時宴。

她什麽都沒說,就發了這麽一張照片。

很快,時宴回複:婚禮好玩嗎?

鄭書意皮笑肉不笑地打字:不好玩。

時宴:?

鄭書意:遇到了讨厭的人,很不爽,不開心。

鄭書意:撓頭.GIF

發完這條消息,正好新郎新娘來敬酒,鄭書意便放下手機,端起杯子起身。

一口果汁下肚,賓客們自便。

秦樂之坐在鄭書意對面,一會兒讓岳星洲給她盛湯,一會兒又讓剝蝦,嗲聲嗲氣地,搞得一桌子人天靈蓋都在發麻。

這種情況,或者男的感覺不到小九九,敏感的女人卻能get到秦樂之的刻意。

大概是出于同理心,有人就見不得她刻意秀恩愛,故意大大方方地問鄭書意:“诶,書意,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

話音一落,岳星洲敏感神經被抓住,剝蝦的手一頓,眼神閃爍,注意着對面的回答。

鄭書意突然被cue到這個問題,沒做好應對方法,只能幹笑着說:“還沒考慮這個問題。”

“應該也快了吧。”女生又說,“你男朋友這次沒跟你一起啊?是外地人嗎?”

鄭書意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岳星洲晃神,本該把蝦放進秦樂之的碗裏,卻丢進了渣盤裏。

秦樂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男朋友做什麽的啊?也是咱們這一行嗎?”

鄭書意“嗯”了一聲。

“挺好啊,同行有共同語言,平時工作上還能幫幫忙什麽的,诶,也是記者嗎?”

“不是。”鄭書意輕聲道。

“啊,那是金融圈的吧?挺好的,金融圈的男人都學歷高,條件好。”

女生本意是想幫鄭書意找找場子,故意這麽說的。

秦樂之又怎會聽不出她的意思,憋着氣很久了,終于在這個時候冷聲開口:“是啊,我認識呢,豈止學歷高,各方面都很優秀呢。”

話音一落,假裝沒吃瓜的人都一齊看向了秦樂之。

這、這是什麽場面?

包括岳星洲也懵了。

秦樂之攪拌着湯勺,不鹹不淡地說:“海外名校本碩畢業,上市公司高管,年薪高得吓人,性格也很好,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幾乎沒有缺點呢。”

她每說一句話,鄭書意的臉色就沉一點。

到此刻,鄭書意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

一擡頭,果然見她聳了聳肩,一字一句道:“就是年齡老了點,并且有個家庭而已。”

“……”

沉默。

席間死一般的沉默。

原本那些幫襯着鄭書意的人也不說話了。

畢竟這種事情,人的本性就是傾向于相信更壞的那一面,而不會在別人言之鑿鑿的情況下去設想一個反轉出來。

最先出聲打破沉默的是岳星洲。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秦樂之也不反駁,笑了笑,“你就當我胡說吧。”

而鄭書意沒有秦樂之想象中的氣急敗壞,只是緩緩擡眼,不偏不倚地對上她的目光。

“飯可以亂吃,話是不可以亂說的。”

秦樂之笑着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比你懂。”

“是嗎?”鄭書意拳頭攥緊了,卻笑道,“破壞別人關系,插足感情這件事,你确實比我懂,我至今還沒學會呢。”

“……”

這話說出來,誰還不懂這之間的關系。

原來……岳星洲竟然是出軌分手的。

席間氣氛一度僵硬到令人窒息。

周圍的人看似默默埋頭吃飯,實則尴尬得腳趾快在地上摳出一座精絕古城了。

鄭書意還死死地盯着秦樂之,誰也不退讓,光是目光的較勁就已經劍拔弩張。

“好了!”岳星洲出口打斷秦樂之,“別說了!”

也是此刻,鄭書意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

時宴的來電。

鄭書意神思倏忽間閃動,心頭莫名狠狠跳動,然後僵硬地接起。

電話裏傳來他熟悉的聲音。

“不開心就別待了。”

“下來,我在樓下。”

鄭書意的手僵持着不動,瞳孔卻驟然縮緊。

短短幾秒,各種情緒像藤蔓一樣在心裏攀爬,交織成密密麻麻的網。

片刻後,鄭書意忽然起身,神色不複剛剛那般淡定。

“我有事先走了,你們随意吃。”

有人想叫住她,卻又不知道說什麽,“诶!這、這……”

“鄭書意是不是哭了?”

“這麽多年同學,鬧什麽呢。”

“跟出去看看吧。”

——

鄭書意不知道為什麽,控制不了自己走路的速度,踩着高跟鞋也忍不住兩三節地下臺階。

她走得很急,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就出了細密的汗,卻越走越快。

直到推開酒店大門,看見時宴就站在噴泉邊。

孑然一身,卻讓鄭書意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覺。

可就是這樣的“安心”,反而像一塊石頭重重壓在鄭書意心上。

這塊名為“安心”的石頭裏,挾裹着更多的複雜情緒。

有那麽一刻,鄭書意的心揪在了一起。

違背了自己初衷的念頭在胸腔裏爆發。

為什麽偏偏是你。

為什麽風雨兼程趕過來的人是你。

她站在那裏,雖然不出聲,可是滿臉都寫着委屈。

時宴不知她心裏正在進行天人交戰,擡了擡眉梢,兩步上前,朝着臺階上的她伸手。

鄭書意看着那只手,指尖微微發顫,沒來得及思考,就緊緊握住。

随後,她皺着眉,另一只手也攀了上來。

時宴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任由她挽着自己,帶她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司機連忙下車,為他們打開車門。

上了車,鄭書意還是一言不發,卻一直緊緊抓着他的手。

時宴上下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參加個婚禮都能被人欺負,白長年齡。”

鄭書意:“……”

她擡頭,眉頭緊蹙,瞪着時宴。

“瞪我幹什麽?”時宴偏了偏頭,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道,“欺負你的人是我嗎?”

鄭書意幾欲開口,話在嗓子眼吞咽好幾次,最後什麽都沒說。

只是她緩緩轉頭時,卻發現酒店門口站了不少人。

岳星洲、秦樂之、陳越定,還有兩三個同桌的人。

他們站在那裏,表情各異,顯然是出來有一會兒了,剛剛的一幕全都看在眼裏。

時宴随着鄭書意的目光看過去,落入他眼中的卻是岳星洲。

他皺了皺眉,眼神沉了下來。

而身旁的鄭書意卻已經降下車窗,直勾勾地看着秦樂之。

她吐了口氣,收起自己剛剛委屈的神色,譏笑着伸出手,朝她勾勾手指。

“看什麽呢?見到長輩不過來打招呼?”

時宴輕輕地睇了鄭書意一眼。

而那邊,秦樂之如墜冰窖一般,腦子裏嗡嗡作響。

怎麽會……她怎麽會跟時總……

秦樂之眼神飄忽,不敢去看時宴。

可是……

她目光再落到前排,駕駛座的司機也是詫異地看着她。

長輩……?

鄭書意她什麽時候知道她跟司機的關系的?

秦樂之看了一眼司機,又瞧見鄭書意那嚣張的表情,終于慢慢懂了。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知道她是時宴司機的外甥女,所以等着高高在上地羞辱她。

可是……

秦樂之往時宴那一瞟,瞧見他那具有壓迫感的眼神,後背一陣發涼。

腳下像灌了鉛,卻還是一步步走過去。

她不敢不過去。

待她走了幾步,還沒反應過來情況的岳星洲才恍然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不過十來米的距離,秦樂之在車前站定,臉上的表情已經挂不住,卻始終開不了口。

直到司機探出頭來,一腦袋霧水地問:“樂樂,你怎麽在這兒?”

秦樂之面如土色:“小舅舅,我、我來參加婚禮……”

正一臉跋扈的鄭書意:?

她臉上的表情正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劇烈變化,一臉愣怔,久久回不過神,一寸寸地轉動脖子,看向司機,試圖用盡大腦的所有容量來理清這段關系。

半秒後――

我日????

叫誰小舅舅????

司機才是你小舅舅???

與此同時,追上來的岳星洲正好也聽見秦樂之那聲“小舅舅”。

他另一只腿都還沒收,就僵住了。

小舅舅?

他迷茫地看着秦樂之和司機,又機械地轉頭去看鄭書意,回想起她那天說的話。

半晌,岳星洲一臉疑問地開口:“小舅媽?”

鄭書意瞳孔地震,一口氣沒提起來,差點當場窒息。

“誰是你小舅媽!!!!你他媽別亂叫人啊!!!!”

她腿像彈簧一樣蹬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往車座裏面一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一個人的手。

下一秒。

鄭書意怔怔地回頭,對上時宴的目光,腦子像被重物砸了一下,“砰”得一下炸開。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嗎??

怎麽變成了你司機???

時宴看見鄭書意呆滞的目光,很是不解,掀了掀眼,“這些人是誰?”

鄭書意連眼睛也不眨了。

我也想問你又是誰???

你不是她的小舅舅嗎??

我這幾個月到底在幹嘛????

在鄭書意滿腦子問號打群架的時候,時宴看了一眼四周,目光淡淡地掃過神色各異的衆人,最後落在鄭書意身上。

她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時宴感覺到她的手冰涼,稍微用了些力,安撫性地捏了捏。

鄭書意卻又像個彈力很好的彈簧一樣抽開了自己的手。

看着時宴,呼吸凝滞。

玩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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