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秦時月是個到哪兒都不會虧待自己的人,即便被時宴摔了門,也不會影響她吃酒店特供套房宵夜的心情。

她喝着白葡萄酒,吃着生蚝,又做過全是spa,所以即便一個人在房間裏看電影,也覺得是一種享受。

可是沒有節制的報應總是來得出其不意。

夜裏兩三點,秦時月看完電影打算睡了,卻感覺胃部一陣隐隐作痛。

時不時的胃痛也是老毛病了,她沒管,喝了點熱水就鑽進了被窩。

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近兩個小時後,床單上已經浸了一層濕汗。

秦時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淩晨四點四十五。

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窗外一點亮光都沒有。

秦時月又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可腸胃卻越發難受,疼痛被黑夜放得無限大。

幾分鐘後,秦時月強撐着坐了起來,思來想去,還是給時宴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對方卻很快接起。

“舅舅,你還沒睡?”

時宴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你有事?”

秦時月被折磨得筋疲力盡,也沒心思想其他的,虛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斷氣一般,“我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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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男人有些不耐煩地說:“把衣服穿好。”

秦時月沒聽清楚:“嗯?什麽?”

“起來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挂了電話,秦時月剛換好衣服,門鈴就響了。

她捂着肚子走過去開門,見時宴衣衫整齊,但好像穿的還是白天那套,沒換過衣服。

“舅舅,你沒睡啊?”

時宴還是沒回答她這個問題,打量了一眼她蒼白的臉色,皺了皺眉,說道:“能自己走嗎?”

秦時月耷拉着眼皮點了點頭,“還行吧。”

時宴看着她,嘆了口氣,轉身蹲下。

“上來。”

——

深夜的酒店安靜得能聽見外面的風聲。

秦時月趴在時宴背上,這個近距離,才聞到時宴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舅舅,你喝酒了啊?跟誰啊?”

時宴沒有理她,只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她緊緊揪着,還一陣陣地抽氣。

都疼得冒冷汗了,秦時月卻還在想,她舅舅平時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其實并不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不僅如此,和他親近的人會知道,他護短起來簡直不講原則。

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看,這絕對不是可圈可點的優良品質。

但對于女人來說,這完全是無法拒絕的特質。

所以,沒有女人能拒絕她的小舅舅,沒有!

“舅舅,你今天問的話是什麽意思啊?”

這時候,秦時月還不忘關心她舅舅的終身大事。

“沒什麽。”

“唉,我跟你說,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秦時月聲音越來越弱,幾乎是咬着牙忍住疼痛在說話,“像你這種男人,只要你稍微主動一點,沒有女人能抵擋你的魅力的,我別的地方腦子不行,但這方面是很懂的,你再加加油,天下你都有。”

“閉嘴。”

“哦……”

到了醫院,值班醫生給秦時月檢查了一下,并不是什麽大問題。

這段時間春節,大大小小的聚會沒斷過,光是酒都比平時多喝不少,加上今晚吃了些生蚝,所以這急性胃炎來得也不算意外。

不過見了醫生,知道只是小毛病後,秦時月瞬間就覺得舒服多了,坐上車後還刷了會兒微博。

在醫院折騰了一會兒,出來時,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

新春的樹枝在清晨的霧氣中冒了嫩芽兒,環衛工人已經拿着掃把開始清掃公路。

今天應該是個豔陽天。

秦時月打了哈切,盤算着回去補個覺後,去青安的地标性建築中心公園逛逛。

思及此,她便想問問時宴有什麽安排。

一轉頭,卻見他靠在背椅上,閉着雙眼,平靜得像是睡着了。

但秦時月知道他沒睡,并且心情似乎不太好。

半夜被折騰進醫院,換誰心情都不會好,因此秦時月很有自知之明的閉上了嘴。

許久,在秦時月也昏昏欲睡時,身旁的人突然開口了。

“回去收拾一下,我們回家。”

“啊?”秦時月倏地清醒,“昨天才來呀,怎麽就回家了?”

時宴慢慢睜開眼,摘下眼鏡,揉了揉眉骨。

“你病了。”

“其實我……”秦時月摸了摸肚子,“還好吧。”

她這胃炎是老毛病,來得快也去得快,只要吃了藥休息一陣兒便能恢複元氣。

可時宴的語氣不容置喙。

一想到回家做不了什麽就又要上班了,秦時月臉皺成一團,喪氣地看着窗外。

“唉,感覺幾天假期過得好快,回去又要上班了。”

時宴:“那你不去了。”

一聽時宴那冷冰冰的聲音,秦時月立刻否認,“沒有沒有,我沒有不想去,我愛工作,工作使我學到很多東西,使我成長。”

時宴戴上眼鏡,輕笑了聲,又刺得秦時月一陣激靈。

“不想去就別去了,在家養病。”

他這麽一說,秦時月頓時就覺得自己得個胃癌也值得。

“嗯,舅舅你說得對,我最近身體确實不太好,得好好養養。”

——

清晨,王美茹趕早去超市搶了最新鮮的菜,回到家裏還不到九點。

她習慣性去敲鄭書意的房間門,裏面沒動靜,便直接推開。

“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床!”

話音落下,卻見鄭書意抱着腿坐在飄窗上。

王美茹陰陽怪氣一番,“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鄭書意披散着頭發,回頭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

“怎麽了?”王美茹上下打量她幾眼,“心情不好?”

“沒有啊。”鄭書意朝她揮揮手,“媽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王美茹努努嘴,輕輕帶上了門,轉頭卻跟鄭肅碎碎念了起來。

“大過年的,你不去關心關心你女兒?起這麽早是要幹嘛?中邪了似的。”

鄭肅洗着菜,抱怨道:“人家起晚了你要罵,起早了你也不滿意,我看你就是找事,後天等她回江城工作了,你又想的不行。”

夫妻倆拌嘴的功夫,鄭書意從房間出來了。

今天雖然出了太陽,但卻沒升溫,特別是天剛亮那會兒,路邊的綠植還凝了霜。

鄭書意今天難得把頭發紮成了馬尾,裹着圍巾,沒怎麽化妝,只描了描眉毛。

她拿上包,直接往大門走去。

“爸,媽,我今天有事,晚上不用等我吃飯。”

說完的同時,響起關門聲。

王美茹和鄭肅在廚房裏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看來還真是心情不好。”“我生的我能感覺不到?”

——

鄭書意打車到了水族館門口。

昨晚,當時宴要她盡一下地主之誼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是中心公園。

可是轉念一想,大冬天的逛什麽公園,便提了水族館。

沒想到這麽個地方,時宴居然一口答應了。

水族館十點開門,鄭書意昨晚和時宴約的也是十點,不過她九點半就到了。

因為昨天一整夜,她幾乎沒有過深度睡眠。

即便經過了一晚上的輾轉難眠,她也沒想好要怎麽面對時宴。

她不知道秦時月有沒有跟時宴說過她的事情。

如果說了,為什麽兩人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如果沒說。

不,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說的,畢竟他們才是血濃于水的親人。

秦時月和鄭書意短暫的交情根本包不住那團火。

雲層散去,金燦燦的陽光灑在水族館門口的廣場上。

看着好像是春暖花開的日子,其實寒風依然像刀子一般刮得臉生疼。

不知不覺就快十點了。

入口處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的在排隊買票,有的在買路邊的小玩意兒,卻不見時宴的身影。

鄭書意踮起腳,緊緊盯着入口處。

遠處俨然的小旗幟在風裏張牙舞爪,沒有一刻地停歇。

越是臨近十點,鄭書意心裏越是發慌。

有時候預感來的毫無道理,卻又迅速在心裏紮根發芽。

比如此刻,她隐隐覺得時宴不會來了。

一産生了這個想法,鄭書意的心好像突然被揪住,懸在胸口,堵住呼吸的通道。

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子,找不到安放之處。

這樣幹等的情緒像藤蔓一樣在身體裏緩緩攀爬,撓得人難受。

半晌,鄭書意轉身去小賣部買了兩瓶礦泉水,走動了兩下,然後繼續等着。

這幾分鐘的每一秒,都像被慢放了十倍,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當廣場中心的挂鐘指向十點整的那一刻,鄭書意突然感覺到一陣下墜感。

像沉入水裏,波浪平和,卻沒有着力點,只能任由自己一點點下沉。

廣場上放起了歡快的音樂,成群結隊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從大門跑進來,帶來一陣陣地歡聲笑語。

鄭書意盯着挂鐘出了一會兒神,呆呆地看着牆面,一個賣花的老太太經過她身旁,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鄭書意驟然回神,卻不知道該幹什麽一般,左右挪了兩步,最後又站回原處。

又是二十分鐘過去。

像過了二十年一般漫長。

有好幾次,鄭書意想拿出手機問問時宴怎麽還沒來。

可心虛也好,愧疚也好,她始終沒有邁出這一步。

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時宴絕對不會無緣無故遲到。

他沒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鄭書意只是不想承認而已,也不想親手去戳破這一點。

過了一會兒,她裹了裹圍巾,抱着兩瓶礦泉水,站上了賣票窗口旁邊的臺階。

那裏視線好,能夠将入口處的情況盡收眼底。

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廣場側面,一輛車已經停了很久。

時宴比鄭書意到的早。

原本早上八點多,他和秦時月已經踏上了歸途。

但當車快要開到高速路口時,時宴突然吩咐司機改了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明明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真的來了這裏,他卻找不到一個下車的理由。

剛到的時候,這裏一個人都沒有,空曠的廣場上偶爾有幾張傳單被風吹起。

秦時月放倒了副駕駛的座椅,蓋着外套睡得很香。

時宴靜靜地坐在車裏,直到于陽光下,看見鄭書意走了過來。

隔着幾十米的距離,鄭書意的馬尾在光下輕輕晃悠,她穿着牛仔褲和白球鞋,背着雙肩包,像個女大學生,但時宴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看着她去機器前取了票,看着她在綠化帶旁安靜地站着,低着頭,雙腳時不時踢一下小石子,也看着她好幾次拿出手機,最後卻又放進包裏。

時宴雙手抱在胸前,就這麽平靜地看着遠方的她。

——

十一點整,海洋館裏第一個節目開始,場內的歡呼聲和音樂聲快掀翻了屋頂。

而這個時候廣場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裏面越是熱鬧,就顯得外面越是冷清。

鄭書意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也無法在時宴遲到的一個小時候再自欺欺人。

兩瓶水一口都沒喝過,她抱在胸前,慢吞吞地朝出口走去。

但走出大門的那一刻,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廣場上的挂鐘。

萬一呢。

那一絲比頭發還細的僥幸心理攔住了鄭書意的腳步。

她走到門邊,撥通了時宴的電話。

響了幾聲後,電話被接通,可是對面的人沒有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鄭書意也沉默了一會兒。

這通電話安靜到鄭書意覺得對面根本就沒有人。

好一會兒,她才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來了嗎?”

通話似乎卡頓了片刻。

緊接着,對方的聲音終于響起。

“我來陪你演戲嗎?”

懷裏的礦泉水突然掉地,迅速地滾到路邊。

鄭書意呆滞地站在大門口,感覺渾身一下子涼透,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

而她的嗓子像浸泡在酸水裏,想說話,卻被澀噎的感覺堵在胸口。

幾秒後,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那聲“對不起”,電話裏就響起了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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